一場春雨一場晴，溫度直線攀升，屋前屋後骨錚錚，毛茸茸的茶樹枝，悄無聲息地披上了綠裝。梯田邊茂盛的灌木像一堵堵綠牆，密不透風。地坪旁隔年的老草吐出嫩葉，蔥蔥鬱鬱，探頭張揚。水田裏有了陣陣哇叫聲，一聲，兩聲，漸漸連成一片，此起彼伏，清脆悅耳。看不見的雲雀在高空頌唱，南來北往的大雁不舍離去，呢喃細語的燕子大奏凱歌，那是一個植物、動物、人類皆大歡喜的季節。
    羅藝農憑著記億，摸索著上了斜坡，掏出鎖匙打開大門，堂屋裏依然如故，大前天喝過的塑料茶杯還放在茶幾上，似乎沒有人來過。左等右等不見人影，他幹脆插上電熱壺，燒水泡茶，收拾屋子。終於傳來輕輕的敲門聲，羅藝農三步並作兩步，將牽腸掛肚，夢寐以求的人迎進屋裏。方娟娟反手關門，熱情招呼：“哈嘍，蠻守信用啊，你拿鈅匙的時候，我爸爸沒有懷疑吧？”
    “一人一條心，窮斷骨頭筋；夫妻一條心，黃土變成金。為這事你費盡心血，我也在想辦法，爭取做到天衣無縫麼。”羅藝農超前入戲，繪聲繪色道：“今天我帶來了兩台拉石灰的車，嶽父大人看到銷售量增加，滿心歡喜。待那兩名司機離開後，我給老人家講，近一段時間要運黃豆過來，隻能下午五、六點趕到石灰窯廠。你爸大手一揮，下午就下午唄，過不了長江就在我家裏住宿，反正那房子白空閑，別嫌棄就是啦！”
    方娟娟掩嘴淺笑，有歡樂也有歉意，“不出所料，那樣最好！你鬼點子多，一帆風順，我今天倒黴，騎了一半路程自行車胎沒氣了，隻好推著走回來。”羅藝農焦急不安地看她，“騎自行車往來辛苦，刮風下雨怎麼辦，你們鎮上沒有客車經過村頭？”
    “有啊，往北區方向的車半個鍾頭一趟，需要一塊錢車票，來來往往也就是兩元，還不及時。我們廠裏效益差，每個月隻有一百多塊錢工資，不可全算，不可不算，乘車去乘車來還上什麼班，賺什麼錢？”
    羅藝農聽得心裏酸楚，愈發佩服姑娘的勤儉美德，“娟娟，以後別騎自行車，黑不溜秋的要是遇上流氓怎麼辦，出了交通事故因小失大，這麼遠的距離，千萬別省車費，我心裏不踏實!”
    “咱們這裏社會治安，一來就好，哪有你想象得恐怖，放心吧不會有問題。”方娟娟剪斷他的話，自顧自地問：“你那篇發表的文章帶來沒有，給我看看？”羅藝農從包裏找出一本雜誌遞過去。方娟娟如獲至寶翻閱流覽，臉上漸漸露出愉悅笑容，“嗯，寫得好，題材貼近生活，真實感人，語言生動，行雲流水，我真幸運，竟然認識了一位文采飛揚的帥哥，好好幹，以後爭取當作家！”
    “時間就像捕魚的網，你撒在哪裏，你的收獲就在哪裏。我隻是有這方麵興趣，既開不出花，也結不出果，你別期望值太高啦。其實，每個人都有一技之長，隻是領域各異，鬥地主的人愛開動腦筋，善於記牌和算計；喜歡下象棋，能夠眼觀全局，胸有韜略；經商跑業務的溫和開朗，口若懸河，精明能幹；為官者精明能幹，知人善用，海納百川。對麼，你也曾經投過稿，有約在先，讓我欣賞欣賞？”
    方娟娟從閨房抽屜裏取出兩篇手稿，放在茶幾上，滿臉羞愧，“由衷之言，本不應該讓你知道，既然咱倆走到一起，就要以心換心，肝膽相照，越透徹明了越有益處，你休見笑！”
    姑娘的字大多端端正正，一絲不苟，甚至有人說女性的字與美色成反比，人越長得有模有樣，寫出的字越難看。方娟娟別開生麵，筆跡宛如訓練有素的書法，圓潤飽滿，風格遒勁。
    羅藝農看完第一篇頷首微笑，看至第二篇內心的弦越繃越緊，眉頭聳了起來，禁不住分析，“前一篇《不是初戀的感覺》，描寫一個叫琪琪的女孩，先後被兩個男生追求。最初的一個遞過紙條，琪琪也同他有過約會，但男孩得知她是城鎮戶口後，感到自己是個農民的兒子，卑微低下，失去勇氣，再也不敢聯係。後來的一個男生同樣是高中同學，自我感覺良好，每個星期一封情書，頻頻示愛，可惜此男生如同紈絝子弟，長期吊兒郎當，遊手好閑，琪琪斷然拒絕。這篇內容可信，情節簡單，卻像記流水帳，缺乏文采，沒有高潮。文似看山不喜平，你這樣四平八穩敘述，如同嚼蠟，讀者何來興趣閱讀下去？文學源於現實，又高於現實，如果沒有生活素材和經曆，難以寫出好的作品，但是直接寫出來，不加以修辭、歸納、提煉，感覺平淡無奇，枯燥無味。”
    方娟娟仿佛小學生受罰，內心緊張，牙齒咬著下唇，一言不發。羅藝農持續道：“後一篇《去不掉的陰影》描述了姐弟倆生長在貧困家庭，父母失和，長年冷戰，兩個孩子得不到應有的溫暖，寡言少語，性格冷漠。這兩篇文章我認為都發自肺腑，切身體會，親身經曆。娟娟，你父母親關係，糟糕到要離婚的地步？”
    “自從我有記憶開始，爸爸媽媽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鬧，雞飛狗跳，沒有安寧過。媽媽認為自己吃商品糧，有文化，爸爸是農民，不識字，長期欺負他。前幾年落實政策，她回到街道，更加高高在上，隻顧自己貪圖享受，沒有夫妻情兒女情，把我爸爸不當男子漢，以至於外人說風涼話，鄰居瞧不起。藝農，這些年我過得好辛苦……”方娟娟傾訴著突然撲進他懷裏，泣不成聲。
    一番推心置腹的話，震撼靈魂。羅藝農曉以大義，細心安撫，“貧窮家庭百事哀，娟娟，你和弟弟受委屈了，但你要知道，爸爸媽媽不和，有曆史原因，有性格缺陷，有文化差異，天歪了難也扶正，我們做子女的不能過份指責。好在你受苦受難的時間已經盡頭，自己參加工作，我倆可以很快結婚，獨立生活。可是弟弟還需要忍受幾年，我們得開導他，改變生活環境，樹立正確的人生觀，讓他早些走出陰影。”
    方娟娟點頭稱讚，用手抹淚，“惡言惡語六月寒，我恨透了那個商品糧戶口，隻想盡早離開這個吵吵鬧鬧的家庭，盡快離開這個讓人抬不起頭的地方。”
    “什麼樣的家庭會造就什麼樣的孩子，父母親是最好的老師，家庭環境對孩子的健康成長，人格塑造具有潛移默化的影響，是最直接、最根本、最有效的教育。在充滿爭吵、抱怨、打罵、仇恨，等負能量家庭環境中長大的孩子，心理環境會被嚴重汙染，長大以後進入社會，同樣持有悲觀心態，推卸責任，體驗不到人生快樂，所以，要盡快扭轉這一局麵。”羅藝農青春蕩漾，嗅著她的頭發，伶牙俐齒，呢呢喃喃，“女生到了高二名花有主，進入高三連草也能覓到知音，看了你寫的文章，果然千真萬確！”
    懷裏的女孩子羞羞答答，盡情撒嬌，“你們男生就喜歡瞎扯，有主輪到你坐在這裏，優哉遊哉，貪婪享受？”羅藝農千寵萬愛，“成事不說，既往不咎。親愛的，我們去外麵散步，告訴你我家鄉的方位，好嗎？笑一笑十年少，愁一愁白了頭，心情好起來，比什麼都重要。”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兩人繞門而出，爬上數米高的山丘。這裏景色迷人，赤褐色山坡被樹木、蠶豆、蔓藤，遮蓋得不見原形，雖然色彩單調，四周綠色生命，欣欣向榮的力量，給人的感覺比花團錦簇強得多。羅藝農遙指西北，聲情並茂，“我家就在那個方向，直線距離隻有一百多裏，走公路彎彎曲曲可就遠多嘍！”
    方娟娟偎依著男朋友，登高遠眺，遐想萬千，“你家是山區，還是平原，主要靠種田種地，還是靠養殖打魚，我好想抽時間去見識見識。”
    兩人進入到熱戀期，沒有了顧忌，羅藝農和盤托出，“我的故鄉為湖洲之地，一馬平川，背靠長江，三麵環水，遇到洪災之年被淹沒；家裏隻有三間平房，父母親都是農民，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到時候別大失所望，悔之晚矣！”
    姑娘毫不介意，坦誠相見，“平平常常才是真，貧窮落後不是你的錯，父母養育我們不容易，若嫌貧愛富，那兩個同學家裏條件都不錯，早就沒有你的份。我愛的是人品優秀，有上進心，有責任感的青年，隻要兩人恩恩愛愛，誌同道合，何愁日子過不下去！”
    男孩子擁緊心上人，情到深處，恨不能舉至空中，“金錢美色如糞土，溺水三千取一瓢，爾汝之交秦晉好，歡樂穀上築愛巢。我竟然遇上溫柔賢惠，知書達理，雍容大度的姑娘，真是三生有幸，上蒼恩賜！”
    “明月和風梳楊柳，眾裏尋他千百度，水乳相融結伉儷，開心河畔長廝守。你德才兼備，雅儒隨和，風度翩翩，不愧為如意郎君！”女孩子帶著生氣勃勃的野性美，小鳥依人，甜嘴蜜舌，“與你一見如故，是我今生最美麗的邂逅，我總認為，男人英俊就不會有才氣，有才氣就不會英俊，上帝為何讓你如此出類拔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