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的月亮圓到了頭，接下來的夜空，月亮將越來越小，越來越暗，以至於幹脆不露麵，整個天成為黑窟窿，直到下個月重新輪回。春天驅逐殘冬的蕭條，河川的冰雪悄悄融化，小草偷偷從土裏冒尖，姑娘般打扮之後陸續登場。一片片油菜競相綻開黃澄澄花朵，蜂飛蝶舞中，散發出泌人心脾的香味，鳳吹來湧起層層金色波濤。
    新春伊始，萬象更新，每個人的生活煥發勃勃生機。羅藝農另辟蹊徑，開啟新的發財之道，把江南石灰窯煆燒的石灰，用車直接運至河洲子垸用戶家裏。七十年代開始，鄉供銷分店，一直在經營石灰銷售業務，銷售點設在灘河口長江外埠，經年累月，河床抬高，淤泥堵塞，除特大洪水外，船隻已經不能航運至碼頭。
    石灰業務是一行毛多肉少的生意，如果運至供銷分店中心點，船裝車轉，增加環節，人工支出大，蘿卜成了肉價，根本沒有利潤，隻好就地取材，在江邊修上倉庫，由一個營業員看管發貨。那時候的供銷社吃大鍋飯，進的石灰差，存放的時間長，久而久之水分含量大，看起來價格便宜，實際上一百斤散石灰抵不上新出窯的三十斤塊灰。不怕不識貨，隻怕貨比貨，準備新建房屋的主子有了選擇，交上一筆錢，價廉物美的石灰第二天到了家裏，省工、省錢、省運費，省時間，實惠方便！
    這一新生事物，讓小型石灰窯廠，迎來巨大商機，也給個體運輸戶，帶來滾滾財源。羅藝農掙脫羈絆，少了煩惱，整天駕駛著拖拉機，來回往返，神清氣爽。個體運輸戶，生意沒有一定之規，那天，他行駛一個多小時，渡輪過長江，又是幾十公裏路程，風塵仆仆到達目的地。清溪湖鎮雞嶺鋪村，地處綿延起伏的丘嶺中，山連著山，山套著山，礦產資源十分豐富，由於當時沒有頒布環境保護法，基層政府管控不嚴，導致小型石灰窯如雨後春筍，冒了出來，幾年時間把附近的山頭，開采得千孔百瘡，遍地狼籍。
    方賢才同村主任林春山，合夥開設的石灰窯，靠近路邊，離人口稠密的村子隻有千餘米。方賢才出資百分之三十，負責技術管理，日常事務。林春山投資百分之七十，把握大方向，不親力恭為，利潤四六開。於是，半老頭子在路邊建了一處臨時工棚，外麵做夥房，裏間住人，兩點一線，不辭勞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羅藝農之前來過幾次，同兩位老板已經混得十分熟悉，價格、噸位、優惠條件早已約定俗成，裝了車，吃了飯就可以走人。船要水，水要船，方賢才對這位遠道而來的外省客人，刮目相看，熱情款待，多銷一車石灰，多開劈一處新市場，就多一把銀子，哪有財神送錢不歡迎的道理？
    此次過罷長江，拖拉機拋錨，羅藝農修車耽誤了兩個多小時，回去來不及趕上末班渡輪。方賢才通情達理，關懷備至，“羅師傅，隔山容易隔水難，若不是車子出毛病，你哪有機會在這裏過夜，八人大轎還接不來哩！人不留客天留客，莫著急莫著急，晚上到我家裏住宿，隻是條件差了點，恐怕你們年輕人不中意。”
    太陽從遙遠的天際墜落，珣麗璀璨的晚霞，一點一點地失去光澤，夜幕初垂，鳥兒歸巢。幾名雇工收了手，圍坐在圓桌旁，散裝白酒擺在桌麵，一鍋雜燴燉白菜，一盤蘭花豌豆，兩碗臘肉炒青椒，兩條紅燒魚。幾個男人講新聞，說軼事，憤世嫉俗，胡侃海談，一天的煩惱與困頓，煙消雲散。羅藝農雖然是異地人，已經相處過多次，對他們的語言基本上能聽懂，溝通還算方便。
    四位雇工離去之後，賓主就人際關係，性格特點，和兩地風土人情，相談甚歡。室外一陣自行車鈴聲驟響，大黃狗又蹦又跳，搖頭擺尾地迎了出去。方娟娟下得車來，摸了把溫馴的中華田園犬，親切道：“爸爸，你們還在吃飯，工人都走啦？”
    方父額頭上有一處良性皮膚腫瘤，竭色斑點裏麵聚集了無數病毒，厚積薄發。他回過神來，介紹道：“娟娟，這是我的一位金牌客戶，也算是老交情、好朋友，由於今晚過不了長江，我這裏太髒了不方便，你把他帶到家中休息，然後再回廠裏。建明的被子有些日子沒換洗，你要收拾幹淨，重新鋪一條床單，把屋子裏整理一遍。”
    姑娘那雙天使般的眼睛，比黑鑽石還晶亮，比深井還沉寂，比雷達還靈敏，久久地向陌生年輕人行注目禮，用心捕捉蛛絲馬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