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遲終富貴，步緊必貧窮。羅藝農仔細斟酌，滿臉羞愧，“哦，還有那麼多優秀先例，怪我孤陋寡聞，沒有全麵透徹了解，妄下結論。”年輕人容易情緒波動，他被嶽父毫不掩飾的話，打動了心，喜形於色，過去的一些憂慮、禁忌，瞬間拋至九霄雲外，對女朋友的暗送秋波，投桃報李，青睞有加，醉眼朦朧中，竟然捉住她遞飯碗的手，不舍離去。
    隔座送鉤春暖酒，分曹射覆蠟燈紅。趙美容高跟皮鞋，藏青色套裝，胸口掛了蝴蝶結，如同迎賓小姐，往來於廚房與宴席之間，時而盛飯添菜，時而認真諦聽，時而掩嘴竊笑，對男朋友的膽大妄為，恨不能照單全收，一把攬入懷中。趙和平酒喝多了，說話不再那麼利索，“藝農，你家裏有難境，沒住房，咱一清二楚。我這裏有現成的呀，為了全成你們結婚，上個月特地全部精裝修，都是用的好材料，農村裏算是上檔次的，夠給力了吧？我的家產就是美容的，也就是你的，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你在這裏安家，我也不說上門女婿、招郎，何必叫得那麼難聽呢，但我還是有個條件，你和美容將來有了孩子，第一胎跟你姓羅，第二胎得跟美容姓趙，是男是女聽天由命，這夠公平了吧？隻要共同遵守這一基本原則，我和你舅媽，老有所依，心無牽掛，你們永遠是我的親生兒女！”
    羅藝農醉眼蒙朧，構築的城防堡壘，被心中最尊敬的長輩逐一攻破，被表姐的搔首弄姿一點點腐蝕，有的隻剩下哼哼哈哈搪塞，俯首稱臣的應允。趙和平去掉自己所有身價，附帶條件，促成這一看好的結親，費盡心血打造，“現階段你沒有工作，我心中有數，如果你想做民辦教師，目前編製滿了，不能隨便讓人家下崗，隻能繼續等待。不過，這次有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咱們鄉分配了兩台拖拉機指標，比市場價要低一些，如果你想開車，可以考慮考慮，缺錢有我麼，什麼事都好說！”
    對於這場婚姻，羅藝農曾設想用反擊日冦的辦法，以時間和空間奪取最後勝利，眼前美酒飄香，長輩苦口婆心，未婚妻顧盼神飛，那拖延戰術不攻自破。他三分清醒，七分酔意道：“凡事要好，須問三老，爸，我一切聽您安排！”
    這一聲“爸”似乎來得太遲，也似乎恰到好處，比支書鄉長自然得多，比舅舅嶽父親切百倍。趙和平樂開了花，“藝農伢子，隻要你和美容處得好，什麼都不成問題，你想要什麼，你想怎麼樣，爸爸全成你！”然後低聲吩咐：“美容，你把藝農扶到房裏休息，好好地服侍，他已經不能喝啦！”
    趙美容將神誌模糊，歪三倒四的未婚夫，攙進自己臥室，替他寬衣鬆帶，蓋好毛毯。羅藝農勾住她的玉頸，心旌搖曳，“美容，你是開在塵世安靜角落的花朵，難得有那顆水晶般的剔透心靈，模樣實在可愛，我不三心二意了，咱們結婚吧，我就要你！”女朋友壓住他連親帶吻，好像幾輩子沒說過悄悄話，“小哥哥，今晚不摳門，那麼乖乖聽話，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吧？時間還太早，安分守己，我去端熱水來侍候你！”
    回頭見母親已經在收拾杯筷碗盤，趙美容咕嚕道：“爸，開東二O拖拉機危險，髒兮兮的，不如讓藝農當老師，或者到村裏做個小幹部，既合他的興趣，以後有機會能夠往上爬。”
    夏玉鳳不屑一顧，接過話頭，“藝農哪是當幹部的料，三天不說兩句話，舍不得吸煙喝酒，人不會溜須拍馬屁，誰去培養？現在鄉下的風氣不比以往，五毒俱全，黑白兩道吃得開的人，想方設法做村官，老實人難有出頭之日。你爸爸兩袖清風，為人正直，搞實心工作，當了二十多年村幹部，去年才揀了個最尾後的副鄉長，這算有出息，還能混幾年？”
    趙和平被老婆搶了一頓白，麵紅耳赤，酒熏熏地靠在椅背上，沉默不語，似睡非睡。趙美容退居其次，“人從書裏乖，我一直認為，開拖拉機的名聲不如當老師強，大多數種田人也會這樣看待。”
    “教書這行業，中聽不中用，一年能賺幾個錢？民辦老師不是公立老師，打零工的無編製，老了沒有退休工資。開車每天都有現成的鈔票，馬達一響，黃金萬兩，來錢多快！”夏玉鳳睃了女兒一眼，耳提麵命，因勢利導，“這麼大年紀，還像盞桐油燈，撥一下，亮一下。男長三十慢慢悠，女長十八盡了頭。藝農如果當上老師，水平越來越高，兩口子的距離隻會越拉越大。現在你還年輕，有點姿色，再過幾年生了孩子，成為黃臉婆，你爸爸退休失去權力，不擔心他嫌棄你，甩了你？”趙美容做了個猴相，羞赧嘻笑，“薑還是老的辣，媽的腦瓜子實在靈活，考慮得那麼長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