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美容聽說未婚夫受傷，亦喜亦憂，第二天下午提了個西瓜姍姍遲來。她去過兩趟縣城，目睹大世麵，開闊了眼界，知道鄉下的裝束，既不能太洋派，也不能太俗氣，煞費苦心，刻意打扮，選了件草綠色滌綸長褲，配水紅色的確良襯衫。羅藝農赤背花短褲躺在涼席上，讓電風扇盡情地吹，忽聞窸窸窣窣的衣服聲，變成捏手捏腳貓步聲，見女朋友芬芳馥鬱，美目盼兮，兩人見麵好生尷尬。趙美容放下禮品，按住他，“寶貝別動別動，傷在何處，讓我看看！”
    小夥子擼起長短褲，左腿上部碗口大的青紫傷痕，觸目驚心。趙美容右掌撫摸，百媚生嬌，那微笑比蒙娜麗莎的模樣還要神秘、動人、有派頭，“小哥哥，傷得不輕，要是牛再踢上一點，偏一點，定壞大事。你割了牛的卵子，劃開了它的蛋蛋，那畜牲報複著，要毀掉你的球球哩！”
    羅藝農自怨自艾，無心顧及女朋友的挑逗，“唉，誰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件，隻怪我年輕無知，沒有工作經驗，尼龍繩容易鬆動，麻繩雖然那麼粗，年長月久腐蝕受不了大力。痛心啊，一輩子的內疚，再已吃不成這碗飯了。”
    時刻盼望結婚的姑娘，杏眼桃腮，異常生動，“文人談兵，武官讀經，怎麼搞得事成？我早就反對你學獸醫，隻是不便提出，怕掃了你的興致。人畜一般，整天閹豬劁牛，不讓動物發情生育，屬於昧良心。做人要積德行善，憑力氣賺錢，不幹這傷天害理的事才好！你安心養傷，別想得太多，往後隨便做什麼行業，咱倆還愁活不了命。”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盡心盡力，無怨無悔，老天爺造化弄人，節外生枝，有什麼辦法？”羅藝農背靠黑漆木床，計無所出。女朋友一時半刻也想不出好的話安撫，但心裏對男朋友的每句言詞，和臉上的每個表情都產生了共鳴。
    話是這麼說，年紀輕輕的整天躺在家裏，蹉跎歲月，坐吃山崩，豈是長久之計；豬困長肉，人困賣屋，往後靠什麼安身立命，養家糊口？羅藝農上初中期間，學習《嶽陽樓記》《藤王閣序》就感歎中國文化，博大精深，語言雋秀優美，寄希望發揚光大，深入領會，後來義無反顧進入文科班。他曾經背《出師表》背得鼻子發酸，既感歎文章大氣磅礴，形象生動，字字珠璣，也心疼孔明直膽忠心，聰明睿智，禪精竭力，以至於英年早逝，壯誌未酬。
    百無聊賴，羅藝農心血來潮，重拾愛好，期待用自己手中的筆，將賀大傻、賀二傻，一家悲慘遭遇，爆光社會，前車之鑒，喚醒執迷不悟的人們。待腿恢複得差不多，他親臨赤剅口鎮，尾隨賀大傻，穿街過巷，目睹另類人生。高高大大的小夥子，吃丟在地上的慢頭，喝別人剩下的飲料；渾身髒兮兮，穿條短褲衩，不知羞恥地遊來蕩去；挺著小肚拉尿，那尿像水槍一樣，將茅缸板上一堆蛆衝得七零八散。通過訪問街坊鄰舍，掌握了第一手材料，羅藝農沒日沒夜地構思，以紀實小說的形勢，寫成《近親結婚貽害幾代人》，洋洋萬言，投稿雜誌社。
    古曆八月十二，趙愛蓮獨自在堂屋裏磨米粉子，丁字形磨把手吊在廓枋上，她推一圈，手中的長麻杆同步將磨盤上的糯米扒往洞眼裏，一個人幹著兩個人的活。沉重的石磨不在話下，煩惱的心思卻困惑著她，長子外出打工，千裏迢迢，讓人惦記；次子複讀高三，半途而廢，當獸醫命運多舛，如今為包辦婚姻堵氣離家；老公跟著建築施工隊去了市裏，渺無音訊，這中秋何處來的團聚？
    一輛嶄新的永久牌自行車停在大門口，趙新容提著一封月餅大聲喊道：“姑媽，你一個人在推磨子，做發糕吃，用得了那麼多糯米粉？”
    “新容，你來得正好，還剩幾把米，快幫我喂磨子，一個人真不方便做事。”趙愛蓮見到大侄女，倍感親切，“興農的狐朋狗友多，每次來幾個同學，少了不頂事；想多做幾碗發糕，讓你兩姊妹和爸爸媽媽嚐一嚐；平常蒸魚篜肉得準備一些，也喜歡吃炸粉子魚，湯圓子過早，既然開了頭，幹脆多磨點出來。”
    趙新容不失時機接過話，“一母生九子，九子九個樣。興農喜歡廣交朋友，藝農的話太少了，均勻一下可好啦。”兩代人有說有笑，十多分鍾的光景便開始打掃石磨，下麵大簸箕裏白花花的糯米粉，堆成一座座小山。來者見時間成熟，把話從遠處說起，“姑媽，隻有兩天過中秋節啦，藝農不在家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