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誠、文昌和朵朵的故事，應該是紅聽過最狗血的故事之一，卻也是特別溫情的一個故事。
    “文昌和我是近親，很近的血緣，所以他上初中的時候，住在我們家。”阿誠陷入了回憶，他打算從頭說這件事情：“我比文昌大十一歲。他是我二姑家的獨生子。他還有個妹妹。怎麼說呢？我二姑一家很窮，之所以窮是因為好賭，又不會計算著生活。文昌從初中畢業後就上了職業學校。上學的錢是我和朵朵給他的。平時生活費還是做點什麼別的，都是朵朵給他錢。他的衣服也是朵朵給他洗。”
    “這不是很正常嗎？”紅有些奇怪，為什麼阿誠的表情看起來很是沉重？
    “是的。剛開始很正常。其實，到現在也很正常。咳，我都不知道怎麼講了！”阿誠不好意思，低頭喝飲料。
    紅也不好意思再問，也是低頭喝飲料。
    人們都說，不在圍城的人，想進去，在圍城的人，羨慕外麵。這個圍城可以理解為婚姻，也可以理解為大學生活。
    紅沒有上過大學。她的學曆來得並不光彩，所以，她一般支持的言論是學曆和能力並不見得對等。話雖如此說來，骨子裏對大學生的羨慕已經到沒什麼樣的詞來形容了。時光不能倒退，人生沒有假如，也沒有如果，除了羨慕和過好自己現在的生活，已經別無選擇了。
    阿誠是中專業畢業，不過醫生要求實打實的技術，你總不能上了手術台，才說自己不會做吧！所以，阿誠做不了假，他曾經是個很優秀的醫生，就算沒有文憑撐著，也絲毫不影響他的能力。何況，他後來修的大專。那也是正兒八經的文憑。紅和姐姐的文憑雖然也是修的，含金量明顯不行了，她和姐姐都是上網絡大學，雖然畢業證也是因家正式承認的，但是她們沒正經在大學課堂裏上過課，隻是考試的時候，才有機會坐進大學的教室裏——開卷抄。而且還不是一流的大學裏考試，她們的考試都在了些中專升成大專的職業技術類院校。
    所以，紅羨慕大學生。
    不過，更多的大學生羨慕紅，覺得她是名人，她有身份，有地位，更重要的是，她自由，她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當然也會有妒忌，一個認認真真讀書，而且成績不錯的人，卻不如一個聽說書都沒怎麼讀過的人，這多少有些讓人不服氣吧。
    坐在醫學院的校園裏，看著周圍往來的學生。一張張年齡鮮豔的麵孔，明媚動人。任何脂粉任何品牌都打造出來的這種明媚。
    阿誠也在感慨萬端。他老了，老到剛才都有學生叫他叔叔。當然，也有人叫他老師。阿誠告訴過紅，他很喜歡當老人，為人師表一直是他的理想。隻是他可能永遠都不會實兩現的理想。
    “曾經是年紀不能為人師，後來是賺錢沒時間為人師，如今錢也不少了，卻沒機會為人師。”阿誠感慨歎息道：“不像你，還年輕，很有很多可能性。”
    紅啞然，她還年齡嗎？應該算是吧。她二十六歲了，並不老，卻有一種已過千年的感覺。或許，她並不是因為年齡老，而是因為沒夢想，所以沒有生氣勃勃的模樣，自然和老者一般了。
    阿誠或許也不是因為四十多歲才感慨自己老，更多或許是因為他的思想比他的身體更早老去吧。
    紅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最終還是沒有回應阿誠的話。
    兩個人就那樣坐著，看著周圍的人，看著天空，看著身邊的小草隨風動。
    飲料都喝完了，兩個人那樣枯坐著，也沒什麼好聊的內容，和網絡上不同，阿誠的現實中話很少。紅倒是想說點什麼，每次話到嘴邊，又咽下，生怕有什麼不得體的言語，傷了阿誠的自尊。
    “這樣吧，關於文昌。還是你采訪下他吧。我知道你好奇，我也好奇，你采訪完了，寫好了，要告訴我，怎麼樣？”阿誠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對紅說道：“我和文昌之間，曾經是很要好的兄弟，最近幾年，或者從更早，就有了隔閡，人之將死，不想留什麼遺憾。他應該也是有話對我說，我也想對他說，這些話，我們兩個人都開不了口。所以由你替我們開口說吧。”
    紅點點頭，她和姐姐前不久準備寫的小說，素材也需要這些。
    阿誠接著說道：“我給你講講，我知道的，和文昌有關的愛情吧。文昌那孩子的家庭並不好，雖然是親戚，但是我們也幫不上多少。他的父母是自由戀愛找成的。那個年代自由戀愛的不多，所以算是幸運，又不算是幸運。戀愛熱情退去，婚姻大事不是兩個年輕人獨立承受的，具體的故事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文昌的家庭沒有給他任何幫助，反而一直在連累著他。
    文昌是個好男人。可是，他比同齡人上學晚，加上家裏窮，父母也不務正業。他算是很敏感又很不夠自信的。他從小就開始談戀愛，十幾歲的時候就找了第一個對象。他那會上學，他對象已經不上學了，你想想，和他歲數差不多的女孩子，不上學，能做什麼？小城市裏的不像大城市，不上學可能學點技術什麼什麼藝術的，我們那邊不行，你不上學，要麼打工，要麼就嫁人。所以文昌第一個對象也就黃了。她和文昌找了三四年吧。一直到文昌初中畢業，可是那女孩最後還是嫁別人。文昌初中畢業後在社會上工作過，做過水暖，後來是朵朵找的關係，讓他去讀的職高和大專。而且朵朵為他花了不少錢。他喜歡的第二個女人，應該是朵朵，或許他的初戀就是朵朵——的老婆。
    文昌小時候是住在我家，和我的父母一起。他的父母顧不到他。後來他上職高，上大專業，還是工作以後，都是把我家當做他家。我忙啊，以前是忙得給人看病，後來是忙著賺錢，都不是天天著家的。家裏大大小小的事情，我已經很多年不管了，家裏老老小小，我隻負責給錢。朵朵說我就是個掙錢的，這也對。我確實對她沒有太多關心。文昌不一樣，他一直陪著朵朵，家裏小到柴米油鹽，大到買房投資，都是文昌幫著朵朵。
    我呢？羨慕過，也妒忌過，也恨過。我也想像文昌那樣，陪著朵朵，陪著我兒子，可是我做不到，以前是因為錢，現在是因為已經成一種習慣了。有我在家，她們都不自在。所以呢，我就是現在不忙工作，也是在外麵，喝茶聽戲，哪怕一個人在公園坐到晚上，才會慢慢騰騰開車回家。有時候回去早了，看著文昌和朵朵兩個人有說有笑吃飯，可是呢，兩個人看到我，都閉嘴了。我兒子也是，我開門那刹那，他就不笑了。”
    阿誠說到這裏，重重的歎息了幾聲。
    紅也很感慨，她沒想到，朵朵和阿誠背後還有這樣的故事。
    “那朵朵和文昌？”紅小心問道：“應該沒什麼吧？”
    “肯定沒什麼。我了解文昌，也了解朵朵。他們兩個人，隻是習慣了彼此的陪伴。”阿誠提高了聲音：“就是陪伴，沒有什麼的。”
    紅知道阿誠沒什麼底氣這樣說，於是她沒再說什麼，示意阿誠繼續講。
    阿誠站了起來，又坐下，才繼續講道：“文昌的對象是朵朵介紹的。那個女孩子長得不好看，可是家裏有錢。她是獨生女，又是占地工。開煤礦的時候，占了那女孩家的地，沒少給補錢不說，幾代都能入那家煤礦企業工作。這種家庭條件不錯。這個女孩子以前就是一個飯店的服務員，沒學曆沒文化，現在有了錢，她喜歡文昌，房車都是她家出的，還寫了文昌的名字。文昌年齡也大了，成一個家也好。我很希望，等他成了家，我和朵朵還有兒子，可以一家三口過得幸福。”
    紅沉默了，沒的接著阿誠的話題說什麼。她清楚，就算文昌退出了阿誠的家，阿誠也不一定和朵朵會平靜而且幸福。潤林不會放過朵朵，何況，阿誠自己的身體，也恐怕沒幾年了。從卡卡那邊得知，阿誠的身體已經很差了。這次文昌過來陪他，除了阿誠認為有盯的嫌疑外，更多是擔心他的安全。從這點來說，文昌還確實是好兄弟。
    因為喝了太多飲料，所以紅想去洗手間。
    阿誠知道這個學校洗手間的位置，便指給了紅，他在外麵長椅上繼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