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生死相隨俱塵土卷三十四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3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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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隨帶回來一個麵目猙獰恐怖又瘸了雙腿的人。說他是陳大娘的兒子。
    這人臉上被火燒過的五官麵目全非,全是一塊一塊的的黑肉疙瘩,喉嚨暗灼嘶啞,膝蓋以下空無一物,坐在一架幾乎快要腐朽的木輪椅上,怒睜的雙眼充滿恨火。我第一次看到如此恐怖的“人”,不禁嚇得後退了兩步,雙手扶著肚子,躲進慕容衝的懷裏。
    慕容衝緊緊攬住我道:“別怕,有我在。”
    “皇上若無其它旨意,微臣告退。”段隨奔波了這麼些天了,臉上滿是濃濃得倦意。更何況,他一回來,慕容永就找他商量討伐後秦的作戰事宜。
    “你回去好好歇息吧。”慕容衝淡淡地開口道。
    “微臣遵旨,微臣告退。”段隨恭敬地抱拳跪地行禮後退出了禦書房。
    慕容衝接著又冷冷道:“全都退下。”四周宮女、太監一聲“遵旨”,也都退了出去。
    慕容衝一臉陰婺地坐在皇位上,又抱著有些驚恐發顫的我坐在他的大腿上,壓抑住恨意對木輪椅上的“人”緩緩冷聲問道:“你可認得朕?”
    那人見到殘暴之名毒冠天下的慕容衝倒也並不害怕,仍是中氣十足道:“草民認得皇上,皇上曾在平陽做過十年太守,草民之母曾經為皇上的一位夫人接生。皇上恕草民身有殘疾,無法行禮。”
    聽這口氣,他並不知道他娘做過什麼事?
    “你的臉是怎麼回事?”慕容衝轉而問道。
    問到此處,那人突然雙手撐著木輪椅的兩邊把柄,直了身子從輪椅上跌落,然後整個人趴在地上,呼號道:“求皇上申冤!”
    “你有何冤屈?”慕容衝冷冷看著他。
    那人慢慢伏起身子,伸手拭了兩滴眼淚,慘淡地笑道:“草民的冤屈正是皇上的冤屈!”
    我與慕容衝心中大動,直直地盯著他,隻見他緩緩問道:“皇上是否想知道當年的皇子一事?”
    “說!”我與慕容衝異口同聲喊道,一個焦急,一個卻是滿臉的戾力。
    那人抬起臉,麵目極其痛容,本就模糊不堪的五官也因而更加扭曲可怖,他望向遠處拾起當年的回憶,緩緩道:“草民名叫陳大力,家母正是平陽頗有名聲的接生穩婆……”
    當年陳大娘答應了為我接生以後,卻在我即將臨盆之前突然遭人打斷了腿,因為那人要她在為我接生之日用另一個嬰兒換下我的孩子,並施以重金相誘。陳大娘一生皆是老實本份之人,自然不願做這傷天害理之事,當即便嚴辭拒絕,遂被那人令手下打斷雙腿。
    斷了雙腿的陳大娘繼續受到威脅,若她不配合便全家都要斃命。終於,因為陳大娘斷了雙腿不能動彈,我臨盆當日慕容衝又殺了第一個接生婆,最後隻將我抱上馬車送去了陳大娘家裏。
    陳大娘深恨那斷她雙腿之人,為我接生之即,報複之心驟起。
    恰巧那人的妾室當日那也在陳大娘處產子,隻比我早片刻的工夫。陳大娘接生的房內還有好幾個裏間,是給不同產婦接生的床位。那人的妾室生了孩子便一直睡在裏麵,尚無人來接她,陳大娘恨意滔天,就在為我們孩子清洗的時候將那人妾室所產之子與我們的兒子相換,又將那人交給她的一名用來替換我們兒子的早產嬰兒換了繈褓,仍還給那人,說是換下的我們的兒子。
    這件事情發生以後,陳大娘時刻擔心那人終有一日會將她滅口,於是便將這個秘密告訴了陳大力,母子二人商量之下當即便決定遠走他鄉避禍。哪料那人果真不肯放過他們一家,逃亡的路上,陳大娘以及她的三個女兒被當場殺死,陳大力滾落山崖,大難不死卻跌斷了雙腿。
    撿回一條命後,陳大力為了自保,咬牙狠心地燒毀了自己的臉,就是怕被追殺他的人認出來。從此以後,他隱姓埋名躲在平陽附近,苟且偷生,為了有朝一日平陽太守察覺後能夠尋訪自己的骨肉也幫他報仇。
    後來戰亂四起,當年的平陽太守四處征戰又在阿房登基做了皇帝,他正準備想盡法子也要來這裏求見當年的太守,告知當年之事,哪料就見當年太守府內的侍衛來查訪陳大娘的下落……
    “命你母換朕皇子的人是誰?”慕容衝咬牙切齒,鳳眸直欲噴出火來,握緊的拳頭青筋凸暴,連骨頭都在“咯咯”作響。
    我們跟誰有這樣滔天的仇恨?那時的慕容衝隻是一介小小太守,根本不會對任何人產生威脅……
    陳大力圓瞪的雙目幾乎要飛出眼眶,他滿是殺氣地恨道:“先母不知道他是誰,也沒有見過他。來找先母的,一直都是他蒙麵的手下,但他妾室的樣子,先母曾經畫給草民看過。早在未曾出嫁之即,先母刺繡描畫的工夫便是不俗。雖然那畫一早便被銷毀,但草民記在心中臨摹多年,早已能畫得一般模樣,便是死了化成灰也不會忘記半分!”
    隻知道他妾室的樣子有什麼用?我焦慮萬分,慕容衝喘著粗氣將禦案上的筆墨一把摔倒在地,陰戾地怒喝道:“畫出來!”
    陳大力爬在地上撿起紙筆,剛剛握了筆的手劇烈地顫抖著,然後想起九年前的滅門慘案,他的目光再度噴射出怒火,手指也剛勁有力起來。
    就像簡筆畫般幾筆而成,但也栩栩如生,眉目清晰,我望著那畫上的女子,頓覺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似的。慕容衝自是不認識她,握緊拳頭凝聲問道:“再也沒有旁的線索了?”
    陳大力趴在地上,一臉痛楚。
    “我想起來了!”我突然一聲驚呼,伸出右手顫抖地指著那張畫像,急喘道:“她是……她是……”
    “是誰?”慕容衝扶住我的雙肩,也顫了聲音問道。
    “是……”我搖搖頭,根本不敢置信,流淚滿麵道:“是……帶方王當年還在長安時聘下的一名女子……”
    “四哥?”慕容衝的雙手從我肩膀上滑落下來,如遭雷擊,他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無法相信地喃喃道:“四哥……四哥……”
    四哥,你為何要將弟弟傷到這般田地?
    慕容衝再也強抑不住滿腔的恨意和怒火,憤起全力抬腿猛踢向禦案,厚重的禦案被他一腳踹翻,從丹陛上滾落正好重重地壓在了趴倒地上的陳大力身上。
    陳大力當即慘叫一聲,他頭部被禦案猛烈地撞上擊中,尖角凸起部分楔入他腦門,鮮血滾滾而流。陳大力狠狠怒睜著滿是仇火的雙目,在地上撲騰了沒幾下便斷了氣,被仇火充斥欲爆的雙眼至死也不曾闔上。
    “鳳皇——”我嚇得趕緊撲進他懷裏,緊緊抱住他,恐懼侵襲了我的全身,我無聲地趴在他懷裏緊緊抓著他流淚。他怎麼可以在我麵前殺人……
    “楚楚……”慕容衝被惶恐不安的我撮住才反應過來,擔憂地撫著我的後背不住安慰道:“別怕……”然後又對殿外的侍衛揚聲喝道:“來人,拖出去!”
    剛剛進來兩名侍衛拖走陳大力的屍身,我便額頭直冒冷汗,雙手捂住腹部,疼痛不堪道:“鳳皇……我……我肚子好痛……”
    慕容衝驚懼地看著我的腹部以下兩腿間緩緩被鮮血染紅,立刻慌亂不堪地狂叫道:“快傳禦醫——”
    “鳳皇……”我集中全身的力氣抱住他,咬牙忍痛道:“我……我要生了……不要……不要再……殺人……”
    皇宮裏的宮女、太監、禦醫和接生嬤嬤全都慌成一片,這是慕容衝即皇帝位後降生的第一個皇子。這位暴君平時沒有任何理由都能隨意殺人,若皇子與愛妃有任何差池,隻怕三宗九族都能被滅個精光。
    因為不是頭一胎,我躺在床上痛苦掙紮了大半夜便順利生下了我們的第二個孩子。
    精疲力竭的我聽到了孩子明亮的啼哭聲,接生嬤嬤“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夫人生了個小皇子!”的歡呼聲,以及滿殿宮女、太監“恭喜皇上,賀喜皇上!”的跪賀聲,我強撐著一口氣對趴在床邊一臉心疼的慕容衝顫抖道:“鳳……鳳皇……看住……我們的孩子……”
    慕容衝握著我的手也在顫顫發抖,他眸中噙淚不住點頭道:“你放心,我一定會看住我們的孩子……”
    “好……那就好……”我臉上帶著安慰的一絲笑意,再無任何力氣沉沉睡了去。
    漸漸恢複了元氣的我抱著懷裏漂亮到簡直像個假人似的小嬰兒,難掩喜色地逗弄著的,一旁的景兒也忍不住嘖嘖讚歎道:“夫人,小皇子真是太好看了,奴婢第一眼都不敢相信,哪有剛生下的孩子能美成這樣的?小皇子真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孩子!”
    “是呀是呀!”煙玉也跟著喜道:“跟皇上簡直太像了……”
    一句話令我如醍醐灌頂,不禁想到當年曾經無奈過望故沒能全然繼承到慕容衝美貌的事來。望故是慕容溫的兒子,可也是我親自養大的孩子,我對他,不會因為他的父親而驟生恨意,可他的父親為什麼要那樣做?他是最疼鳳皇,最懂鳳皇的四哥啊……
    “夫人……”景兒的聲音把我從沉沉思緒中拽了回來“皇上昨日下旨為小皇子賜名為慕容玨……玨乃玉中之王,皇上對小皇子真是比對太子還要寵愛……”
    我的心再度被她碰了一下。她認為兩個都是我生的,慕容衝寵哪個都是對我寵冠天下,可是……
    “太子呢?”我關切著問了一聲。
    她倆又哪裏知道?我搖了搖頭,道:“去請太子來看看小皇弟。”
    “是。”煙玉領命去了望故的寢宮。
    在我們都為慕容玨的降生而歡喜雀躍的時候,他的心裏一定是非常脆弱和孤寂的,有一種被遺棄、被忽略的傷痛。我還不知道慕容衝接下來會怎麼對他,但我一定要保護他,不管慕容溫如何,望故都是我養大的兒子。而且一人做事一人當,我早已不會將一個人的罪孽遷怒到他親人的身上了,因為苻暉在我心裏留下了永遠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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