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生死相隨俱塵土卷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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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瑤……”我喃喃重複著這個名字,“瑤”,珍貴而美好,稀世絕佳的瓊華美玉……
“喜歡嗎?”慕容衝在我耳邊俯首輕輕地問著,“嗯。”我點了點頭“鳳皇起的名字我自然喜歡。”這個名字才配得上我們的兒子,這樣比美玉還要華麗的小人兒。
“那小字呢?”我眨了眨眼睛繼續問道,慕容衝沉默了一會兒,目光深遠,緩緩道:“望故……”
望故,是懷念故鄉,守望鄴城的意思嗎?鄴城的鳳儀宮裏,我們一起渡過了此生最快樂的時光,那時的天是蔚藍的,那時的雲是潔白的,那時的我們是純真無邪的……曾經以為那樣的日子再也回不來了,可上天究竟是放了我和鳳皇一條生路,如今我有鳳皇和我們的兒子望故,這一生便沒有白活了。望故,我們的希望……
可足渾珍珠命人端了飯來,我整整吃了三大碗,然後又逗弄了會兒望故,便又疲倦地睡了去。慕容衝也躺在我身邊摟著我睡了下來,等我爾後醒過來的時候他還在睡,我問了景兒方才知道我暈迷的時候慕容衝在我身邊守了整整三天了。
怪不得我醒來之時便覺得他神情極為憔悴,望著慕容衝長卷濃密的睫毛蓋住眼瞼,睡的那樣安詳與寧靜,我拭去了眼角滴落的淚珠,在他臉上輕吻了一下,然後給他掖好被角,便輕輕起身想要下床,哪料剛穿上鞋,輕輕喚了讓景兒,她便大驚失色生怕驚醒慕容衝伸出手指“噓”了聲道:“小姐,您正在坐月子,不可以下床啊!”
“可我想沐浴更衣,滿身的汗,在身上捂了三天都快捂臭了……”我話還未說完,景兒便瞪大了眼睛滿臉不可置信道:“小姐您說什麼呢?坐月子要一個月不能沾水啊!”
“一個月不沾水我就上黴發臭了!”我輕輕嗔了她一句,景兒卻垂了垂首委屈的連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道:“小姐,您可別害景兒啊,太守大人知道了,不會放過我的……”
這個慕容衝,在他人的眼裏看來,應當是比閻羅還要恐怖的,誰敢相信他竟然有著比仙人更加絕美的容貌?
無奈之下,我隻得歎了口氣,輕道:“那你去給我拿身衣裳來換,好吧?”
這下景兒沒有反對,擦了擦快要落下來的眼淚“嗯”了一聲,便轉身跑出去給我拿來幹淨的衣裳。慕容衝真的是很累了,我與景兒小聲說話又坐在床上換衣裳,他都沒有醒過來,難得睡的這樣踏實,我更是不忍心叫醒他,隻歪在床邊悄悄問了景兒怎麼給我接生的又半途換成陳大娘了?
景兒初時不敢說,後來我再三追問,又向她保證慕容衝不會醒,就算醒了我也保她無事,她才壓低嗓門小心翼翼道:“開始的那個接生婆才剛碰了小姐兩下,小姐就疼地暈過去了,然後太守大人……太守大人盛怒之下就將那接生婆一劍殺了……”
鳳皇殺了那接生婆?我心裏頓時如被人用力捶砸了一記般沉重且呼吸急促,鳳皇怎麼可以這樣濫殺無辜?那接生婆根本就沒碰到我,即便她碰到了我,我的昏厥也與她無關,鳳皇,鳳皇,為什麼你在我看不到的時候,竟經常會是這個樣子……
“流了好多的血,嚇死人了……”景兒仍然心有餘悸地顫聲道:“太守大人殺了那接生婆以後,就叫孫大哥去把陳大娘給抬來,孫大哥說一去一回太費時間,還不如將小姐抬了去,太守大人這才抱著小姐上馬車去了陳大娘家裏,把那陳大娘從被窩裏揪出來給小姐接生的……陳大娘接生之時不許人看,但她說一定能保小姐母子平安,太守大人和夫人這才願意在外麵等著。太守大人在外麵還說,若小姐有事,陳大娘家裏一個都活不了……”
鳳皇,為何別人口中的你,竟是一個我不認識的你?你還有這樣的一麵,是我不願看到的,是我害怕看到的,我知道是那段非人痛苦的過往讓你慢慢冷酷、殘忍、嗜血、好殺,可為什麼要殺那麼多無辜的人?我手捂著胸口,一陣疼過一陣,景兒見我神色異常,慌張著恐懼道:“小姐……您沒事吧……”
我搖搖頭,幽幽道:“沒事……對了,長安來的四公子呢?”
景兒想了想,道:“小姐生下小少爺的第二天便走了,那時小姐還在昏迷著,太守大人也沒去送四公子,而四公子又不方便來看小姐,所以給小少爺送了見麵禮便赴職去了……”
我點了點頭,無力的一聲長歎,閉了閉雙目又軟了身子在床上躺下,輕輕地揮手道:“你去吧……”
“是。”景兒得令,欠身施禮後便飛快地逃了出去,在她看來,慕容衝沒醒,是她極大的運氣。
鳳皇,鳳皇,我側身摸了摸他的臉,這張臉,是我幾輩子都愛不夠的,可是鳳皇,若你不再是過去那個你,我們又能真正回到過去嗎?
睡夢中的慕容衝感覺到我的觸摸,也伸出手來覆上了我的手,臉上淺淺掛著笑,此刻的他,一如小時候那般純淨無邪。我將他的頭擁在懷裏,貼上自己的胸口,濕潤了眼眶,鳳皇,睡吧,我要你擁有這一刻的安寧,我要你享受這一刻的安寧,我陪你一起,不管怎樣,我都陪著你……
慕容衝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才醒,我因為有事要求他,所以也是乖乖躺在他懷裏坐月子,任他睡眼惺鬆慵懶地用手描摹著我臉上和身上的線條。我見他此刻心情還算愜意,便也反手摟上他,在他懷裏撒起嬌來“鳳皇……”
“嗯?”慕容衝擁著我,修長的手指撩起我的一縷發絲,用無比性感的聲音輕輕應著,我一時有些意亂情迷,望著他絕美的鳳眸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我想勸他以後不要再枉殺無辜,就說我夢見仙人指點為要望故積福不可以殺生,可鳳皇他根本不信神佛,他恨神佛,神佛根本保佑不了人!隻有痛快殺人時,他的心裏才能稍稍得到一絲釋放。我,竟真的要連他最後一絲釋放的餘地都不留下嗎?知道他濫殺無辜我會很難接受,可如果不讓他發泄,他豈不是更難受?究竟要我好受還是要他難受?
“怎麼了?”慕容衝在我耳邊嗬著氣,雙手從身後環著我的胸,輕輕呢喃著“想說什麼?”
隻一刹的工夫,我當即便脫口而出“沒……沒什麼……我隻是,想叫著你的名字……”慕容衝輕輕笑了笑,在我臉上溫柔地吻了起來,我陶醉在那個吻裏麵,天地都旋轉了起來,我忘記了一切,我隻要他是快活的。
我不想鳳皇再承受什麼了,我不要他痛苦,那些亡靈,我會為你們超渡,為你們祈福,雖然我知道,這毫無任何意義,根本就可笑至極!但是,我的心,隻能為了鳳皇,對不起……
六年後。
“慕容衝,你也太嚇人了吧……”我收起了長尺,嘴裏小聲嘟囔著,望故今年七歲了,剛給他量了一下身高,又順便量了一下他老子,結果慕容衝竟然高達整整八尺三寸!我在心裏換算了一下差不多有203。35厘米,他真的有兩米多!我們十七歲那年在山洞相守之時他可能是一米九五左右,因為後來我感覺他又長高了……
萬幸望故長的不像我,而是標準的慕容家美男子長相,雖然仍美不過他老子慕容衝,但也是人間難得的絕色了,將來長大跟慕容鳳他們都能有一拚的。
我仰視著眼前的巨人,他也仰視著眼前的小人,我最終氣不過,酸溜溜道:“今天中午不許吃飯,沒事長那麼高幹什麼……”
“娘,為什麼不許爹吃飯?”望故瞪著一雙清澈晶瑩的鳳眸,看了看慕容衝,又對我可憐道:“那望兒也不要長高了,望兒把飯留給爹吃……”
慕容衝得意地笑了笑,抱起望故,疼道:“乖兒子!”望故在他爹的懷裏撒起嬌來“爹,我們能不能不要吃娘做的‘人生百味’啊?望兒不喜歡,望兒不要吃……”
“慕容瑤!”我忍不住怒喝起來,為什麼不要吃我做的“人生百味”?你爹當年在鄴城時不知道有多喜歡吃。
“那望兒想吃什麼?”慕容衝抱著望故,溫和地輕輕問著,望故想也沒想便張口答道:“望兒想跟大娘一塊兒吃。”
慕容瑤,你到底是不是我生的?怎麼跟誰都親,偏偏就是跟我不親?這孩子最喜歡慕容衝,其次是孫成海,然後依次是可足渾珍珠、段隨,我的排名僅僅比景兒靠前一位而已。
我半晌沒說話,陰陽不定地看著那父子倆,手裏不住敲打著長尺,慕容衝淡淡笑了笑,放下望故,在他頭上撫了撫,輕道:“望兒自己去大娘那裏吧,爹要陪著娘,爹喜歡吃娘做的‘人生百味’。”
望故用一臉懷疑的目光看著慕容衝,然後又看了看我手中的長尺,最終快速地答了聲“好”,然後便一溜煙地往可足渾珍珠的院子裏跑去。
慕容衝瞧我氣結的表情,走上前來從背後攬上我,柔聲道:“怎麼?不是還有我嗎?哪怕天下間誰都不要你,還有我在你身邊。”
“鳳皇……”偎在慕容衝的懷裏,我溫暖地想哭,“為什麼望兒不喜歡吃我做的菜啊?”
慕容衝無聲地笑了笑,俯身在我耳邊輕道:“那又有什麼要緊,我喜歡便好,望兒是你的,你是我的……”
我甜蜜地一笑,接了聲道:“你也是我的。”
慕容衝笑著在我臉上吻了吻便攬著我回去吃飯,這道當年由他親自命名為“人生百味”的酸菜魚,仍然隻有我們兩個人吃的慣。慕容衝不在身邊的那些年,我從未吃過魚,這酸菜魚也是多年未做了,後來再度掌勺慕容衝誇我手藝絲毫不遜當年。但是越來越多的人對這菜的味道持懷疑態度,包括我們的親兒子,這讓我也忍不住快要懷疑,是不是慕容衝這麼多年來一直在騙我?
不過看他吃得津津有味又不太像,我終於收起了打量與探究的眼神,與他一起吃起來。年紀大了一些,我也不像小時候那般時時卡到魚刺,但偶爾卡著兩回,慕容衝都會一如當年那般溫柔地為我拔出魚刺,他寵溺地怨我不小心的時候,總是我幸福的時刻。
望故今年七歲了,我一直想給他添個弟弟或妹妹,但是這些年來慕容衝一直不願讓我再生,說有了望兒就夠了。我知道他是心疼我,擔心我,可我總是不甘心,於是心裏暗自想著這幾年把身體養好,然後偷偷把避孕的藥給停了,再然後等懷上了肚子大起來再告訴他,他總不可能叫我打掉吧。
望故長得越來越漂亮,盡管未若慕容衝的絕世風采,但也是能風靡萬千少女的超華麗美男,我在歎息他的美貌沒能青出藍的同時,更多的則是慶幸,男子,本不該那樣美貌。鳳皇就是因為那樣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美而曾經毀滅過……
用完膳後望故就留在可足渾珍珠那睡了,也許這就是天意,我搶了她一個慕容衝,還了她一個慕容瑤。她真心疼愛望故,望故也喜歡與她親近,算是替我和鳳皇還了這一世對她的虧欠吧。
現在平陽太守衙門裏都是慕容衝自己培植的人,所以他平時倒也再度輕閑了下來,沒事常去黃河壺口瀑布那轉兩圈深思,再者就是帶人去打獵,組織的規模越來越大,帶去的人數也越來越多。
每次慕容衝打獵回來,我都會讓他躺在躺椅上給他捶腿捏肩,這時的我們就如一對平凡的夫妻一樣,享受著這世間最平凡卻又最難得的幸福。望故晚上時常自己睡或跟可足渾珍珠睡,也不會打擾我跟慕容衝卿卿我我,我們仍能像熱戀時的小情人一樣纏綿的相愛、相守。午夜夢回之中,我常常會以為我們又回到了鄴城,回到了鳳儀宮,雖然醒來之後會發現依舊遠離鄴城,但那份幸福卻是真實存在的,甚至真實的有些不真實,讓我不敢相信,我們竟能真的這樣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作者有話要說:慕容瑤(?—386年),十六國時期西燕國君主,鮮卑人,西燕帝慕容衝之子。但他還有另一記載名為慕容望,所以作者在此處為他取小字:望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