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鴻就如他自己先前說的一般，幾乎不出門，不願再受任何鳥氣，他的活動範圍也就是在院子裏打打彈弓、射射箭。
    還沒到午時，我老早便聽到他在我窗外習武發出的陣陣碰擊聲，吵的根本睡不著。我不耐煩地用被子蒙著頭，暗想，這家夥今天怎麼跑到我這邊練起來了？難不成府裏別的地方都被他禍害的雞飛狗跳，慕容暐大罵他一頓讓他遷了場地嗎？
    窗外又傳來一陣陣砍樹的聲音，我冷笑，你有這把子力氣不如去廚房幫忙劈柴，同樣發泄而且還能做好事。呯呯鐺鐺兵器的聲音越來越響，我再也睡不下去了，翻身起床，披上袍子，趿了鞋，一把推開房門，大吼道：“一大早的還讓不讓人睡……”
    話未說完，他便扔了一個長著白色羽毛上麵插著一支箭的東西過來，差點砸到我臉上，嚇了我一大跳。我低頭往地上一看，是一隻被他射死的白鴿。
    慕容鴻標誌性陰陽怪氣的聲音傳來：“都日曬三竿了還一大早？”
    我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道：“我睡到什麼時候關你什麼事？你整天殺這些可憐又弱小的動物就能顯得出你的能耐了？”
    慕容鴻麵無表情淡淡說：“這鴿子本就是來找你的，我不過好心，幫你送到門口罷了。”見我楞了楞，他又接著道：“拿起來看看它的腿。”
    我揀起地上的死鴿子，發現它右腿處有一個小小的信筒，原來是隻信鴿。苻暉！我還沒抽出信便這樣想到。慕容鴻冷冷地看著我：“還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我真替鳳皇不值！”
    我緩緩抽出信筒內的小紙卷兒，麵不改色地直視他的眼睛，與他對視道：“我不過想幫鳳皇他們姐弟分擔一下，長安城裏那麼多人靠他們活著，他們的擔子太重了……”說完，冷冷看他一眼，便轉身回房，重重帶上門。
    “午時後城西土地廟。”看完後我撕爛了紙卷兒，坐在床上楞了一會。偷情，我突然想到這樣一個詞。也許，慕容鴻是對的，他應該生氣，其實這樣反而會讓我消除對他的反感，最起碼，他心裏還能想到我是鳳皇的，他要幫鳳皇看著我。
    我坐到銅鏡前，仔細看著鏡中的那張臉，已經慢慢地褪去稚氣與青澀，隱約開始散發出少女如晨露般的清純晶瑩，但眼神中卻滿是一種嬌豔欲滴的嫵媚。那是因為我靈魂的成熟，眼睛的美麗。很少有人能將女孩與女人的氣質跟味道完美地結合於一體，可這張臉，做到了。
    我薄施胭脂，輕點朱唇，素手綰青絲，插上一根白玉簪，換了一身粉紅色的袍裙，上麵淡淡地點綴著白色的梅花，一派清新動人。這裙子經我特意改良過，比較合身，收腰、窄袖，更將少女玲瓏有致的身材突顯得婀娜誘人。望著銅鏡中的自己，我笑了，笑容中卻充滿苦澀與淒涼。想不到我在這時代擦的第一抹胭脂，竟然不是給鳳皇看。輕輕拭去眼中的淚，不要弄花了我的妝才好，我還要去見苻暉呢。鳳皇，你會不會怪我？
    打開門走出房間，慕容鴻仍然斜斜地倚在樹下，看到我的刹那，我從他眼中清楚地捕捉到了一絲驚豔。他迅速收神，張開口，有些磕巴地問道：“你……你又要去哪？”
    我悶了一聲，道：“你天天沒事就打算在這盯著我嗎？你一點都不覺得無聊？”慕容鴻站直了身子，百年難得一見竟然有絲尷尬地說：“我，我來喊你吃飯。”我看了他一眼，也放低了聲音道：“我不想吃。”
    慕容鴻緊接著說了句：“有你最喜歡吃的魚。”我的心突然緊了一下，慢慢疼痛湧了上來，側轉了半個身子，幽幽道：“我早就不吃魚了……”
    那是兩個人的記憶，兩個人缺一不可，沒有了他，還有誰能為我溫柔地剔去魚骨，拔去魚刺？這一生，伴在我身邊為我做這件事的人，隻有他，隻能是他。他既已不在，我便將這一切塵封，將來有一天，等他親自再來將封印揭去。
    慕容鴻聽到這句話，似乎也有些隱隱的落寞，他瞥向別處，又仿佛注視著我的裙角，半晌吐出一句話：“你如此裝扮，是要去見平原公嗎？”
    他一跟我好好說話，我反而不知該如何應對了，隻能鼓起了勇氣道：“是。但是……”看著他的眼，我輕緩了語氣：“我沒有對不起鳳皇，也不會對不起鳳皇。你，相信我。”
    慕容鴻的表情始終不可能自然，他長出了口氣道：“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當然知道，我隻不過是想讓苻堅的精神生活更豐富一些而已，他讓我們的精神世界那麼跌宕起伏，我哪能一點都不回敬他呢？
    “那你好自為之，不要讓人失望。”慕容鴻淡淡說出這句話，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我怔怔望著他的背影，心裏突然很澀，有股想哭的衝動，不要對我失望，我的心從未改變，也不會改變。
    等我到了土地廟的時候，苻暉早已等在那裏，左顧右盼尋覓著什麼。當我的身影出現，他尋覓的目光停住了，定格在我的身上，楞楞出神。
    我微微笑著嫋嫋娜娜地向他走去，走到他跟前，抬起頭來一臉明媚地看著他，陽光灑在我身上，我知道，那一刻，我是光彩照人的。他被我瞧的倒有些不好意思，拘謹道：“你，你今天可真好看。”
    我嫣然一笑，道：“難道往常便不好看嗎？”“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苻暉急忙解釋道：“是今天特別特別的好看。”說完他還又偷偷抬眼瞟了我一眼，發現我也在看著他，又忙的低下了頭。
    喲，還真是純情少男，我不禁在心裏暗諷，真的假的啊，若幹天以前那凶神惡煞的樣子到底是不是人假扮的？
    “我還沒吃飯呢，能不能請我吃頓飯？”我對他眨著眼睛輕輕笑了下。他仿佛被電打了似的一個顫抖，道：“好，好，你想吃什麼？”
    “隨便吃一點，填飽肚子就行了。”我輕快地說了一句，卻見苻暉的麵色一變，擔心地問道：“楚楚，他們家都不給你吃飽嗎？”
    我一腦門子黑線，這人怎麼想到的，想像力也太豐富了吧，不過我得立馬糾正他才行，否則他找慕容暐麻煩就糟了。想到這裏，我便莞爾一笑，嗬嗬道：“不是你想的那樣的，我怕胖，平常不敢吃的太飽。今天出來玩，要有充足的體力，當然就要多吃些了，你可別把新興候真想的那般小氣。”
    “你又不胖！”苻暉瞪大眼睛，向我身上瞅了一眼，紅了臉道：“你的腰，好細。”
    被他如此一說，我心裏反倒有些不好受，被鳳皇以外的男人這樣盯著看，品頭論足，讓我有種羞恥感，我開始覺得慕容鴻是多麼的睿智，我對不起鳳皇。
    “楚楚，我說錯什麼了嗎？”苻暉一臉緊張的看著我，探究道。“沒有。”我對他笑了笑“我隻是很無地自容，比起原來，腰圍粗了好多呢。”
    “你還在慢慢長大嘛。”苻暉放下心來道：“我帶你去吃飯。”然後便拉著我的手往前走，我木木地被他拉著，不知為何竟然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脊梁處漸漸升起一股寒意。
    點了一大桌子的菜，我根本就沒吃幾口。北方人愛大魚大肉，魚我是不吃了，肉又是天生就不吃的，而苻暉出來時已經吃過了，這會正是全神貫注地盯著我，搞到最後我隻好忍不住問了苻暉一聲：“能不能……給我來盤青菜……”結果苻暉當場石化。
    從酒樓出來以後，我又回給他一個笑容道：“我是草食動物，就像牛兒、羊兒、馬兒一樣，吃草不吃肉。”苻暉憐惜道：“怪不得你這樣瘦。不過……”他笑了笑，戲謔道：“倒是好養活。”
    我聽的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嗔了他一句：“又胡說。”
    苻暉將臉湊近我道：“我又沒有說錯。”“你……”我有些微微生氣。“不過……”他馬上又笑著改口道：“你既不讓我說，我就不說。我帶你去個地方。”說完，便拉著我的手往前跑。
    “去哪裏？”我跟在他身後問道。
    “去了你就知道了。”他故做神秘道，快到的時候還讓我把眼睛閉上，由他小心翼翼地領著，直到聽見他說“到了”我方才把手拿下來。
    我驚呆了，隻見連一片緋紅無際，連綿數幾十裏蜿蜒不絕，盛開著株株桃花，串連成粉色的海洋，像天堂一般夢幻，美的那麼不真實。傾刻間，我眼淚流了下來。桃花，我又看到桃花了，鳳皇，我又看到桃花了，桃花又開了，而我，什麼時候才能再見你？
    見我突然流淚，苻暉有些手足無措，忙道：“楚楚，你怎麼了？”
    我吸了口氣，拭去眼淚，搖搖頭道：“沒什麼，我忌桃花，見著便要流眼淚，聞不得這個味兒。”鳳皇，這一生，我隻要你陪我一起看桃花，別的男子，都不可以，能夠陪在我身邊看桃花的男子，隻有你一人。
    苻暉滿臉自責道：“對不起，我竟連這個都不知道，害你難受了，那我們下次再也不要來了，這林子，我回去就命人給砍了。”
    “這片桃林是你的？”我睜大雙眼不可置信道，千萬不要告訴我，他外剛內柔到這個地步還喜歡種桃花？他搖搖頭道：“這是父王賞賜給太子的園林，因太子年幼，所以先由我來暫代署理。”“這樣啊。”我點點頭，隨後又很自然地加了句：“你可比太子強多了。”苻暉身子一駐，楞道：“你說什麼？”我明眸皓齒、清清白白地告訴他：“我說你比太子強多了。”他眼皮動了動，平靜地告訴我：“這話，以後莫要再說了，給旁人聽到不好。”“嗯。”我乖巧地點點，道：“我又不會在旁人跟前說，反正，我就是覺著你真的比太子強很多。陛下的皇子裏麵，你是最出色的一個。”我的目光真切而又誠摯，幾乎連我自己都要忍不住相信。
    “你真的這麼覺得？”苻暉喜上眉梢情不自禁地拉起我的手問，我堅定地點點頭，道：“嗯，是的。”他一個高興拉我拉進懷裏深深地擁抱，我被他擁在懷裏極度難受，便掙紮著出來，口中喊道：“我們快走吧，好難受，我又要流眼淚了。”
    苻暉怏怏地攜我離去，並嚷嚷說明天就把這片桃林全砍了，一律種上青菜，頓時把我雷的裏焦外嫩。到了園林旁邊的別院廂房歇息，苻暉變戲法似出拿出了一隻蝴蝶風箏，把我激動地差點沒掉下眼淚來，我都十幾年沒見過風箏了。以前在鄴城整天和鳳皇打情罵俏，也從來沒想到過。其實這時候風箏才剛剛起源，最初是用木頭做的，叫木鳶，後來改用紙做，叫紙鳶。在紙鳶上裝上竹哨，風吹竹哨，便發出像古箏一樣的聲音，因此才有了風箏的稱呼。
    來到一個小山坡上，苻暉將風箏放了老高，穩穩的不會降落之後，便將線繩交到了早已按捺不住的我手裏，我如願以償激動地接過線繩，美滋滋地放起來。放的太高，風一吹，這風箏便很重，我甚至跟著風箏跑，一路高聲地歡叫，直到感覺風箏就要飛入雲層裏麵去了。這時苻暉走過來看著天上的風箏跟我說：“不能再放線了，不然便要收不回來了。”我抬頭望著那天上的風箏，想著苻暉的話。我和鳳皇，就如同這風箏一樣，牢牢地被別人掌控在手中，如果那個人就這麼輕輕的一鬆手，放開我們，從此我們便可以自由飛翔、比翼齊肩，該有多好？我鬆開手，手中的線繩立刻被風箏帶到了天上去，我望著它越飛越遠，我再也無法掌控。
    苻暉追著飛遠的風箏跑了兩步，著急道：“哎呀，你怎麼不小心把線給丟了？”
    我換上一副表情，嘟了嘟嘴道：“我故意的。”
    “怎麼了？”苻暉一臉的不明所以。
    “因為……”我嬌俏在他耳邊說：“我要你親自做一個送給我。”說完便笑嘻嘻地跳躍著往遠處去。
    “好！”苻暉喜上心頭，答應得幹脆而又利落，轉過身來追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