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山龍盤，石頭虎踞，帝王之宅。
    承受了數百年歲月的風霜，曆經了幾代王朝的交替，幾番興盛，幾番衰頹。
    江水滔滔，淘盡了千古風流人物；鍾山靜立，看盡了人世滄桑。
    斑駁的城牆綿延環抱著久經風雨的古城，每一塊青灰色的城磚，每一塊城磚上的青苔，無不刻著歲月沉靜而厚重的麵孔。被年歲洗淨鉛華後的金陵，一花一葉，一草一木，都自有一身傲骨。
    作為曆朝帝國之都，南來北往的過客尤為頻繁，江南的柔軟逐漸消退在往來車馬的塵埃之中。是以金陵秦淮的綺豔，不同於蘇杭的嬌柔溫婉，豔而不俗，柔而不弱，別有一番風流嫵媚。
    綢繆婉轉，爭妍獻媚，撅笛掐箏，羅綺芬芳，行酒糾觴……（1）
    世人皆知秦淮的歌舞豔絕天下，殊不知豔麗奢華的背後，卻隻是空虛而寂寞的悵惘。
    千金盡擲隻為伊人一笑，才子佳人的風流韻事，亦不過是子夜夢回之時的臆想罷了，又有誰能在這風月之地，當真為的隻是那紅顏一笑？
    散盡千金，買一場醉，買一場醉後的幻夢，買一場幻夢中的歡娛，買一場歡娛下短暫的遺忘，暫且遺忘掉心中缺失的那片空白。
    是夜，秦淮河畔，月色淒迷。
    襯著夜色，河水緩緩地流過月輝下些微顯得清冷的石橋，倒映著河上畫舫雕欄畫棟的豔影。舫中瀉出幾聲弦琴幽咽，如泣如訴，如怨如慕。
    水麵之上燈火闌珊，是一番幽媚入骨的淒豔。
    岸上的風光又有不同，朱樓鱗次，比屋而居，燈火通明，香豔非凡。
    然街角處卻隻亮了一盞緋色的燈籠，燭火幽幽，並不起眼。
    指節扣上檀香木門，發出“叩叩”幾聲輕響。
    隨著“吱呀”一聲，門半開，一個丫鬟打扮的年輕的女子露出半張臉，倦道：“夜深了，客人請回吧。”
    “咦？桃姐兒今晚上又有客了麼？”來人是個中年富紳，怕不是第一次吃這閉門羹了。
    “嗯嗯……姑娘今晚有客了，明日請早，不送。”說罷也不等那富紳回答，徑自合上了門。
    門內是一占地不大但十分精致的小院，穿過垂花門進了內宅，見正房的燈火還亮著，那丫鬟輕輕敲門，問道：“姑娘還沒歇息麼？方才有人來敲門，我給回了。”
    “恩，知道了。”門內傳來女子嬌媚的聲音，“你自去睡吧。”
    正屋內，燭火融融，一男一女相對而坐。
    那女子穿著一件碎花長裙，肩頭披著粉色的鬥篷，容貌豔麗，一雙漆黑的眸子在搖曳的燭光下神采流轉，說不盡的嫵媚，道不完的風情。
    坐在她對麵的男子一身青衣，及腰長發簡單的束起，正垂首撥弄著茶盞，看不清容貌。
    “我說……”那女子伸了一個懶腰，邊打嗬欠邊道，“你一坐又是一整天，現在都快亥時了，你不困我困哪……”
    “那你去睡吧……”那男子放下茶盞，起身欲走。
    “哎哎哎，你等下。”那女子拉住他的衣袖，無奈道：“哥，我們聊聊。”
    “嗯？什麼？”那男子回過頭，露出一張清雅脫俗的麵孔，眉若墨畫，目若點漆，正是長生苦尋不見的九尾。
    “哥，你下山之事原來根本沒有打算告訴我的，是不是？”那女子鳳眼微挑，篤定地道。
    九尾歎道：“不打算告訴你我怎麼會在這？小桃你想多了……”
    小桃不信，反問：“那你為何下山之初不傳信給我？前兩日忽然出現在我門口，嚇我一跳。”
    九尾看了她一眼，不答。
    小桃見九尾又打算沉默起來，邊歎氣邊擺手道：“行行行！我不問這個……”
    過了一會又抱怨道：“哎呀~都幾千年了，你這脾氣怎麼還是這樣啊？一棒子打不出三句話來，真是急人……”
    九尾見她一臉不甘，不禁莞爾，淡笑道：“你也修了這麼多年道，怎麼性子還是這樣急躁呢？”
    小桃滿不在乎地回道：“我又不打算做神仙，何必修得跟你一樣清心寡欲的。本來這修煉之法就是為了要咱們也能有人類的喜怒愛恨。你倒好，修齊了九識之後跟沒修一個樣，半點意思也沒有，倒不如及時行樂……”
    “那是邪道，你這樣又和那些修妖道的庸碌之輩有何區別？”九尾顯然不讚同小桃的話，又不禁勸道：“你隻差最後的一千年了，為何不聽我的話……”
    “得得得！”小桃及時打住這個話題，“這個問題我們從來沒能達成一致觀點，也不會達成共識，我不想說這個。哥你既然已經答應我隻要我不擾亂人世，那麼做任何事都隨我高興，你就不用管我那麼多了。”
    九尾微微搖頭。
    小桃是九尾唯一的親妹，自小跟隨九尾修行，雖是兄妹，兩人性子卻不大相同。不同於九尾常年居於深山之中，小桃每百年總要下山遊玩一番，也不知為何竟漸漸不思修煉，反是貪戀人間，常常久滯不回，最後竟不惜離家而去。算一算，兄妹倆已有千年未見了，也不怪小桃當日應門時見了九尾會大吃一驚。
    燭火跳動，火光映照下的小桃隻泄露出一分狐狸風嬌媚便足矣令人色授魂與，顛倒榮華。不禁心生唏噓，當年依偎在自己懷中那隻小小的白狐，如今也出落得這般動人了。
    微微閃神，又聽小桃道：“雖然我很想認為你是自知自己快位列仙班了，心中放不下我這妹妹，於是特地來金陵看我。但是——”小桃拖長了語調，複又歎氣道：“但是，憑我對你幾千年的了解，這種可能，沒有。說吧，為什麼來尋我？”
    九尾再次無言以對，直到小桃幾乎不抱希望昏昏入睡之時，方才道：“確實是放不下。”
    “什麼？”小桃瞬間清醒，困意全無，“我不是在做夢吧？”
    九尾偏過頭，道：“隨你信不信。”
    小桃歪過頭想了想，忽而嫵媚一笑，素白的指尖撫上九尾的臉頰，整個身子偎過來，吐氣如蘭：“那麼，為了報答哥哥對小妹的關心，不如……”最後幾個字幾近呢喃，聽不清楚，小桃的手指卻已經挑開了九尾的外袍，漆黑的瞳仁漾著點點水光，萬分蠱惑。
    若換做旁人，怕是早就把持不住了。然而九尾卻一皺眉，似乎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一伸手便推開了小桃，再一晃身已然推開了房門，人立於門檻之外，言語中含著隱忍的怒氣。
    “看來你在人間過得真不錯，連這種下三濫的攝魂術都用得如此順手，我真是白白擔心你了。”
    說罷，轉身就要離開。
    “哎哎~~”小桃在九尾身後叫道，“難不成你真是我哥啊？”
    “不然呢？”
    “呃，我以為是別人冒充的……”小桃走進九尾，扯扯他的衣袖，賠笑道：“我就是試一試真假嘛……”
    “有這麼試的？”九尾回頭瞪了小桃一眼。
    “大半夜的，哥你先進屋說。”小桃把九尾重新拉進屋，關了房門，重又坐下，分辯道：“其實也不能全怪我呀！主要是哥你太反常了，我哪能不慎重一點嘛……”
    九尾不理她。
    “好吧好吧，就當是我不對，我道歉還不行麼？”小桃撇撇嘴，又道：“你反應那麼大幹什麼？被你妹妹我摸兩下又不會掉塊肉的，真是。”
    “……我要去睡了，你也休息吧……”九尾忽然起身推門去了廂房。
    “嗯？”小桃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直到九尾已經離開，方才拍桌道：“喂！話沒說完就走啊？！怎麼這樣啊……”
    聽見屋內小桃的抱怨，九尾的唇角悄悄彎起一個弧度。
    小桃離開自己身邊後近千年的孤獨寂寞，仿佛已經煙消雲散了，有人親近的感覺，真的很好。
    雖然，有些反常。
    月光似乎也溫暖了起來。
    九尾溫和地笑了。
    然而在同樣一輪皎月之下，隻身來到金陵的長生，卻隻能立於客棧廂房的窗欞之畔，借酒消愁，對月難眠。
    夜，已經很深。
    秦淮的燈火，卻還依舊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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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感覺我拖文的功力一流……ORZ
    哦對了，話說我把之前關於九尾的稱呼改了，行文之時還是稱他為九尾，隻有長生才喚他青靈。
    （1）引用自《板橋雜記續板橋雜記板橋雜記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