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不等玥婷說完，玥琪微笑著提步離去，玥靖還是一樣緊跟其後。
    “喂，等等……玥琪等等我……”
    ……
    “孩兒給母親請安。”雙腿跪地，兩手交疊手背貼著額，俯下身手心貼到地麵，標準的叩拜大禮，半晌得不到回應，看不到母親的表情滿心忐忑。
    上座的姚語嫣陰鬱著臉，空氣中遊弋著一絲緊張，玥婷端端正正的坐在一旁忽閃忽閃著大眼睛不敢吭聲，玥靖一樣規規矩矩的安靜坐著。
    安靜中一絲輕輕的歎息從頭上傳來，玥靖胸口一窒，伏下身看不到的臉咬得下唇發白，眉頭緊皺眼中迸出不甘，貼著地麵的手指暗暗施力。
    “起來吧。”語氣淡淡的，聽不出母子久別重逢的喜悅，卻似乎有點若隱若現的失望，低著頭的玥琪看不到上座雙眸貪戀愛女的目光。
    整理好情緒，強製自己忽略心頭那份傷痛嘴角掛著淡笑，抬頭、起身依舊風度翩躚，逆著光單薄的身影讓人不忍注視。
    “聽聞旌黑旗南下平亂，怎麼回來了？”
    “孩兒從軍兩年對家中不甚想念，趁軍隊回京之際將軍特準孩兒和玥靖回家省親。”玥琪很緊張，因為這是她第一次對母親撒謊。
    姚語嫣喝口茶不緊不慢又問，“軍務雖繁重每日功課可有落下？”
    “孩兒謹記母親教誨不敢有違，每日寅時練功不曾耽誤。”
    玥靖心驚了，將視線重新放到玥琪身上，難怪，難怪你的功夫到了如此高的境界，難怪大帥對你如此另眼相待。軍操多麼繁重他最清楚那一天不是累得回帳就睡得不省人事，這麼單薄的身體能承受這麼多嗎？
    衝雲槍曾翱霸天下，後代子孫自然以習衝雲槍為榮，談論中的“練功”當然不是指衝雲槍，是府上所有人都不知道世子在習的另一樣武藝——蓮山劍，母親說劍譜是無意中在蓮山撿到的，什麼名也不知道，所以叫它蓮山劍。一開始，玥琪可謂一日千裏，雖然那些日子每日完後都幾近滿身是傷精疲力竭甚至常常以昏倒為結束習作，但卻是她最開心的日子，每每醒來睜眼都會看到母親擔心疼愛更多欣慰的表情，聽著娘親軟軟的聲聲喚著她“小琪”，那時她會伸出髒髒的小手撫在母親美麗精致的臉上然後吃力的扯出笑容：“娘親，孩兒不疼。”是真的不疼，小玥琪懂事的知道自己受的一點點傷在娘親心裏會十倍百倍的疼，但隻要能讓娘親這樣疼愛著，不疼，娘親，玥琪真的不疼。
    從什麼時候開始，現今母女相處的情形玥琪暗自感歎，娘親不再是娘親，娘親是母親，衣服上有半點汙穢都不敢踏進北苑，拚勁全力的修煉也換不來母親的一絲笑臉，蓮山劍到第九重，想更進一點都變得難上加難。
    對上母親的眼，看到的是滿滿的失望，那樣的表情深深刺痛了玥琪的心，咬著牙不讓變紅的眼眶流出淚來，不能，不能那樣沒出息，會讓母親更加失望更加難過的，垂下眼不敢再看。如若再在母親臉上看到這些，那是她不能承受的。
    “呼。”晃神間，一枚銅錢勁道十足的襲來擦過她的耳垂釘入身後的門裏，破皮的耳垂浸出殷紅的血，滴落，雪白的衣衫上開出絢爛的紅花。
    玥婷驚呼，玥靖身子半起抓著椅子扶手的指節發白，屋裏的奴才們一個個僵直了身體不敢動彈。
    玥琪心下慘然，又惹母親生氣了，怎會想不到母親會如此檢驗，怎會在母親麵前神遊千裏，怎會連這小小的銅板都接不住，怎會忍心讓母親更加失望，怎麼能容忍自己這麼不爭氣？！司馬玥琪你真該死！！！
    不斷低咒自己，玥琪深深愧疚著重重的跪下，強迫對上那雙會使自己猶如淩遲的眼：“孩兒知錯，請母親責罰。”
    姚語嫣是生氣了而且怒火中燒，接銅板，十二歲時玥琪就遊刃有餘，從踏進北苑，略微懸浮不穩的腳步泄露了她竭力想要隱瞞的事實，本就消瘦的身板現在更加蕭條，小小一試，果真露了馬腳，盡管崔帆一再三囑咐隻是看著和那負心漢如出一轍的倔就忍不住了。
    好，好，好。
    看你嘴硬。
    一聲冷哼，玥琪難堪無比，果然傷了母親的心，規規矩矩的跪好，心甘情願等待著懲罰的來臨。
    “二，二娘……”玥婷艱難的壯著膽子開口，滿心迷糊，她就不明白了，怎麼剛一見麵就又弄成這樣了，玥靖則直接擋在玥琪身前。
    “玥婷乖，你先去做陳先生給的功課，一會玥琪來找你好不好？”雖說是在問她，可語氣裏容不得丁點抗拒。
    傻傻的點點頭，拔腿飛快的奔出北苑，思思給夫人做了個跪安死命的在後麵追。
    “這丫頭，真沒個正經。”嬌寵沒有一點責怪的口吻，姚語嫣竟有笑容，拂袖，玥靖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推出了門外，轉頭看向地上的人，眼中有些殘忍……
    “郡主，郡，郡主，等等我……”
    “你還跟著我幹嘛，你去南院，我去父王那，找著母妃讓她趕快來救玥琪。”
    說著跑得沒了影。
    “哦，哦。”
    ……
    “夫人不可。”
    整個北苑沉浸在一片寧靜中，偶爾幾聲鳥啼風吹過樹葉摩挲的聲響十分和諧，堂內三人的身影異常突兀。
    崔帆一擋在姚語嫣麵前，世子身中一箭尚未康複途中又拚命趕路根本不顧惜身體，若今天再受夫人的懲罰明日便不可能及時趕路，不能如約歸隊回都後隻怕有心人落井下石。
    “崔先生不必為她求情，如此忤逆……”
    “嫣兒，你這是做什麼？！”
    聞訊而來的王妃上前一把拉住姚語嫣，跟在後麵的晴尹趕緊扶住地上臉色發白的世子。
    “姐姐，你別管，你別管……讓我教訓這個逆子……”
    逆子。
    這個逆子。
    已經毫無抵抗的受了一掌的玥琪模糊中隻聽到母親嘶吼的一句，頓時腥甜湧上喉頭從嘴角溢出，終是止不住的淚流，眼前一片漆黑。
    母親，孩兒知錯了……
    “啊，崔大夫，快，世子昏過去了。”
    堂內一窒，萬籟皆寂，風過，樹葉調皮的發出沙沙聲響。門外，玥靖隨著晴尹的尖叫整顆心提起，已經無暇思考為什麼了。
    崔帆一單膝跪地把玥琪的一隻手放在另一膝蓋上仔細的把脈，晴尹緊緊摟著人，神情緊張的盯著崔大夫把脈的手眼睛一眨不眨。
    唉。
    歎息，輕得隻有靠得最近的晴尹能聽到，崔帆一眼神複雜的向還在吵鬧的那邊看了一眼終是什麼都沒說，讓晴尹好好扶著掏出隨身包袱給世子紮針。
    “放開我，姐姐，這個逆子……”
    仿佛沒有聽到晴尹的話繼續掙紮著泄憤的叫喊著，姚語嫣十幾年來的隱忍終於爆發了，原本對她事事順從耳提麵命的孩子，不過兩年從軍盡學會了和她耍心眼，忤逆不尊，到底她眼裏還有沒有我！什麼都像那個男人！和他一樣可惡，一樣可恨！前一刻還如若珍寶，下一刻便將我棄如蔽履。
    發現她神色不對王妃腦子混亂了，抓著姚語嫣的雙肩搖晃：“嫣兒，你醒醒，醒醒！你看清楚，睜開眼睛看清楚！”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王妃噙著淚，狠下心卯足勁打得手心發麻。
    喊叫頓住了，臉上的疼痛漸漸傳來眼中渾濁淡去，愣住的姚語嫣逐漸看著眼前的人。
    四姐？
    四姐，最疼愛她的四皇姐。
    “四姐！四姐！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狠狠地撲進四姐的懷裏，放肆的叫喊哭泣猶如洪水決堤，在最親的人麵前不需要偽裝的堅強，在最親的人麵前可以放肆的脆弱，在最親的人麵前不需要顧及什麼尊嚴。
    終於不再逃避了。
    終於麵對了。
    旋泳衫不要我了，不要我了……
    懦弱的以為隻要時間長了，這份所謂的傷痛就會淡化無痕，所以丟棄尊嚴，逃了。
    豈料這顆毒瘤卻愈來愈大，愈來愈毒，最終超過了極限，毒瘤迸發，更傷、更痛。
    遲了十六年的委屈發泄，姚語嫣伏在王妃頸窩淚水泛濫。
    四姐？！
    王妃是黃月四公主，那麼夫人也是皇親貴族，但即便是皇家能兩人如此親密……？
    崔帆一震驚了，夫人竟然是黃月那位傳奇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卻早逝的六公主，相傳黃月六公主是何等的巾幗英姿，而現在的夫人……
    究竟是什麼讓那樣的女人變得如此。
    崔帆一不禁感歎，回神過來卻發現命脈被晴尹死死地扣住。
    王爺的處境，若被人泄露了六公主的身份，皇宮裏的那位怎麼可能放棄這個機會？！越想越覺得危險，手也越扣越緊。
    沒有武功的崔帆一隻是個醫術高點的大夫，受人追捧封了個醫聖的名號，可他還不會被捧昏頭到認為被這樣的‘鐵爪’扣住感覺不到疼，骨頭都快斷了的感覺。明白晴尹所想，坦然的對上那雙透著慎人寒意的眼，努力的傳遞安撫她的信息。
    晴尹抓著他的手並沒有放鬆分毫，半晌，才收回手繼續扶好世子。
    “小琪呢？姐姐，小琪呢？”
    平靜些許，姚語嫣突然想到她的孩子，剛才好像還聽到小琪昏倒了，小琪呢？從姐姐懷裏直起身子慌張的問道。
    “好了，沒事了。”一邊用絲帕擦拭嫣兒的臉頰一邊安慰她，隻是想到玥琪那可憐的孩子忍不住眼眶漲得疼，“玥琪在那，崔大夫看著沒事。”
    晴尹懷中崔帆一正在取針，小琪的肌膚猶如白瓷一般，唇上也不見一絲血色，嘴角的殷紅，胸口白衣上的血花是那麼刺眼突兀，她就這麼躺在那一動不動，那麼的脆弱，好像隨時會化作一縷白煙飄走。
    姚語嫣放輕腳步緩緩走過去，擎著她另一支沒有紮針的手，一聲聲的喚著。
    小琪，小琪……
    睡夢中，司馬玥琪回到了8年前，望著娘親疼惜的雙眼吃力的一遍又一遍說著，“娘親，孩兒不疼，真的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