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2章 花滿心時亦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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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芳齋是天下堡開在晉陽的酒樓。酒樓裏的特色菜聽起來都別有韻味:
半枝蓮,苗家酸魚,鳳薑糖糕,鳳凰血粑鴨……
柳三用長勺盛了湯,骨骼瘦長的手把白瓷小碗穩當當放在我麵前,對於每道菜都娓娓道來:
“這湯叫‘水雲散發’,是用最銳利的刀鋒把水豆腐劃成細絲撒入雞湯裏,它會像發絲那樣發散開來,清淡滋補……”
我用湯匙攪了幾下好讓熱氣散開,嚐了一口。
原來它叫做“水雲散發”。光是聽一聽這名字,就覺得意境悠遠。
“這又是什麼?”我把手邊一個土陶小杯子舉起來仔細看,杯裏是種淡色晶瑩如果凍的東西。
“那是桃花螺酒。”
“啊?什麼螺?”
“晉陽特產的一種泥螺,殼泛深紅,故稱桃花螺……”
我們坐在酒樓的第三層,酒樓臨河而建,河邊就是燈市。花燈奇巧燈火輝煌,人群熙熙攘攘,在石皮街道上緩慢地走動,滿街笑語喧嘩。
喧嘩的背景下,柳三輕靈的聲音沉靜如水,“……桃花螺殼軟味美,放燈節前後最宜食用,脂膏滿腹,在清酒裏浸—兩宿,膏溢殼外,瑩皆若水晶——”
他的聲音忽然被遠處一聲巨響打斷,我們同時向外看:金色的煙花呼嘯著衝上天空,在極高之處綻開豔麗的花朵。人群隨之發出欣喜的叫聲。
天邊華彩流霞,漫天煙華。柳三一手撐著下巴,用那雙美的不像話的眸子注視著那片不斷被焰彩照亮的黑暗天地,每次焰火劃過天空,他的瞳孔因為光照而微微撐大,眼睛映成琥珀色。
他被我肆無忌憚地盯了好一會,終於忍不住轉回頭來,故意長歎一口氣,眼睛卻彎了。
“你再看下去,我會覺得不好意思。”
我調侃道:“原來堂堂天下堡堡主也會覺被看的不好意思啊~”
柳三隻是笑,並不回答。
“我覺得你在我麵前挺正常的,在我爹娘麵前很害羞。”
“是麼?”柳三有點驚訝的挑眉,接著又釋然一笑,“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和長輩交談。”
“那有什麼難的,就像平時跟你父母交談那樣就好。”
“我已經很久沒和他們說過話了。”
我懷疑地“哦?”了一聲,但柳三側頭看著煙花,並沒接話,似乎不願提這件事。我岔開話題“對了,你今早和我爹娘說什麼說那麼久?”
柳三把臉轉回來,“起先,他們問我為什麼那麼快就到晉陽,後來說到武林中一些恩怨,還說到你。”
“說我?”我立刻感覺自己頭發都炸起來,“他們說我什麼壞話了嗎?”
“他們一直在誇你。”
我還要再問,他卻似笑非笑地止住我的話頭,“雪瑤,你不餓嗎?那些事情吃飽了飯再說吧。”
本來我還真沒什麼感覺,被他那麼一說,立刻覺得腹內空空。
我忙著吃菜,柳三忙著幫我夾菜。
給魚剔刺,給小排去骨,給龍蝦去殼,用小刀把黃鱔段剖開壓成片。
我看了柳三碗裏的青菜豆腐,和自己碗裏的大魚大肉,腦海裏不知為啥飆出一句話:跟著哥,有肉吃。
柳三在吃飯的間隙給我講一些晉陽的風土人情,一頓飯吃的很開心。
酒足飯飽後,小二把殘羹冷炙收走,柳三征詢地看著我:“去燈市轉轉?”
“好呀~~~~”
燈市中的彩燈各有奇巧:有用鏃鏤精巧的五色染成的牛皮燈,五色珍珠結成網的珠子燈,五色蠟紙糊與的旋轉如飛的“戲馬燈”,還有混然如玻璃球的無骨燈。
我拿著一盞綾絹蒙著竹骨的荷花燈仔細端詳——粉紅的瓣,綠的葉,黃的蕊。它的末端綴著一枚無字的薛濤簽。
捧著它回身想給柳三看看,卻見他正把碎銀遞給老板。
我狂汗,“我,我又沒說要!”
小販接錢的手頓在半空中,遊移地看著柳三,柳三付錢的動作一點都不停,“沒關係,就算是我買給自己的好了。”
我做了個“隨你便”的表情,把燈遞過去。
柳三把找來的銅板收好,又向老板要了筆墨,簪花小楷,一字一句,一筆一劃,漫漫寫去,力透紙背: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我湊過去看:“哇~~~當初是誰給我講不信‘相思’……”
他笑著不回答,自顧自地把墨跡晾幹,“你要不要拿燈?”
“不要。自己的東西自己拿。”
柳三聳了聳肩,手裏握著花燈的杆子和我繼續往前走。
人流擁擠,再加上我的注意力時不時被路邊各種新奇玩意吸引,我和柳三時總是走著走著就散了。但每次隻要我們相距兩米以上,他就會緊張地輕聲叫我名字。
“別那麼緊張嘛~”第N次被柳三提著領子拉回身邊,我諂媚地說。
他抿著嘴唇看我。
“好啦好啦,怕了你了……你可以隔著衣服抓住我的手腕。這樣,你又不算碰到我,也不怕我走丟啦~!”我把左手舉起來,袖子長長的,幾乎能蓋住手背。
柳三抿著嘴唇,有點猶豫。
我的手在空中舉了十秒鍾,見他還沒有抓的意思,悻悻放下去,自顧自地往前走,“好啦,我知道,男女授受不親,我不會跑太——咦?”
一隻手帶著主人的體溫落在我手腕上,我回頭看柳三,他的眼光閃爍著躲開我,麵頰薄紅。
我嘿嘿一笑,扯著他滿世界跑。
其實理論上說,我是不該花柳三的錢。但拒絕了那麼幾次之後,柳三很認真地把我拉到一邊,用沮喪又無奈的口吻問:“就那麼把我當外人麼?”我瞬間良心崩潰淚流滿麵。
他幫我付錢買了一串綴著紅豆的手鏈,一個牙雕吊墜,一套用透明的小石頭磨的象棋,一塊沒經過加工的綠鬆石和一個繡花的小布囊。幸好都不是很貴的東西,收了也沒太大負罪感。
柳三把那些雜七雜八的都塞進布囊,用拿燈的那隻手拎著。路過街尾的小吃攤時,給我買了串糖葫蘆,本來已經付完了錢,頓一頓,居然把小吃攤裏剩下所有雜七雜八的糕點都買下來,說要帶回去給青木吃。
我們已經離開小吃攤一段路,我忍不住問:“天啊柳三,你買那麼多青木怎麼吃得完?”
“吃不完的就給我當早點啊。”柳三半是開玩笑半是認真的回答。
“……”
“擺攤的那是個老婆婆。若不是家裏困頓,老人家是不會夜裏出來擺攤的。我們多買點東西,她也能早些收攤,不那麼辛苦。”
我聽了這話,感覺心裏一動——一是為他的細心,二是為他不動聲色照顧別人的善心。
到了燈市的盡頭,我們再往前走了一小段,上了石橋,走向河的另一岸。
這條河,一岸是繁華的酒樓,熱鬧的燈市,另一岸是安靜昏暗的民居,涇渭分明的兩個世界。
柳三拉著我走向河岸的邊緣,一開始還不知為什麼,再走幾步,逐漸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一段從河岸一直向下延伸至河麵的階梯。階梯的最末一兩階浸潤在河水中,沿岸的居民平時就順台階走下去,在河水裏淘米,洗菜,打水,洗衣。
柳三小心地拉著我向下走,手裏提的蓮花燈照著路。明明是華枝初滿,天心月圓,但每往下走一步,都覺得視野裏更黑了一些,離河對麵那熱鬧喧天的氣氛更遠了一些。走到最底下那階時,潺潺流水聲蓋過人聲喧嘩,河岸上的光明、喧囂逐漸淡去,一切都成為無足輕重的背景。
柳三雙手把荷花燈平平放入河麵上,河水隨之皺起,薛濤簽被激起的水流濡濕,墨跡淡淡化開。
“現在放燈,究竟是太早了些。”柳三自言自語。
我回答:“等到放燈節當天,河流裏都是燈,一定非常美。”
“大後天就是了,到時候我帶你來看。”
蓮花燈在平緩地流向下遊,偶爾轉個彎,燭火被風吹動,明滅交替之間,花瓣仿佛次第開放,發出幽幽暗香。
柳三看著花燈隨煙波月色流轉而去,完全消失之後,他把臉轉向我,“雪瑤,你想知道為什麼天下堡與碧玉樓相距數千裏,我卻趕在其他人之前救你嗎?”
天那麼黑,我甚至看不清他的五官,隻有高挺的鼻梁映著淡淡的月光。試問天下有幾個男子,年僅二十二歲,就恁的顧盼生風,風光如斯?
“為什麼?”
“因為我在你離開天下堡的第二天,就啟程來碧玉樓。你被劫走的時候,我已經來到銀河瀑布,碰到了去救你的人,便得到消息。”
我看著麵前這個黑色的剪影,隻是短短一問一答的停頓之間,就覺得喉嚨發幹、心都顫了。
“你為什麼要來碧玉樓?”
“向你提親。”
我又是興奮,又是害怕。嘴巴張了張,卻說不出話來。這個答案,恐怕是江湖中千萬個妙齡女子最綺麗的夢。
“你爹娘今早告訴我,韓頹當和葉西決都已經向你求親了,也都被你拒絕。”柳三說這句話的時候忍不住笑了笑,“我一開始很吃驚。不過下午想一想,你就總是這樣——隻要離開片刻,就誰都猜不到你會發生事。”說完這句話,他感喟地歎了口氣,微微側著頭,青絲瀑布似的從肩頭瀉下。
腦海裏忽然閃過幾個畫麵——樓炆印幫我解蠱時他背對著我,我不說話的時間久一點他便叫我的名字……還有剛才在燈市裏,相隔的遠一點,他也會叫我的名字……
柳三忽而開口,聲音因為緊張而微微發顫:“我知道你不想草率地成親……但能不能給我些時間來證明,或許,我就是會與你偕老的那個人呢?”
“……”有幾分鍾,我覺得自己周圍的東西都是虛幻的。西風、河水、花燈、喧鬧的聲音、對岸的人群,一切氣體固體有實質無實質的,都一齊懸浮在空中。心裏有些東西像氣球一樣膨脹起來。柳三說的每個字我都知道,但湊在一起,我又仿佛理解不了它的意思似的。不知多久之後,心裏有聲音逐漸由小變大,變大,變大,最後像是千萬個鬧的要命的小孩在我心裏同時尖叫似的:柳三喜歡我!!!!!!!!!!!!!!!
“雪瑤?”
不知隔了多久,我點一點頭。我覺得自己都快要不知道要怎麼發聲說話了,傻呆呆地又點一點頭,發出的聲音就跟不是自己的似的,“好。”
柳三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整個人都感覺沉湎在笑意裏。他用覆著薄繭的手揉了揉我的頭發,再拉住我向台階上走的時候,手不期然地向下滑了一點,變成手牽手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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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我已經重寫4次了,再改,老娘就自絕於江湖………………
我1月1號生日(我認真地說哦),有沒有誰想祝我生日快樂的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