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涉入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7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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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氣氛尷尬。
    “先跟我去個地方。”荊離突然打破沉寂。
    “哦。”我繞著絨毯上的白毛,隨意應道。
    “有些生意上的事,順路。”
    “哦,你隨意。”
    “你也隨我同去。”
    “嗯?”我訝異地看他,
    “不用了,我在車裏等……”
    “你,隨我同去。”荊離緩緩睜開雙眼,直勾勾望向我。
    這家夥……
    “什麼東西?”荊離拿出一件膚色的東西,軟塌塌,薄薄一層,似乎是人的臉皮……
    “噫——你想幹什麼?走走走開、走開!”荊離提著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皺著眉有些不耐煩地緩緩打量我。
    “你、你又想幹嘛?我告訴你,你要是再敢點我……”還未說完就見他手一揚,身上一處激痛,我又動彈不得。
    “呃啊,你又點我!唔呃……好惡心,荊離……”
    不管我怎麼呼喊求饒,那張活似剛從人臉上剝下來的一層皮,還是黏在了我的臉上。
    抖著手摸了摸感覺十分生澀的臉皮,硬生生壓下想一把把那層玩意兒抓下來的衝動。
    人、人的臉皮啊!這家夥是變態殺人犯嗎?哪來的這種東西?
    “等會兒到了樓上,嘴巴閉緊點,用耳朵聽著便是。”荊離囑咐道。
    “哦。”
    “要叫我主子。”
    “嗯?”
    荊離眼一瞪,我隻好噤聲低頭,再次應道:
    “是……”
    車子在一家叫祥緣樓的酒樓前停下。樓有三層,八角房簷,琉璃瓦,紅木砌築,很是氣派。
    上了三樓,進到一間雅間,才知道為何荊離要給我帶上那層臉皮似的東西。
    八角仙桌上坐的可有好些熟麵孔。
    端坐在左手邊的紅衣女子,正是那許久未見的秀秀。
    我謹記著荊離的話,壓下激動的心情,低頭緘口不言。
    再一打量就看見那日與阿覽發生衝突的三王爺,跟那日暴躁的模樣截然相反,板著俊顏,好生沉穩內斂。
    連皇家的人都來了,我登時發覺氣氛不對。細一看,秀秀也是一臉沉重。滿桌的美味佳肴,人人都無心在菜肴上。
    小廝給荊離擺坐,倒上酒水便退至一旁。我站在荊離側後,低眉順眼,暗中觀測桌上幾人。
    另外還有三人是未見過的,衣著都很考究。年紀稍長的兩人看著有些緊張,總時不時偷偷來回打量桌上的幾位後生,頗為局促。特別是那位已年邁的老爺子,不停地拿帕子擦拭著額上不斷滲出的汗珠。
    視線忽地對上一雙淩厲中帶著戾氣的眼,我一驚,趕緊恭敬地低下頭去,可也已經來不及了。隻聽那人低沉的磁聲懶洋洋問道:
    “荊公子的隨從怎麼換了個人?看起來可不怎麼伶俐啊!”
    荊離輕飄飄似隨意瞥了我一眼,也隻我明白他這一瞥中的意思:看你幹的好事。
    “我的人自會管教,還容不著鳳公子操心。”荊離仔細整理著本就平展的衣袖。
    “哦?那我還真得請教請教,怎麼個管教法能教出這麼個半吊子?”那人在我身上不懷好意地上下掃視,語氣極度挑釁。
    我聽得咬了咬後牙。
    荊離隻手端起茶杯,用茶蓋緩緩撫開漂浮在水上的茶葉,淡道:
    “鳳公子要是感興趣,我可以親自讓你感受一下荊某的管教方式。”說著小啜一口,完全沒把那人放在眼裏。
    “啊,那我真是榮幸之至啊!”話這麼說著,那人臉上帶笑,眼神卻已經近似殘虐。那逼近眼角的黑瞳,似狂獸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這是個十分危險地人物,絕對招惹不得。
    桌上幾餘人定也心知這一點,紛紛噤聲不語,暗瞄著兩人的臉色。氣氛極度沉悶。
    耳邊唧咕一聲長響,在這種安靜的可怕地氛圍裏尤其清晰。還沒明白怎麼回事,桌上所有人的視線都集到了我的身上,荊離也是一臉怪異地回望著我。
    腦中一懵,突然明白那是我發出的怪聲。
    我局促得不知如何是好,卻又不敢動彈分毫。保持著卑躬的姿態,極力低下頭,也難掩臉上一跳一跳的燥熱。
    先笑出來的是那姓鳳的男子,本充滿厲色的臉笑開了,尤其爽朗豪邁。哈哈大笑的聲音充滿了整間廂房,其他人也跟著低笑起來。秀秀掩嘴嬌笑著,沉鬱的臉色也稍見紅潤。唯獨那三王爺依舊板著臉,似什麼也入不了他的眼,漠不關心。
    心底一鬆,被人取笑也實在好過麵對那令人壓抑得透不過氣的氛圍。
    “下去!”荊離沉聲喝道。
    我如獲赦令。躬了躬身,於理,往後退了幾步再轉身出去。
    一隻腳已經踏出了房門,又給那姓鳳的叫了回去。
    “荊公子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讓小廝餓肚子,也不怕人家取笑你淩虐下人。”那人嬉笑著,竟如孩童一般。
    “滾。”背對著我的荊離又一聲喝,我知道這是衝我說的,再一躬身轉出門。走了幾腳就給人抓住了後領。耳邊生風,身子給人拽得直往後退,腳已經離了地麵。
    再看清東西,我人已經坐在那人身旁。屁股底下不知何時加來的椅子撞痛了下身的傷處,反射性地彈起身又給一道大力穩穩壓了下去。
    站著或者走兩步都不是問題,一旦坐下來那就是酷刑。
    我挺直了後脊,盡力用腳多支撐一點重力,才不至於讓整個身體的重量齊壓在臀下的傷痛處。擦了擦被逼出來的冷汗,即便這樣,坐得依舊艱難。
    “急著走幹嗎?怎麼也得好好吃頓飯再走嘛!”姓鳳的搭著我的肩笑嘻嘻說道,
    “您沒意見吧,三爺。”這顯然不是問句。
    三王爺隻瞥了我一眼,便轉開視線專心在他那壺酒上,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肯定是那時在阿覽那裏受了氣了,到現在仍耿耿於懷呢吧!
    也不知我走後阿覽怎麼樣了。看這人這幅表情,他應該沒出什麼大事。
    “咱們有什麼事飯後再議。這滿桌的美味佳肴,可別糟蹋了糧食。是不是,小兄弟?”姓鳳的一臉和善。
    膽顫心驚地望一眼左手邊的荊離。收到我投去的視線,他眼一轉,狠狠瞪我一眼。
    我急忙收回視線。
    “哎~荊公子作何這幅表情?”那人怨怪道,滿眼憐憫地看我,
    “你也真可憐,怎麼跟了這麼個不近人情的主子!”說著,隨意一指某人。
    這話說完,那某人的臉更黑了。雖然他確實說到我心坎兒裏了,可我還是忍不住在心裏央求他趕緊住口。這種氣氛說這種話,簡直是找死,你不想活我還想活呢!
    當然,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這倆人簡直是水火不容,姓鳳的也根本不像我似的那麼忌怕荊離。
    “那,我的筷子給你,咱一塊兒吃啊,別客氣!”荊離遞給我一雙筷子。
    我抖手伸過去,還沒觸到,就給荊離一聲喝斷:
    “小二!”
    餘光瞥見其他幾位已順應著拿起了筷子的人,都給他喝得手上一抖。
    本以為無人回應,誰想小二立馬推門而入,恭敬地聽候一旁。
    “再添副碗筷。”荊離望著某人厲聲說道。
    “哎,馬上就來……”
    “慢著。”姓鳳的出聲喊住小二,笑道,
    “作何那麼麻煩?我與他共用便是。”
    荊離臉色陰暗,沉下聲吐出兩個字:
    “去添。”
    姓鳳的冷笑一聲,道:
    “怎麼?荊公子是不肯給我鳳某人麵子了?”眼見這瘟神又有變臉的趨向。
    小二為難地望了望倆人,再望望其餘幾人。
    再這麼下去,就沒完沒了了。所幸那長好幾輩的劉老爺子出聲打了個圓場。
    “呃,荊公子,鳳閣主,老朽妄言,咱還有要事相談,莫不要為了這點小事耽誤了時辰又傷了和氣。”他笑得極勉強,
    “讓小二給這位小哥添副碗筷,一同用膳便是!”說著,給小二打個手勢。小二小跑出去,一會兒拿了副碗筷來擺在我桌前又退出房外。
    荊離跟那姓鳳的仍大眼瞪小眼,互不示弱,我夾在中間坐如針氈。
    “來、來來,荊公子。”老爺子先給自己斟了杯酒,然後端起酒壺,起身給荊離和姓鳳的一人滿上一杯,
    “爾等年紀輕輕便有如此作為,實乃少年英傑,老朽也不得不服老了啊!”言罷,舉高手中酒杯,
    “老朽敬你們一杯。”
    一個老人家給他們倆後生敬酒,怎麼地也該起身回敬吧?那倆人卻似渾然不識禮數的毛頭小子,依舊坐的泰然,各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才互相挪開能殺人於無形的視線。
    老人家卻似鬆了口氣,打了幾聲哈哈便回了座位,氣氛卻實是緩和不少,互相敬起酒來。
    秀秀也著實辛苦,幸而生為女子又是連秀莊的人,人家不好拿酒消遣她。但是,一個女兒家要拋頭露臉地隻身來這兒跟幾個老奸巨猾的男人玩兒心計,連秀莊沒有人了麼?再大的事,不是還有個襲城嗎?連莊主倒也放得下心來,商場險惡連我都知道,就不怕她出什麼事兒嗎?
    “小兄弟貴姓?咱們結識個朋友如何?”桌上那姓鳳的好似打定了注意招惹荊離,荊離一看他有意套我的話就橫眉豎眼,他見此就越是要湊過來跟我套熱乎,好不容易熟熱的氣氛也因為荊離一張生人勿近的嘴臉活活冷卻了幾分。
    “怎麼?不要不好意思嘛!還是有主子在場你不方便說話嗎?”姓鳳的夾了塊離我很遠的紅燒肉放我碗裏,我看著口水橫流卻死活不敢動筷。
    “沒關係!你主子若是因此不要你了,我收了你便是!”姓鳳的這話一出,全場靜了一靜,又都自顧自地什麼也沒有發生一般,隻我和秀秀一臉茫然不明所以。
    餘光瞥見荊離神色依舊,手中的筷子卻噼啪一聲在他指間折成四截。
    姓鳳的一臉訝異狀:
    “哎呦,荊公子這是怎麼了?看把您給氣的。”接著衝門外一喊,
    “小二!”
    小二再次推門而入。
    “趕緊給換副筷子來,啊,最好再多備幾副,有人的情緒好像不太溫和啊!”說著,某人笑得好不風涼。
    意外的,臉色一直不好的荊離卻並未因他那惹嫌的風涼話而爆發。他接過小二遞來的筷子,姿態優雅地繼續用膳。那模樣,就是在向姓鳳的宣告:我對你不屑。
    姓鳳的多次挑釁不得,也不見變臉,卻越發地在我身上使勁兒。
    “你怎麼都不說話?唉,不會是個啞巴吧?那可就難怪了。可憐人,定在某人那裏受了不少氣吧!你若是跟了我,也不至於如此了。”
    “要不,你隨我回鳳祥閣可好?我定不像你家主人那麼薄情,吃穿給得這麼吝嗇不說,對誰都一張死人臉,知道的說他性情淡漠,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從義莊裏出來的,好不嚇人!”
    “來來,吃肉,別光吃邊兒上的菜啊!看你瘦的,平日裏是受了什麼虐待了,一點兒也不結實。”
    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我雖然瘦,也夠結實的了。
    要是之前這人沒那有拿那麼鄙視的眼神瞅我,興許我現在真信了他的好。聽他說句話都不忘把荊離損一損刺一刺,就該知道他是有意拿我說事兒。
    說吧說吧!看著情形,某人是不會自跌臉麵當場甩臉子的,我沒膽兒說,聽他來說也挺懈氣。
    一頓飯下來,滿桌的美味佳肴,我是吃得食不知味,心不在焉。聽旁人數落你早已腹誹多次的人確實暗爽在心,但以那當事人麵不改色滅斷三雙筷子的跡象來看,某人現在不好發作,就保不準事後給我下什麼手段了。
    “後生可畏呀!連秀莊的少莊主及在場幾位簡直是這個中典範呐!”老爺子感慨道,泯口小酒,打了個飽嗝,問,
    “滄州一帶現在可都是貴莊的範疇?”
    連秀謙和地點了點頭:
    “確是。”
    “唉,兄長如此,連姑娘也是才情皆備的才女呀!”
    “哪裏,您老過獎了。”連秀輕笑道。跟我印象中女兒家十足的秀秀截然不同,吃飯的時候我就發現,其舉手投足間無不體現優良家教而出的大家閨秀應有的優雅且高貴的姿態。
    “有爾等英傑,我們這些行將枯骨的老頭子怕是得靠邊兒站了。”他身旁年過中旬的戚知府苦著臉歎道。
    “誰說不是呢?”老爺子也苦笑著附和著。
    話題已經隱隱從商貨評定轉到些私話上。估量著大概得說到重點了,望一眼荊離,他卻給我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一直半側著身子坐著的滋味可不好受。
    連秀莊幾十年基業,七八年前,連秀莊原莊主夫婦便相繼辭世而去,丟下偌大的家業壓在倆兄妹手裏。連秀莊家大業大,原本世人皆以為其必衰竭不振的時候,僅十七八還不及弱冠之年的少莊主連錦,不但未被任何一家虎視眈眈的同行強力競爭者占去一點便宜,反而手腕強硬地在暗潮洶湧的商場中奪取到官家商號的頭銜,得皇帝陛下親筆題字“天下第一莊”,與皇家的關係那是不用明說的。其勢如宏,連秀莊在其整頓掌管之下,非但沒有衰竭,反而崢崢日上,如今又不知使了什麼法子,將他們滄州的各家百年老字號吞並收攬在麾下。
    “我們幾家商號還在苦思如何與那些丁字戶達成共識,不知不覺中,他們卻已一一打上了連家商號的招牌。”老爺子怨道,
    “不得不服,不得不服啊!”
    他說這話,秀秀算是當事人,對這些意味含糊的讚美隻抿嘴含笑,而另外幾人,則神色各異,荊離垂眼不語,不知所想,這邊姓鳳的卻明顯表現出時而佩服又時而不屑之意,那邊的三王爺,杯酒不斷,根本無心在聽。
    再來,話題越漸深入,氣氛也跟著凝重起來。
    “寧海有人新發現一處鹽礦,已經有許多官家的鹽商陸續前往探查,相信各位也定知曉。”戚知府說道,除了我,都神色明了。
    “今日主要就是招大家來商議這件事。各家鹽商雖然屬於官家,三爺,吾皇聖明,定也知曉我們的難處。”戚老板歎口氣,
    “現下私鹽猖獗,官鹽的銷路幾度受阻,這新鹽礦的開采對誰都無疑於是一本萬利的盈利,下官本應劃分出界限,歸納出來禁止平民涉入,可是,卻不知被哪路出的山賊中途橫阻,這無論對誰都是一個極大的威脅呀!”
    “知府大人所言甚是。”劉老爺子撫了撫下巴上的幾縷白胡,小心地掃了幾眼姓風的和荊離,
    沉吟道,
    “就老朽所知,這批人不隻山賊那麼簡單,其中似是參雜不少江湖人士。”
    “莫非……”知府大人皺起眉,放低聲音望了三爺一眼,
    “與亂賊有關?”
    聽此,三王爺隻掃了他一眼,卻放下了手中一直未離手的酒杯。
    姓鳳的鄙夷地輕哼一聲,輕飄飄道:
    “戚大人這意思,說的可好像武林人士都是反賊啊!你以為反賊是幹什麼的?都那麼清閑,不想著突襲皇帝而跑去霸占大座的鹽山徒遭懷疑?”
    “你……你!大逆不道、大逆不道!你怎能說出、說出如此蔑視聖上的言辭?”戚知府氣得臉漲成了豬肝色。姓鳳的一臉輕鬆地睇了他一眼,完全無視他這官府人員,以及那邊沉思良久的正宗皇室族人。
    “戚大人息怒、息怒,鳳閣主說的也不無道理,老朽亦有幾位像鳳閣主一樣的武林朋友,個個豪爽仗義,戚大人莫不要以偏概全。”劉老爺子正色道,
    “隻是,如果這中途橫阻的匪類中確有江湖的人,老朽所見,此事怕是不簡單了。”
    這話要你說,任誰也該看出來了。
    許久默默無言的三王爺麵無表情說道:
    “江湖傳言,當初的瀟湘遊子嚴淳,匿跡江湖之時得了份至寶。”說著睇了一眼秀秀,
    “不知貴莊可知此事?”所有人都似緊張地望著秀秀,我也豎起了耳朵。
    秀秀輕笑幾聲,道:
    “江湖流言而已,三爺怎能輕信?”
    “哼,連小姐不必作態,相信就算是你兄長連錦也未必可知。這寶物之中,還包括一本名叫‘罘虛訣’的訣普。”
    秀秀聽此,默然。荊離和姓鳳的不動聲色,就我這旁觀者看來,他們似乎極其在意那個訣普。
    “這與鹽礦有何關聯麼?”戚知府惑道。
    三王爺閑情地轉著桌上的小酒杯,道:
    “江湖人無不對這本訣普心生向往。據我所知,這是當初已仙逝的閑真老人留下的曠世絕學。”
    “閑真老人?”戚知府和劉老爺子震驚非常,劉老爺子尤其激動,抖著小胡子激動道:
    “那個傳說中修成正仙的秘域老人?”
    “那可真是了不得!”戚知府點頭,小心喃道。
    “何止是了不得!那、那個人簡直就是個神,是神!”劉老爺子敬畏道,
    “沒有人能做到像他一樣,沒有人!”
    相比之下,我們這些後生晚輩顯得平靜得多。
    姓鳳的一臉狡黠地靠近三王爺,道:
    “王爺的意思是……那山有問題?”
    這句話似提醒了在場的人,齊望向那三王爺。三爺沉默不語,事實顯而易見。
    氣氛一凝。
    我想,關於這件事,大家心裏都已各自有譜兒。
    大致日斜時分,散了酒席。
    姓鳳的大大伸了個懶腰,哥倆好地攬住我的肩,親昵道:
    “讓那無趣之人先行回去,哥哥我帶你去個好地方怎麼樣?”
    大哥,你是人販子麼?
    我撥開他的手,追上已走遠好幾步的荊離。
    下到樓下,一頂四人小轎停在門口,轎旁候著一中年人,正兒八百,模樣很是眼熟。正巧秀秀也下來了,走到轎旁疲倦地喚了聲:
    “全叔。”
    中年人恭敬地替連秀拉開轎簾。
    “小姐,請上轎。”
    那一聲全叔,就像個楔子一般,連貫地牽起了某些早已被我忘得幹淨的舊事,一連串地炸響了我的腦子。
    這個全叔……難怪、難怪——
    直到上了馬車,晃晃蕩蕩一路,我依舊恍恍惚惚。
    本以為荊離會有話要問我,這顛簸一路卻不見他開口。
    下了馬車,跟著視線前方的寬大背影走了許久。低頭望著一前一後的腳尖,腦中越漸清晰的回想令人震撼非常。
    噼嚓幾聲輕響,似什麼插進木質東西裏的聲音,清晰入耳。我茫然四下一望,荊離已不知何時落了後,右手上握著一塊帶屑的木塊,神色陰沉。
    “荊離?”
    “我勸你,最好不要輕信了那人的話。”他垂著眼,手裏碾著木塊,冷聲說道。
    “什麼?”我聽得疑惑,走近他,正好看見他身側的紅漆柱上一塊深陷的缺槽,截麵粗糙,似被什麼給生生挖去,尤其顯眼。
    “他是鳳祥閣的閣主,姓鳳名千鈞。”他丟下手裏的碎木。
    我望著被他丟棄的那一塊印著五指凹印的殘木,點點頭,再望望那柱子上形狀相似的凹槽。
    “就是一直想取你性命的人。”
    “什麼?”我驚詫地望向他,不敢置信。
    “知道就離他遠一點,他沒那麼簡單。”說著,人先行而去。
    我之所以一直像過街老鼠似地躲著藏著,被人當危險炸彈一樣保護著,全是拜那人所賜?
    “我臉上蒙著東西,他應該認不出是我。”我追上前道。
    “未必。”荊離微眯著眼,放低了聲音,
    “那個人,實難揣測。”
    對於強勁的競爭對手,荊離也是不敢輕易放鬆警惕的。我默默地跟著,因為他這句話萌生出非常不好的聯想。
    望著他的背影,我管不住自己的嘴。
    “荊離,你不也一樣是個很難揣測的人。”荊離漸遠的身影緩緩停下了腳步,我接道,
    “你明明跟連秀莊對立,生意上定諸多衝突。連秀莊越混亂,當然於你越有利,可你又為何……”餘下的話我不知怎麼敘說,荊離頭也不回丟下一句:
    “你隻要相信我,僅此足矣。”
    望著那傲然於天地的身姿,對於他沒有理由的一句話,我卻毫不猶豫地跟上了他的腳步。
    這一路都很安靜。穿過一條長而暗的小巷子,就到了一家別致靜謐的小院門前,院裏的細枝綠葉探出牆來,顯得格外親切可愛。
    一素衣小童開了少許門縫,探出頭機敏地左右望望,給敞開了大門。
    “主人已等候多時。”
    這隱秘的模樣,我不禁好奇。
    小童直接將我們領進到內屋,穿過廳堂,轉去後院的一間小屋,小童伸手到桌櫃後一按,床側的門牆一個翻轉,露出道暗門來。
    這並不驚奇。狡兔三窟,在總部,通往各個地方的密道雜七雜八,統合起來沒有幾十也有十幾,確實符合養父的性格。好好的一處別莊,暗地裏給弄得像老鼠窩一樣,進去了,絕對繞死你。寶石從小就皮的很,將那迷宮似的密道當做探險聖地,如果不是我們幾個身上都帶著衛星定位的追蹤器,他早已不知在裏頭餓死多少次。
    沒想到古人的密道也能做得這麼精深。進到裏麵,牆壁上鑲嵌著數顆散發著熒光的夜光石,走到頭路分兩邊,小童領著轉去左邊,又是個一模一樣的走道。再往前走,每個路口都有兩到三個岔口,我才發現,這個地方完全是被布置成了一個小型卻煩繞的迷宮,似走了很遠,實際卻一直在一小片地方打轉而已。約十幾分鍾左右,還沒有到迷宮的出處,小童在牆角的地板上一按再按,最後一個旋轉,頂上咯咯直響,竟伸下一個樓梯來。此處光線不好,往上看去,頂上黑洞洞一片,令人發毛。
    “主人就在上麵。”小童指著頂上說道。
    荊離跨前兩步就要上去,我下意識拉住了他的手臂。那古靈精怪的小童領人領到這裏卻不再上去,誰知道上麵有什麼!
    “還是我先上。”我小心望著梯口,抬腳踩上梯子,攀扶而上。快要夠上入口邊沿的時候,腳下的木梯噼啪作響,我還未來得及攀住沿口,就連著破碎的梯子整個掉了下去。
    “啊——”墜落的瞬間,餘光瞥見一臉幸災樂禍的小童,以及神色驚慌的荊離張開的雙臂。
    荊離的力道很大,穩穩接住我。
    攀著他的肩,我驚魂未定,轉眼卻見那眉頭緊皺的人額角蜿蜒而下一道炫目的赤紅,劃過他的臉頰滴落在我衣襟上。
    “喂!”我掙紮站起來,急急用袖子去擦,薄薄一層布根本無濟於事,我撕下一塊袖子捂住了他的傷口。血跡很快浸透了布料,我撕了兩條袖子,才漸漸將血流止住。
    大概是塌下來的梯子砸的,他梳理得齊整的發絲因此有些淩亂,還粘著少許木屑。我紓了口氣,順手撥了撥他頭上的髒亂,轉眼一看那小童已沒了蹤影。
    “那小鬼不見了!”
    “無妨。”荊離半眯的眼睜了開,
    “這人一向如此,想盡了辦法,就為看我如何狼狽不堪。今次若不讓他如願,怕不會那麼簡單放我們回去。不過……”他眼往上一掃,森道:
    “苜蓿子,你若再這不知分寸,小心我扭斷你的腦袋。”
    “嘁、嘁嘁嘁嘁……”頂上傳來奇怪的幹笑聲,
    “荊、荊公子何須這般動怒,我這已經恭候多時了,還請上來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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