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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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上)
將近年末,晚天欲雪。
太子朱景瑞沉默地坐在案前,前方擺的是太常許昌送來的幼軍職位空缺名單。他想要提拔的人不是沒有,但是偏偏無從下手。
幼軍從屬於太子,新朝開元將接任禁軍,因此禁軍統領必定是太子親信。然而當朝太子朱景瑞提起幼軍時,心裏卻有說不出的苦楚。
臨帝尚安在,他們也共主天下十多年了,若他真的大肆培養幼軍,豈不是告訴旁人,他盼著臨帝晏駕歸西?也因此,他唯一可以正當培植自己勢力的渠道變得更艱難,身後一幫虎視眈眈的言官在看著呢。
眼下景王遇刺的事已經過去大半年,武侯世子因愛生恨,謀害景王心上人的流言也漸漸淡去。臨帝身邊養著不少的密探,未嚐不知他暗中做的事。隻不過臨帝素來偏袒景桓,自然不會責難他沒將事情公開。細細回想,臨帝言語間對下手狠絕的前武侯世子反倒有些讚許,當初的事明麵上畢竟隻涉及一個來曆不明的女人。景桓經此一事,為人也成熟了許多,不再整日胡鬧,可謂因禍得福。
武侯世子那手做得漂亮,人人隻言他是世間情癡,根本無從深究,畢竟武侯府也曾興盛一時,找出幾個死士並不出奇。
就連跟武侯府斷絕關係,也隱隱掃除了朝中的障礙。武侯府冠上國姓,武侯府人不入朝這共識就將他困住了,如今他恢複張姓,言官們也就無話可說了。
橫豎想來,若是用他,臨帝肯定不會反對。
朱景瑞有些懦弱,但並非昏庸。決心已定,他從袖中取出一封素雅的信箋,這是由白霖樓的璿璣姑娘送入東宮的。
皇後喜音律,然心性淡泊,他這個做皇兒的自然攔下搜集新曲的差使。璿璣姑娘素有才名,每次作曲都頗合皇後心意,昨日有人送來琴譜,裏頭就夾了這封信。
字體風流婉轉,透著情人畫眉般的旖旎,隱隱又有力透紙背的遒勁,這樣的筆調斷然不是出自女子之手。無意欣賞那漂亮的字跡,他匆匆展信細閱。上邊的內容極為簡短,讀來卻格外驚心:
“殿下,藍栩領著遊俠兒與豐州舊人分庭抗禮,又有遼軍擾邊,韓淵妥協,豐州暫定。張俊字。”
豐州原本叫風州,在十四年前出事後,便改成了豐州。誰也不知其中意義,就像是京城如今改叫帝京,大概隻是為了徹底改盡經曆了那場動亂後的臨朝江山。然而在許多人心裏卻仍改不了口,豐州亂局,也始於此。
豐州多遊俠,藍栩在遊俠中頗有盛名,加上君閑暗地裏推波助瀾,暫時平定豐州亦不是什麼難事。
這六個月來君閑為拖延韓淵回豐州的時機,有意繞路。每到一地,便由各地獻上的琴譜裏帶信,所用的名字是張俊。朱景瑞記得年初春闈時,臨帝見到這名字跟景桓的一起被送上來,一個在榜首,一個在榜尾。
臨帝的評語是:“這孩子倒是有些像武侯,四平八穩,穩中求全,隻不過敢跟景桓去春闈鬧,也算是大膽了。”
朱景瑞比臨帝知道的更多,更了解這人豈止大膽,簡直是膽大妄為。就算趙礪的巡防營全力協助,也不一定能從景王府中將人搶出來。而後還親自“送”韓淵回豐州,短短幾個月裏豐州形勢大變。
朱景瑞凝著案上的一疊文書,他身為太子之尊,不能體察民情,本就是一大硬傷。近日父王病體沉屙,漸漸放了些權到他手中,太子監國之日已不遠,君閑為他搜集來各州縣的實況,於他來說無疑是大大進益。
每每想起君閑背信棄義,朱景瑞心裏便止不住地厭惡,因此君閑再如何示好,他也沒有回應半分。
如今手中的權越來越大,即使拉攏了這幾年來朝中新秀,他做起事來也越來越吃力,這前任武侯世子的確是能做事的人,隻是景桓……隻能是對不住景桓了。
朱景瑞斂下眼中的不甘,沉聲道:“何進,你進來一下。”
一個年紀大約三十歲的太監快步走了進來,聲音雖不算尖細,卻還是有種違和感:“何進在,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何進掌管東宮內務,在宦官中算得上是他的親信,不過他也沒有明說,隨口吩咐:“白霖樓璿璣姑娘獻上的琴譜甚好,隻不過孤有些不明,你傳孤的口諭過去,明日若得空,孤將親往白霖樓請教。”
何進當然不會多問,應承後馬上退下,匆匆趕去內務府取出宮的令牌。太子身份尊貴,他當然得先去打點一番,要知道太子出了事,陛下第一個問責的就是他。
天色漸暗,東宮燈火幽明不定,此時的朱景瑞在燈前靜坐至夜深,卻也想不到他這一決定將會帶來什麼。
白霖樓在帝京西,跟皇城遙遙隔江。其實百多年前城西並不存在,後來遼國興起,國都比臨朝大一倍有餘,朝廷便召集富商聚居城西,經過百年經營,帝京西越來越繁華。皇城周圍則是達官貴人的居所,與城西集市分據一江左右,屋樓鱗次櫛比,高下分明。
江上有長橋如虹,橋上不少商販吆喝著兜賣小玩意。皇城這邊的年輕貴人出來,臉上總是有些好奇,極好辨認。
相較之下,富商子弟則更放得開,街上行人比肩接踵,多的是打扮鮮亮的少年與少女。朱景瑞乘輿而過,瞥見他們臉上的笑顏,神色有些恍惚。
十數年轉眼即逝,他已近三十,這個天下即將握在他手中。但是心裏更多的是茫然,反倒不如少年時寧定。當初一轉身即會見到的人,如今全都消失在世間。
心下煩躁,便在桌上描起山河地勢,臨朝二十六州,這些年來曆曆在心,一山一水雖然無緣遊曆,但是這山河的昌盛不衰,是臨朝曆代國君都小心盡力保全的。為此,他願意起用張俊這種人,張俊所要的榮華富貴,平安無憂,給他又何妨?景桓雖然受傷,但生在皇家,也該學著忍耐這點委屈才是。
正想著,何進的聲音已經在外邊響起:“殿下,白霖樓到了。”
朱景瑞下了車,見白霖樓裏靜悄悄地,知道何進已經打點過,微笑朝何進點點頭,便領著近衛走了進去。
即使悄靜如此,淡淡的女兒脂粉香氣還是隱隱能嗅見。白霖樓雖然隻是琴館,與一般尋歡場所不同,可惜還是難脫以貌侍人的命運。這也不難理解,畢竟找一個奇醜無比的人來跟你彈琴論歌,你也會不依的。
朱景瑞至孝,為皇後精學過音律,這點對於太子來說已經是難得了,畢竟每天他所要學的都是治國齊民之術,其餘事情一旦過了頭,言官的彈劾可不是說著玩的。今日雖然是借皇後的名義出來,說不定臨帝案前又多了幾封奏疏。
幸好朱景瑞是被彈劾著大的,想到這個心情反而有些愉悅。他深知若是哪天臨朝的言官不敢說話了,那才是臨朝的沒落。
所有事都想通了,朱景瑞的腳步也變得從容起來,既然已經決定接受這武侯世子,厭惡自然不能再擺在臉上。
樓上雅間。君閑遠遠就見到了太子的輿駕,不過他沒有急著迎接,他原本就是不拖到最後一刻就不願動彈的懶人。倒是白霖樓的主人朝他挑挑眉,示意他再不動就會讓他攆出去。
君閑黑眸炙亮,瞧著對方笑道:“璿璣怎麼不去跟太子見上一麵,說不定一見便成了太子妃。”
璿璣的琴藝跟才氣,連皇後都大為讚賞。曾派人請她入宮做樂師,但她以不喜拘束為由拒絕了。幸好皇後是真的喜愛音律之人,才沒有強求,若換個囂張跋扈的主,她哪裏還能安坐白霖樓。而素來博得滿堂喝彩的璿璣,此時磨牙想趕人:“你知道我有喜歡的人。”
“哎哎,眼下的人越來越膽大了,女子尚如此,叫我這等保守內斂之人如何過活啊。”君閑以扇敲敲額頭,仿佛萬般苦惱。
“武侯世子癡戀景王,不過人盡皆知而已,何等地保守內斂。”璿璣毫不遲疑地反擊。
君閑哀聲歎息,連連退出雅間,“我去迎接世子太子殿下了。”有話柄落在旁人那裏就是不痛快,害得他連反譏的樂子都沒了。
而且他連否認的底氣都沒有,想到景桓的確是有些心癢難耐。自己離京大半年裏,不知景桓的恨意是多了,還是少了……
正想的滿心歡喜,轉腳欲走,卻聽璿璣讚道:“世子沒了身份後,行事倒是利落了許多,看來世子這樣謹慎的人果然隻有斷了所有牽絆才肯放手去做!”
君閑啞然失笑,回眸凝著那久經風塵的佳人,“看你們還是口口聲聲喊著世子,就知道斷得不夠幹淨。”頓了頓,他又複笑道:“不過這天下很快就會忘記武侯世子,記住通州穎縣張俊,張君閑。”
璿璣淺笑應道:“拭目以待。”
新生(中)
江風獵獵,朱景瑞立在窗前,凝著湯湯江水。近衛打點好後就識趣地退了下去,持戟警惕地守在門外。
君閑近日剛從豐州遠歸,原本有些疲乏,這才拖了半日不想出迎。不過即將要見的是臨朝未來的國君,自然不能怠慢。
他已到內間換了身幹淨的衣袍,將自己好好地打理了一番,折騰下來,再經過某雅間時明顯感覺到裏麵有人在咬牙切齒。
何進奉命去尋人過來,剛上二樓,便見到一人含笑而立。他在東宮已有些日子,也見識過不少貴人,這人給他的感覺卻不同一般。心下也已經明了太子並不是為琴譜而來,眼前這人才是正主。他恭敬地行禮,“大人,太子殿下正在樓下等著您。”君閑見何進如此小心,好笑地扶起他,“哪裏是什麼大人?還請你帶路才是。”
何進沒想到對方這樣平易近人,一時間竟愣在那裏。君閑笑道:“何公公,您可是東宮內監司的頭兒,將來張某跟著太子,要勞煩公公的地方多著呢,巴結還來不及,哪裏受得起公公的禮?”
何進心裏微微感動,即使他手裏握著東宮內監司,瞧得起他的人也不多。君閑眼下雖然是一介白衣,但是單看他能勞動太子親自來見,就知道他將來前途不可限量,根本沒必要奉承他這個小小的內監。口上說的,不過是為了讓自己好受些罷了。何進的笑多了幾分真摯,連忙在前麵帶路,“大人,這邊請。”
君閑心裏嘀咕著這笑容總算順眼點兒了,臉上卻還是神情安然,瞧不出絲毫端倪,橫看豎看都是沉靜溫和寵辱不驚。
隨著何進下榻,朱景瑞果然已經坐在那裏,神色如常,沒有絲毫不耐。要他等一個他心裏厭惡的人,實在是為難他了。
君閑步入屋內,頓覺一陣舒爽的江風拂麵而來,心裏訝然,這喜好倒是與他相近。他沉吟半日,不知該如何行禮,隻淡淡道:“見過太子殿下。”
朱景瑞轉過,俊顏帶著溫熙的笑容,他示意君閑隨他入座。君閑瞥見何進的眉輕輕皺起,知道這於理不合,推辭道:“草民站著便可。”其實他跟景桓相處時哪會注意這些繁文縟節,這也是他極少與京中貴人往來的原因。隨意慣了的人,哪裏還願卑躬屈膝。
朱景瑞注意到他的目光,揮揮手讓何進也退下,“張卿坐下來吧,難道你還想孤仰頭與你說話不成?”
君閑眸光微動,笑著說:“卻之不恭,草民無禮了。”
他還是初次與朱景瑞相距這樣近,雖然已近三十,朱景瑞卻並不顯老。照著皇室皆美人,再加上先祖驍勇善戰,皇家子弟想必都是人中龍鳳。其實朱景瑞跟景桓有些相像,隻是眉宇間更成熟。君閑發現他身上那份溫和已不是當年的懦弱,而是銳利的玉石被歲月磨平了棱角,變得更溫潤,更懂得變通。
隻是,還差幾分銳氣啊……
君閑心中微歎,卻並不掩飾自己的目光。
他在打量著朱景瑞,朱景瑞何嚐不是如此。但朱景瑞心裏有些疑惑,這些日子君閑的作為可謂百般示好,然而僅有的幾次見麵中,他身上卻絲毫沒有阿諛奉承的姿態。
第一次可以歸結為他心向著景桓,第二次可以說他手中有籌碼。這一次,卻實在說不清這人為何這般沉靜。他卻並不知道,君閑所做這事,向來隻為了旁人能對自己和顏悅色,至於恩寵深淺,他還真沒怎麼在意。
因此這位太子沉吟良久,才笑道:“看來景桓看重你,看來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在景桓麵前,他可從不需這樣作態。君閑覺得好笑,當下卻隻是客套地回了句:“殿下過譽了。”
朱景瑞覺得這樣談下去也不會有什麼進展,先開了話頭:“張卿覺得你有幾分把握控製住幼軍?”
君閑微微一愣,卻見朱景瑞望向自己的眼神有著期盼的意思。想來自己實在是小看了這位太子殿下,他已能任用心底厭惡之人,日後行事必定會更順暢。
眸帶笑意,君閑撩袍半跪在朱景瑞跟前,朗聲道:
“臣張俊,叩見太子殿下。”
屋外的何進聽得真切,心頭一顫。不知為何,他忽然想起許多年前跟在高公公身後侍奉臨帝時,最受寵信的丞相來覲見的情形。當時曆經三朝的言老捋著胡子欣慰地感歎:“君明臣良,實乃我朝之福。”
那時他才剛入宮不久,丞相還沒有死,陛下還沒有老。
此時太子已起身,華衣帶風拂過何進的臉龐,身後江風吹來,其寒如刀,他恭敬地垂首,心裏暗道:臨朝,似乎又要變天了。
年關將近,帝京一片喜氣。臨帝的病漸漸有些起色了,太常許昌趁機將官員考察的解決遞了上去。
臨帝近來心情甚好,有趣地問:“太子這回還是很煩惱嗎?”
許昌想到太子的日子過得實在艱難,當即也不隱瞞,“太子還親自去各部跑了一遍,他自己不覺得苦,倒是嚇壞了下邊的人。”
“他這孩子就是行事太小心了,朕年輕時可比他膽大多了。”臨帝頓了頓,又道:“景桓倒是像我,可惜太死心眼了……”
許昌聽得大驚,不敢接話。
臨帝斂神朝許昌露出溫顏:“許卿不必驚慌,朕知道朕並不是個多好的皇帝,所以景瑞不像朕也是件好事。”
許昌更是伏地而拜,“陛下……”
“許卿起來吧,朕不想這樣跟卿商量此次政績考察後的職官變遷。”
許昌抬頭,望著臨帝微霜的兩鬢,他知道臨帝並不是隨口自謙,而是打心裏認為自己不是個明君。但是臨帝在位二十餘年,如今國運昌隆,內外皆安,誰能說他沒有功績?他不過是對死去的人心懷愧疚罷了。
當初朝中分為新臣跟老臣兩派的,新臣一派為了誅藩轟然倒塌,他們老臣心中卻沒有喜悅。因為前丞相身死後,言老勉強出任丞相,他不歸屬於新派老派,對朝事亦不管不問。蔡老禦史為人頑固,無論對誰都不留情麵。大司馬徐東華老來得子,漸漸消磨了金戈鐵馬的豪氣。朝局仿佛如臨帝一樣步入垂暮之年。
他們對新入朝的士子武生都分外關注,盼著每年的春闈跟武試能給朝堂注入新血。
臣子們能想到的事情,臨帝豈會想不到,果然,他問道:“許卿給朕說說景瑞他提拔了多少新人?”
“今春士子有張熙,錢勝,還有武試中武侯頗為讚賞的鹿群,楊駿等人。接下來就是朝臣子弟了,以蔡禦史之子蔡子言為首,段子良,常季,還有許……”許昌原本說得利落,此時卻一滯。
臨帝稍思索,便哈哈大笑道:“許卿,內舉不避親,既然景瑞他有心提拔令郎,你便不要為難了。”
許昌擦擦額角的汗水,連連應道:“臣那不肖子哪裏擔得了幼軍千戶這大任,應當把他扔到最底下曆練才是。”雖然是這樣說,他臉上卻滿是笑容,欣慰之情溢於言表。
“幼軍?”臨帝目光一凝,“幼軍統領日前請辭,景瑞可定了由誰接任?”
“這,”許昌有些遲疑,因為太子給的名單中隻有這個是讓他十分為難的,“太子欽定一個白衣庶民為幼軍統領。”
嗅到他話裏的不尋常,臨帝沉吟道:“白衣庶民,誰?”
許昌一咬牙,還是如實稟告:“前武侯世子,他已改名張俊,取字君閑。”
臨帝思及年初鬧得滿城風雨的武侯世子,心裏也不怎麼意外。帝京城防由巡防營布置,巡防營雖然由趙礪掌管,卻也由太子調配,若太子不允,小小的武侯世子也不可能做到天衣無縫。再者,若武侯世子當真無太子相助便能加害於景桓身邊的人,那就太駭人聽聞了。
臨帝思量片刻,笑道:“朕有些乏了,許卿退下吧,至於這事,就照景瑞的意思去做,你替朕告訴他,這太子要做得更名副其實才是,別讓人看輕了。”
許昌知臨帝的確是疲乏了,卻還是硬著頭皮開口:“陛下,臣還有一事要奏。是關於梁王他,要辭去宗正之位。”
宗正掌管皇室、世家內務,上至皇子,下至諸侯,事無大小都是由其管轄,皇子犯了事,最怕的就是他。即使當年前丞相極力反對列王跟諸侯入朝,這九卿之一的宗正,朝中新派也沒敢覬覦。陛下再如何寵信一個外臣,也沒有讓他來管家務事的道理。
梁王比臨帝還小上兩歲,從小跟臨帝交好,輩分卻生生高了一個頭。據傳梁王自小好南風,先帝對這個幼弟也十分縱容,兼宗正二十餘年,一碗水端平,行事無差無錯。如今臨帝都老了,他還是個閑適瀟灑的王爺。這恰恰跟那周遊四海的十七王爺有些相似,都對皇權無爭無害,這些年留下來的人僅有他們兩個了。
臨帝心頭一跳,卻是想到了自己的幼子,曆來能善終的王爺,也隻有呆在宗正那位置上的了,就是不知道景瑞能不能容下景桓。臨帝皺眉,喃喃道:“梁王叔嗎……”
新生(下)
梁王叔近來越發覺得自己跟後輩處不來,他的年紀不算大,重要的是輩分。
他那比臨帝還老一輩的皇叔名頭讓後輩們常常避著他行事,禮部還為此大費周章,最後定下個“皇太叔”的稱呼,太子、景王,還有遠在封地的海王都必須這樣稱呼他。
景王跟海王還好,太子跟梁王叔看起來本就年紀相近,他這樣一喊,讓梁王有種吃虧的感覺。
長得圓圓胖胖,笑起來一臉福相的梁王叔難得約上景王外出,他戴著錦帽,身上圍著厚厚的狐裘,看上去十分暖和。沒什麼人能像他這樣胖得均勻可愛的,難怪人人都說他是活佛下世。
景王已經許久不曾出遊,若不是梁王叔以長輩的身份施壓,他幼時又受過梁王叔諸多照顧,恐怕連這回也不會出門。梁王叔對這個自己分外關愛的後輩也有些擔心,早早就出門來到景王府。
牆內的枯枝凝霜,在冬陽下隱隱有輝光流轉,景王緩緩步出王府,並不像梁王叔那樣裹得嚴嚴實實,他這大半年來深居簡出,卻沒有多少變化。
梁王叔素來與他相熟,怎會看不出他變的是哪裏?曾經飛揚跋扈的景王,身上的氣息已經沉寂下來,眸色幽深,旁人根本看不清其中的神色。
景王一笑,朝梁王叔行了個晚輩的禮:“皇太叔,您可來得早,我連早膳都來不及用。”
梁王叔臉上溢滿笑意,“等下補回給你就是,你皇太叔還差你一碗粥嗎!快上來吧,瞧你穿得,皇太叔都覺得冷了!”
景王縱身一躍,穩穩地落在車上,眨眼就鑽進了車裏,帶進來的冷風讓裏頭的梁王叔打了個哆嗦,連推帶踹地叫他隔遠點烘去身上的寒氣再坐過來。
馬車轆轆行遠,卻是由長橋過江,來到繁華的城西。梁王叔跟景王以前都是荒唐慣了的,對城西可謂了如指掌。隻不過景王這些日子耽擱了,隻能由梁王叔引路。
梁王叔領著景王下車,指著不遠處的花樓哈哈笑道:“景桓你這些日子不出來,那裏的姑娘恐怕都忘記你了!”
景王也覺得有趣,指指花樓對麵的雅致建築,笑著反問:“皇太叔這些年不出來,那裏的小官是不是都忘了您!”
“哪裏的話,從前跟我相好的如今都娶妻生子,兒郎也都快娶妻了,”梁王叔反駁得快,說完才見到景王臉上的促狹,立刻伸指在他頭上敲了一記:“你小子,連我也敢笑話!”
景王連連告罪:“不敢不敢。”眼底笑意卻怎麼都掩不住。
梁王叔心中欣慰卻不敢明說,跟景王一路往巷子深處走去,那是一家簡陋的粥棚,往來的都是臨近的街坊。梁王叔轉頭看看景王的衣著,顯然景王也常出來溜達,深諳財不外露的道理,一切從簡,此時他們身上看起來最值錢的就是梁王叔那件狐裘了。
臨朝人尚武,常外出打獵,這年頭穿件狐裘也不稀奇,因此他們的到來也不曾引人注目。反而是粥攤的主人記得梁王叔,笑著打招呼。
梁王叔圓圓胖胖的臉上盈滿笑意,自豪地道:“這就是我那侄兒,以前常出去外邊快活,這段時間病了才有空跟我這老骨頭聚在一起,不過也清瘦了不少,你給他來碗粥補補。”
“貴人倒是愛說笑,我這粥攤裏的青菜小粥能補到什麼?”
“我就愛喝這裏的粥,看它把我養得圓圓胖胖的,”梁王叔笑眯起眼,眉目舒張開來,說不出的溫和可親,“對了,老板,上回你說你爹病了,現在怎麼樣了?”
攤主一直高興地招呼客人,梁王叔這一問卻讓他的神色黯然下去,“還是不見起色,不過,上次您將那方子給我,我還沒謝過您呢!”
梁王叔寬仁地擺擺手,“客氣什麼!你忙不過來,我不是沒粥喝了嗎?”
“貴人說笑了,您一看就知道是富貴人家,哪差我們家一碗粥。”
“我就愛它!”梁王叔一句話堵了回去。
攤主覺得好笑,無奈地望望景王,又望望梁王叔,隻能道:“家父若知道有人這麼愛喝我們家傳的粥,想必病也好了大半。”
景王這才打量起這小夥子,平凡無奇的麵容,肩上搭著白汗巾,一身棉襖,口袋裏露出一角書皮,顯然是經書之類的典籍。他奇怪地問:“老板,你怎麼不去謀個功名,反而在這裏買起粥來呢?”
攤主臉上泛起一抹苦笑,道:“家父是奴籍出身,雖然後來有幸脫了奴籍,依律卻還是兩代不得入朝。小的讀書,是為了那未出世的兒子,將來若學院不肯收他,小的親自教便是。至於小的自己,現在這樣也挺好的。”
景王知道觸及了別人的心傷,就不再多言。心底卻有根刺狠狠地紮了出來,在春闈前,他還為君閑在陛下麵前請命,若君閑真的能考得出色便許他一個官職。
現在回想起來,當初的自己是多麼可笑。也對,君閑有那樣的才智,當然不會屈就他這個永難出頭的皇子,他在如何受寵,也比不過太子。
梁王叔難得板起臉,訓斥道:“景桓,你苦著臉給我看幹什麼!這粥委屈你了麼!”
景王哭笑不得,連忙吃了好幾勺,表示自己毫無嫌棄之意。這一吃,眼前不由一亮,若是……若是早些發現這去處,他跟……他恐怕也會天天遣人來買。
梁王叔裝不了多久,見景王那神情,頓時得意洋洋,比那粥是自己做的還高興,“怎麼樣,我說的不錯吧?我就愛它!”
景王點點頭,笑容有些恍惚,口上卻道:“明日我一早遣人來賣光它,讓皇,黃叔你牽腸掛肚一下。”
“你敢!”梁王叔瞪圓眼,圓圓胖胖的容顏卻沒有威脅力,最後自己的聲勢也弱了下去,覷著景王哀歎道,“失算失算,我不該帶你來的。”
景王覺得自己的梁王叔實在可愛,便拉著他起身道,打趣道:“你現在帶著我上車,用布蒙起我的眼,在帝京兜個十圈八圈,我被你繞暈了,也就忘了這地兒。”
梁王叔拍案而起,“好法子!”當下也不耽擱,付了錢,改換他拖著景王走出巷口,連推帶擠將他扔上車。
不過梁王叔倒是沒蒙眼,反而定定地坐在景王對麵,景王凝著車後目瞪口呆的攤主,問道:“皇太叔有話要跟景桓說?”
梁王叔的眸光變得複雜,最後卻都化作淡淡的笑,“景桓,你剛剛看到了一個秘密,你看,他娶妻了,兒子也長大了。其實他一直不曾碰他那妻子,後來過了許久,他妻子也心灰跟他和離了。那兒子,並不是他親生的,我知道他氣我,氣我軟弱,氣我什麼都不敢做,氣我一旦喜歡上了反而會放手,現在,他就要死了,我想陪陪他。”
景王怔愣片刻,便所有事情一點點串聯起來。梁王叔平日裏個性樂天,萬萬想不到看起來那麼灑脫一個人,心居然埋得那樣深。
梁王叔吸了口氣,“我已經決定辭去宗正之位了。在你們三兄弟裏,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景海雖然腿疾未愈,但是在封地安安分分,也不須我們擔心。倒是你年少氣盛,做事憑著一股子衝動,你想做的,我們都知道,但是我們都沒有去做。古來但凡身居高位的人,誰沒點冤屈的,百年之後,功過都不是由朝廷決定的,你翻案與否,都於事無補。這點,那個武侯世子倒是看得比你清楚。”
景王嗯地應了一聲,臉上卻沒有其他表情。
梁王叔苦笑,仿佛又見到小時候那個執拗的三皇子,隻能低聲歎息,“也罷,即使你想得開,也不會原諒那武侯世子。皇太叔是想問你,你可願接任宗正之職?將以前的胡鬧收斂起來,做個安安分分的王爺?”
景桓的唇抿成一條線,不甘明白地寫在眸裏,而後慢慢地呼出一口氣,“景桓,從來沒有不安分的意思。”
梁王叔笑了兩聲,拍拍他的頭:“你父王偏袒你,你現在怎麼做都不會責難,你皇兄也是重情的人,比起我們那一輩,已經是幸運許多了。以後就不要任性了,皇室宗親任你宰割,也是件很愉快的事情!”
見景桓終於有些開言,梁王叔也有了興致,掀起車簾往車外望了兩眼,拉過景桓道:“來來來,皇太叔給你看個人……”
梁王叔所指的地方是個興旺的酒樓,一個少年背對大門跟掌櫃詢問著什麼,想來是少爺之類的。在景桓找到他的身影時,他忽然轉過身來,唇紅齒白,好一個漂亮少年。
梁王叔悠閑地靠在椅上,“景桓你從小就有好記性,初看時不記得,再看幾眼,便想起了他像誰是不是?”
景桓點點頭,“大司馬徐東華之子。”
梁王叔循循善誘:“你可知道位高權重位列三公的徐大人為何能曆經三朝?我那疑心病重的皇兄沒有除掉他,全因傳言他有斷袖之癖,不可能有子嗣。他跟我不一樣,不是真的喜好南風,傳言一起,他喜歡的人就另嫁。現在他手中的權漸漸放開了,娶妻生子便沒有人在意了。”
景桓猶有些不解,“皇太叔的意思是……”
梁王叔彎起眼笑道:“日後若有人與你糾纏,你便利用他擋一擋好了,等你皇兄確定你全無威脅後,你喜歡誰都隨意!”
幼軍(上)
“公子,我們挑哪裏建新府邸好?”
大清晨地,元寶便鑽進君閑帳裏,他們現在在幼軍中,雖然有獨立的營帳,但比起侯府畢竟寒酸多了。
元寶一心向著君閑,第一個想到的自然是這個。君閑正仔細看著趙礪那威逼利誘拿來的幼軍情報,趙礪畢竟是九卿之一的衛尉,這點東西還是能弄來的。
見元寶一臉興奮,君閑不好掃他興,吩咐道:“前幼軍統領因病請辭,日前已經離京,我們搬到他府上便是,你先去看看吧。”
雖然不是新府邸,也夠元寶高興的了。他跟銀兩一直跟在君閑身邊,對侯府的感情並不深,因此即使年關已近,他也沒想過要回武侯府看一看,隻是不知偏院的小雲今年又買了什麼釵花,從前她都是第一個給他看的。今年夫人給的賞銀,怕是拿不到了……
元寶正想得出神,銀兩不知何時已經走了進來,一拍他的腦袋,“你在大人這裏發什麼呆?爐火都滅了,你不曉得添點炭嗎?”
君閑含笑放下手中的文書,“你就別責怪他了,他還要去做,這些小事隨意叫兩個人來做就好,外邊那群人不是不服麼,那就讓他們更委屈些吧。”黑眸炙亮,帶著幾分惡劣至極的笑意。
對於他這個從天而降的統領,幼軍中不服的人自然不在少數。據說許昌的兒子聽到這消息時,隻差沒當場脫掉盔甲掉頭離開。他們在帝京裏針鋒相對那麼多年,剛想著要改邪歸正,對頭就變成了對頭,叫許家小子怎麼能接受。
銀兩聽出了君閑的言外之意,立刻趕元寶快去做事。元寶雖然心思單純,但是做事一心一意,府邸的布置交給他絕對能做到滴水不漏,做好後又是大功一件。大人是念舊的人,將來必有重賞,銀兩滿心喜悅。高興之餘,猶不忘把手中的文書奉給君閑。這些也將送一份給太子,雖然僅是些各州麵上的勢力,尋常人都能弄來,他整理起來也不費勁,但對於無法常常出京的君閑跟太子都是極為有用的。
君閑隨便翻了翻,卻並不細看,隻是讚歎:“銀兩,你的字越來越好了,我看帝京裏沒幾個人比得過你。”
可惜銀兩不被他花言巧語所獲,反而板著臉道:“下次換元寶抄,大人才會看得仔細。”要辨認元寶的字可得費上九牛二虎之力。
偷懶不成,君閑清咳兩聲,將那疊文書擺到一邊,“這些東西你替我看就好,太子素來英明,隻要送上去給他,他定然不會拿這些事情來問我。”
銀兩語氣堅決:“銀兩已經替大人從幾百份文書裏理出這些來了。”
君閑見拗不過,臉上露出溫和又可靠的笑容:“這樣啊,辛苦了。我這就看,你下去吧,外邊那群家夥就快出完操了,指不定會出什麼亂子。”
銀兩隱隱猜出他想支開自己,卻隻能無奈地退了出去。剛掀開帳門,眼角便掃到君閑眼底的狡黠和得意,左想右想也無計可施,他歎了口氣,認真地應對著幼軍那群爺們的刁難。
本以為世……大人主動跟太子示好,理當是有決心要做出一番成就的,怎麼一眨眼又變成了老樣子?
目送銀兩遠去,君閑打開案前的文書,卻許久都不曾翻過一頁。帳外傳來吵鬧聲他也充耳不聞,反正銀兩近來越來越能幹了,就讓他多頂一會兒,看看他能做到什麼程度。
其實比起朝中那些錯綜複雜的關係,君閑更喜歡跟幼軍裏那群小夥子打交道。個個心思單純,做事看起來如狼似虎,實則半點威脅力都沒有。單看他當上幼軍統領這麼多天,還不曾隨軍出操過,就知道幼軍中沒啥人精通軍律。換個有督軍的地方出一個他這樣的將領,早被彈劾死了。
君閑臉上的笑容越發濃鬱,仿佛看到了在自己帳中偷閑的舒服日子,絲毫不記得不久前在白霖樓的豪言壯誌。
但是他的悠閑沒有持續多久,元寶急促的腳步聲已傳來。君閑定神望去,卻見他滿頭大汗,似乎身後有洪水猛獸追著。君閑還來不及發問,他已經噼裏啪啦地開口:“大人,事情不太好辦呐!若真的住在那府邸,恐怕會有麻煩!”
君閑瞥見銀兩的身影急急朝這邊走來,立刻將文書翻到另一頁,氣定神閑地問:“怎麼了?據我所知,前幼軍統領黎大人個性溫和,斷不會為難到我們頭上才對。”
元寶覷了他一眼,才道:“不是這問題,黎大人將奴仆也留給了我們,十分周到,但那府邸隔壁是,禦史府!”
君閑舒舒服服地靠到椅背上,眨眨眼,笑著說:“這不是挺好的麼,順便叫禦史府盯著看出入我們府裏的人有沒有誰圖謀不軌,我們做事就能更清淨了。”
元寶嘟噥著要有誰膽大包天作奸犯科,第一個不是你自個兒嗎?
心裏念歸念,元寶還是將另一個噩耗說了出來,“府邸的西麵,是景王府……”
君閑執筆,在紙上隨意地畫了幾下,含笑說:“我知道。”
常常出入景王府,怎麼可能不清楚幼軍統領的府邸在哪裏,隻有元寶這種大咧咧的人才會後知後覺,大驚小怪。銀兩此時也沉著臉走了進來,見元寶一臉呆滯,冷冷哼了一聲。元寶這才回過神來,“世子,不,大人呐,你真的喜歡景王殿下啊?我還以為外邊的流言都是假的呢!”
銀兩恨不得把他的嘴封起來,又礙於君閑在場,隻能咬牙斥道:“說什麼胡話!”
“哥小時候不是給我講過個故事嗎?那個姑娘喜歡鄰家的小公子,天天爬到人家東牆上偷看,哎喲,痛痛痛,哥!”元寶說到一半,馬上被銀兩狠狠地拍了一巴掌。
銀兩冷叱:“你怎麼拿大人跟婦道人家比?”
君閑見銀兩真的火大了,插口道:“對啊,哪能比姑娘家比,還是個被人拒絕後傳為笑話的姑娘家,起碼也要跟那什麼,千金買一笑抱得美人歸的富家公子,千裏傳魚信娶得美嬌娘的正直書生比才對……”君閑說得起興,興奮之情溢於言表,仿佛景王已經應了他的追求似的,過了半天才發現眼前兩人都靜默下來,他咦了一聲,奇怪地問:“你們怎麼不說話了?”
元寶:“……”
銀兩麵不改色,將話題轉開:“幼軍中有些人吵著要回家,大人,畢竟年關已近,強留也不好……”
君閑稍稍斂起玩笑之色,隨口道:“我這幼軍統領都不曾回家,他們急什麼。”
銀兩遲疑地道:“他們說……”
銀兩不敢說,立刻有人替他說了出來,那聲音當真是激越過人,飽含來者滿腔豁出去的慷慨:“你這被人趕出家門的喪家犬能跟我們比麼!怎麼,景王不要你了,又改做太子門下狗了!不知太子是不是被豬油蒙了眼,居然讓你當幼軍統領!”
外頭的侍衛假意阻擋一下,便幸災樂禍地將闖入者放了進來。君閑聽得也有些激動,黑眸邃亮,元寶跟銀兩看到他一臉“快進來吧快進來吧”的興味,不由有些惡寒。
元寶體會最深,君閑對於心思複雜的人大都虛以委蛇,但是對元寶這類直腸子的人,耍弄的心則特別重。
來人正是許昌許太常的兒子許武,沒想到許昌為人八麵玲瓏,生出的兒子卻是個愣頭青。少年時就一心向往遊俠兒的快意恩仇,原本要他借父親的光上位就已經為難他了,現在還攤上個對頭做上司,來到幼軍的第一個命令就是歲末全軍留守,不得歸家。那些各地來的將士還好,京中子弟可就不幹了,他們何時曾在這時候離開過家,何況對於他們這些初入仕途的公子哥兒,歲錢還是筆重要經費。
君閑神情不變,將麵前那份文書壓在銀兩的送來的那疊上頭,遞給銀兩:“送給太子殿下的那份,就照我畫出來的這些內容整理吧。”
銀兩微愕,目光凝在紙上,才真真切切地意識到自己與君閑的差距,他理出來的內容隨全麵,卻沒有避諱許多事情。經君閑這樣一劃,雖然變得隱晦,明眼人卻還是看得出來的。跟皇家人打交道,有些事情讓他自己看出來,與你明明白白地告訴他,是相差甚遠的。
銀兩抬眸,卻見君閑臉上還是那溫和又可靠的笑容。他捧著文書走到門邊,忽然意識到自己又被忽悠了!要整理,下頭自然備了一份,哪裏需要把這些帶回去!
君閑卻沒有再理有些咬牙切齒的銀兩,笑著對許昌那愣頭青兒子道:“許千戶有事嗎?”
許武顯然沒想到他們一大早就在做正事,還是替太子在做,想到自己剛剛的口不擇言,不由有些羞愧。見君閑臉上雖是含笑,稚嫩的眉宇間卻顯然是哀傷暗存,平日裏看不慣他,是因為他整日跟著景王欺男霸女。現在他沒了那過分奢華的裝扮,穿著幼軍裏尋常的衣物,更顯得年幼。
許武打哈哈道:“沒有,沒有,剛剛沒人說話哈哈!”
君閑含笑說:“據傳有人不願留在軍中過年,我還以為你們都不願呆在這兒陪我過呢!”
原來是這樣子啊,愛熱鬧是小孩子天性。許武恍然了悟,原本可以安享富貴的武侯世子被逐出家門,小小年紀就得費心費力討好太子,過年連家也回不得,自然想多點人熱鬧些。想到此處,他不由心生惻隱,連連搖頭,“沒這回事,誰不願呆在這兒的,我第一個不放過他!”
君閑滿意地點點頭,卻立刻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剛剛許千戶出言對太子不敬,許多人都聽到了,為正軍紀,你自己去領罰吧!”
許武平日跟他沒少針鋒相對,一見到這熟悉的笑容,立刻發覺自己被耍了,怒罵:“張君閑!我真是豬油蒙了眼才會信你!”
君閑肅顏忍笑道:“在軍中大聲喧嘩,罪加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