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一走，李戍就不再硬撐了，仰麵倒在地上。
    孫薔上去扶他，四目才相接，他突然生氣地把她推開，叫道，“我不要你來可憐，快離得我遠點！”她感覺到一陣心涼，隨後又向他靠近。他手腳受傷頗重，使不出太大的力氣，這次無法再將她推開。她從自己的裙子上撕下幾塊紗布，一邊製止他的反抗一邊為他包紮新的傷口。
    他背後中了兩刀，深至見骨，她不由得陣陣心寒。因為他的抗拒，她費了好長時間才終於把傷口處理好。她手上已是鮮血模糊，但黑暗之中看不清楚顏色，隻聞到十分濃重的腥味。突然感到似有一股辛酸的滋味湧入內心，也不顧得手上正血淋淋的，捂著臉衝到溪邊。溪水聲潺潺，剛好能掩蓋去她嚶嚶啜泣的聲音。
    兩人一夜無眠，遠遠地對著，誰都沒說一句話。
    胡人撤走的第二天，他們攙扶著回到了洛陽城。大街上鮮見活人，空氣中飄蕩著腐屍的臭味，十分惡心。許多建築，包括惜日金碧輝煌的皇宮都被焚成了焦炭，焦炭之上仍冒升著滾滾濃煙，而焦炭之下似封壓著許多無辜陪葬的亡魂，它們正發出犀利的指責。那聲音來自一個十分空遠的地方，卻與附近的腐臭一拍即合，讓人為之窒息。偶爾可以聽見微弱的呻吟聲，是垂死之人所發，他們或是斜靠著殘牆，或是撲麵倒在地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這是他們最後的哀鳴，此後再無動靜。
    孫薔感覺到虛弱無力，扶著紅馬才能勉強行走。
    李戍突然停住，孫薔抬頭看見李府二字。李戍奔了進去，孫薔聽見他隻大聲喊他的母親。她追著他走過回廊，來到一個栽滿青竹的院子，不由得失驚“啊”的一聲。一個麵容清麗的婦人暴屍台階，衣不蔽體，臨死之前還把拳頭抓得緊緊，瞪著雙眼。李戍撲通地跪下，將被撕破的外衣披到她的身上。
    過了許久，仿佛他的靈魂早已經隨母親而去，他看著她一動不動，隻是麵無表情而不是一臉的哀容。他的眼神突然變得十分堅毅，躬身將母親的屍體抱了起來，走進臥房，把屍體輕放在軟榻上。
    房間到處都是掙紮的痕跡，許多被撕碎的布條散落在地上。李戍走至床邊整理了一下被子，正想把母親的屍首轉移過來，突然猛地一驚，低低地叫道，“盈妹！這是盈妹的房間。”遂奪門出去，大聲喊道，“盈妹！我是哥哥，我回來救你！
    盈妹！你在哪？”
    他從後院一直喊到前院，最終又喊了回來。孫薔緊緊地追隨他去，他一轉身，她就怯怯地往後退卻兩小步。李戍瞪了她一眼，此後再不理她，隻顧拚命地喊他妹妹。孫薔突然聽到一聲微弱而且模糊的回應，而李戍渾然不覺。她想是他太著急了，她大聲叫道，“在剛才那個院子裏。”
    李戍一怔，半信半疑，但仍是奮身奔了回去。
    而院子裏並無可以藏身的地方，李戍狠狠地盯著孫薔，孫薔對著他的目光不寒而栗，似闖了大禍一般猛地一顫，怯道，“你再叫一下試試。”
    李戍叫了一聲，“盈妹！”
    過了一會，孫薔隱隱覺得將要大禍臨頭，不由自主地倒退，而李戍急步奔了上來，一巴掌從天而降，突然低低地傳來一聲，“哥哥！”李戍手掌當即擱在半空。孫薔才舒了口氣，對他還以厲害的眼色。李戍順著聲音找到一處用竹葉精心覆蓋好的地方，叫了聲，“盈妹，是你嗎？”
    “哥哥，是我……。”
    李戍趕緊扒開竹葉，出現一塊門板，他輕輕地敲了敲，原來下麵是空的，不由得心下大喜，猛地把門板門掀開。李盈正偎縮在一個數深尺新掘的土坑裏，兄妹兩人相見喜極而笑，李盈笑得極為無力。李戍低身把李盈拉了出來，李盈站立不穩，李戍將她抱回了房間，小心地放到床上。
    隻見李盈臉色發白，憔悴得如同枯枝敗葉，李戍心像被萬箭刺中一樣的疼。李盈雙眼半睜半合，呼吸甚微，把李戍急得手足無措。這時孫薔走了過來，猶豫再三，才對他說道，“她可能是因為太餓了，上次你也是這樣。”
    李戍遂取了一把肉幹，可想了想，又突然往廚房奔去。孫薔留在房間，細心地幫李盈擦幹淨臉上的汙垢。李盈抬目看了下她，似有疑惑，卻又不十分專注，隨即兩顆淚珠奪眶而出。須臾李戍端了一碗肉羹回來，小心地喂她喝了，又讓她閉眼休養了些時，才見她臉色漸漸紅潤起來。
    她醒來之後緊緊地抓住李戍的手，哽咽地道，“哥哥，娘呢？你快點救娘啊！”
    李戍難以開口，李盈又道，“他們來了好多人，娘就挖了個坑將我藏起來，我雖然上不去，卻可以聽見娘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