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五年六月，漢主劉聰派前軍大將軍呼延宴率領兩萬七千軍隊進攻晉都洛陽，始安王劉曜、大將軍石勒和東萊叛軍王彌也都率兵響應。經過一翻燒殺搶掠之後，石勒率軍進駐許昌。而這日李戍自與孫薔分開，徑向東走，出了樹林就看見石勒的軍營。原來襲擊他們的正是剛剛從沔、汝等地殺掠而歸的漢軍石勒部眾。
    由於石勒軍中嚴重缺糧，所以不能留下過多俘虜。李戍到時，正好目睹一場慘不忍睹的屠殺。他被淋淋鮮血嚇得渾身發顫，冷汗直冒，在草莽中躲藏了許久，才敢偷偷地轉身往回走。後來與一個羯族遊兵遭遇，拔劍殺死，奪了一把弓和三支羽箭。又仔細搜了一遍屍身，找出來許多金銀珠寶，獨沒有半點食物，隻好仔細地將他埋藏好，然後繼續後撤，直到天黑時才遇到孫薔。
    這時李戍看著孫薔良久，似有話想說，卻十分的猶豫。孫薔抬眼瞥見，猛地往後一縮，雙手緊緊地抱在胸前，厲聲罵道，“畜生！你……意欲何為？”
    李戍一怔，尷尬得滿臉通紅，卻不想跟她過多解釋，而淡淡地問道，“你當真想要去救你母親？”孫薔語氣生硬地道，“此事與你無關，你給我閉嘴！”李戍道，“那對不起，是我多事！”此後再不說話，自行向後退了兩丈許，靠著大樹閉目而眠。
    翌日晨，兩人皆被大霧打濕一身，於是又生起了篝火。
    李戍一聲不響，坐在火堆旁烘烤衣物。孫薔遲疑了片刻，也朝火堆走了過去，怯怯地除下上衣來烘，並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可見他久久不與自己說話，心中十分不快。
    衣服烘幹之後，李戍又把剩下的狼都剝了皮，獨砍下狼腿來燒烤。孫薔也走上去，那動作可以算得上是奪，她奪了一半的狼腿，回到自己的位置。想了想，又從他手中搶了佩劍，說道，“劍在你的手中，我始終不甚放心。”
    李戍怔了一下，也不與她計較，悶著頭烤肉。烤好之後略吃了些，又從身上撕下很大一塊布，把烤幹的肉都包了起來。
    孫薔見狀照做，李戍也不等她包好，起身就走。孫薔大急，匆忙之中隻包好了一條狼腿就跟了上去。李戍突然怔住，回頭看了看。孫薔羞怯地後退了一步，見他並不說什麼，轉身又繼續往前走，這才放心的舒了口氣，叫道，“畜生聽著！你可別以為我很想跟著你，我隻不過是一時沒能找到落腳之處。”
    李戍道，“隨便。”
    孫薔道，“哼！等我找到地方容身……”
    李戍搶著說道，“等你找到地方容身我們就分道揚鑣！”
    孫薔又“哼”的一聲。
    過了正午，突然山下傳來喊叫聲，李戍一怔，急忙奔了過去。走近後撥開樹葉一看，原來是一小股漢軍，共有將近二十個人，正圍著一群難民殺掠，他們到達時已經沒有活口。李戍不由得拳頭握得發白，沉著地思量了一陣，轉身看著孫薔手中的長劍。孫薔一怔，微縮一下，低低地說道，“給你可以，但你一定要還我。”
    李戍點頭，把劍帶鞘插在地上，遂從身後摘下弓箭，瞄準漢軍的小頭領。隻聽“嗖”的一聲，那小頭領“啊”地慘叫著摔身下馬，這箭正中他的心髒。漢軍即時一陣慌亂，既不知道敵人身在何處又是群龍無首，李戍趁這大好時機迅速將弓掛好在肩上，手扶著劍柄，大喝一聲跳了下去。
    他反手持劍，眨眼間已經衝進了漢軍陣中，反舉著利劍環掃了一圈，當場將最貼近自己身旁的六個漢兵擊斃。其餘漢兵急忙亮出各自武器，但都心有餘悸，不敢靠他太近。李戍動作極快，猶如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又用劍在麵前猛然一揮，躲閃不急的漢兵均倒地斃命。之後漢兵迅速與他拉開數步的距離，正想將他合圍，而他警覺地插劍在地，摘弓搭箭，把散得最開的一個漢兵射死。正好胡人頭領的屍體就倒在他的腳邊，迅速撥出羽箭對準漢兵陣中最邊緣的一名士兵，目光卻在掃視。
    漢兵見狀，當即誰都不敢輕舉妄動，都定在原地，打起十二分精神看著李戍。他們明知道李戍還剩下最後一支羽箭，可是由於誰都不想死，故而誰都不敢先動。
    於是，一方是眾龍無首，一方是最後一擊，都不敢輕易主動地發起攻擊。雙方相持了此時，李戍開始謹慎地往後退去，直退到山壁前，確定對方再不可能將自己合圍之後，堅決地射出最後一箭，隨即急趨上前撥出插在地上的長劍。那邊一個漢兵才剛被他的利箭射死，他本人隨箭尾而至，早已經撲入漢兵陣中。
    漢兵慌忙應戰，李戍身形靈活，雙方撕殺了一陣之後，漢兵隻剩下五個人，而李戍也已中了數刀，隻勉強支撐得住，又跟對方拉開了些許距離。
    剩下的漢兵個個都已經膽顫心驚，李戍擔心留下活口後患無窮，於是趁其驚魂未定，又衝上去撕殺。這時漢兵已驚得近乎無還手之力，又被李戍接連刺死三人，而李戍自己沒有再受到傷害。剩下的兩個漢兵轉身就想逃跑，但由於恐懼過度，他們跌跌爬爬逃不快速。李戍見狀撿起長弓，從漢軍屍體上撥出兩支羽箭，對著逃跑的漢兵迅速射出，結果箭無虛發。
    孫薔在樹林裏看得心驚膽戰，癱坐在地上手腳發軟，見李戍終於完勝，才緩緩地舒了口氣。正想站起來時，突然“撲”的一聲，隻見李戍渾身無力的撲倒在地上，雙目緊閉。孫薔當即嚇了一跳，“啊”地尖叫出聲，急忙衝上去扶他，而剛扶起他又猛地跌下了去，於是連推了他幾下，叫道，“你醒醒啊！”
    李戍眼睛沒有睜開，也不能開口說話。
    孫薔不由得驚慌四顧，隻好將李戍拖進樹林深處。
    李戍滿身都是鮮血。他傷的多是手腳，本不至喪命的，可若長久這樣流血不止，同樣會性命難保。孫薔驚魂稍定，從自己的衣服上撕下幾塊紗布來幫他包紮傷口，才勉強止住了血。
    過得些時，李戍突然睜了睜眼，一咬牙坐了起來，對孫薔說道，“快出去把劍和弓箭撿回來，再把屍首藏好。”
    孫薔一怔，要她到死屍堆裏撿東西已經是極為可怕的事情，而且還要搬弄屍體，那可不把她嚇死！於是臉色鐵青，搖頭不止。
    李戍也不再勉強她，舉目四顧，突然站了起來，在周圍采了些野草葉子，又從自己身上撕下一塊血布，將采到的葉子塞進嘴裏咀嚼起來。
    孫薔一驚，叫道，“怎麼能吃？”
    李戍沒聽見似的，一聲不哼，看都不看她一眼。
    隻見他將所有的葉子都嚼得稀爛然後吐到血布上，再拆開她剛為自己包紮好的傷口，敷上些嚼爛的葉子之後又重新包紮好。做完以後，毅然地走出去清理戰場。他從戰利品中挑選了一柄十分鋒利的匕首，插在屍體上的羽箭也還照樣撥出來收起，又在漢兵那裏得到一大把的羽箭，裝了三個箭壺背在身後。突然將自己的長劍往孫薔遞交過去，說道，“還你。”
    孫薔趨身去接，見劍上滿是鮮血，不由得嚇了一跳，遂小心地握住劍柄，仔細用絲巾將劍身擦拭幹淨。
    李戍把屍體拋進路邊的草叢中去，不要的兵器全數毀壞之後，也都扔進了死屍堆裏。隨後砍了許多的樹枝，把屍體掩蓋好，又用剩餘的樹枝將路麵打掃過一遍，直到血跡被掃得含糊不明，才終於放心停歇下來。去牽那小頭領原先騎的紅馬，對孫薔說道，“這馬你帶著，我走了。”
    他搖搖晃晃地向另一片樹林走去，有時候靠在樹身上休息一下，然後再往前走。孫薔叫過他許多聲，而他卻似沒聽見一般。其實他真的沒有聽見，因為此時在他的腦海裏全是撕殺的場麵。他十分的恐懼，是為了殺人而感到恐懼，但他又似覺得必須得殺人。雖然他有一身過人的好武藝，但卻不能在殺死了那麼多人之後，使自己變得強大，從而不感到恐懼。
    他甚至覺得，即使是一個全天下最強大的人，也是無法與恐懼相抗衡的。於是他一邊行進一邊放鬆意誌，讓自己盡情地感受恐懼，感受戰栗所帶來的更加的恐懼。也可以說，他終於抵擋不住了。
    孫薔跟著他走了很遠，但始終不敢靠近他，好生客氣地喚他，他也不應，於是心中十分的苦惱。又走了兩個多時辰，孫薔已經完全不知道方向了，也不知道他是否還認得方向。後來走到一處使她覺得似乎熟悉的地方，才猛然一驚，原來他帶著她兜了一個大圈子。可想而知他如今已是神誌不清了。
    正思量著，突然看見他腳一跺空，整個人沿著斜坡翻滾下去。孫薔一驚之下趕緊上前把他扶住，搖了他許久，又喚了他幾聲，可他都不蘇醒，又看過了他身上各個地方，確定他並未傷到要害的部位之後，這才放了心。又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將他推了上馬，把他帶到一處平坦的草地，極小心地放了他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