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狐 第一卷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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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八月。
十來匹駿馬噠噠地走在官道上,天藍雲白,四周是一望無際的淡黃芒花;這是信馬悠悠的最好時節,馬蹄時而踩在黃白野菊上,滲出一絲清香。
雖然景致簡單悠閑,但龍幫的迎親大隊可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鬆懈,他們低調地未張掛紅采,就連聘禮也隻是一隻不大不小的木箱,因為最重要的不是東西,而是人;而那人,自然是自詡風流而不下流、自認品味卓絕而不低俗的龍家四少爺——龍望潮。
就見隊伍整齊地將穿著一襲月白綢衫、袖滾蔥金、領圍赭紅且繪金龍長披風、腰墜透綠玉塊、足蹬金緞綴明珠長靴的龍家四少包圍在最中央。
而那一看便知嬌「貴」非凡的龍望潮,臉上絲毫沒有將娶得關外第一美人的喜悅,相反地,臉色之臭可比金陵城西街臭臭坊裏賣的臭豆腐。
可惡啊……氣死人了!
龍望潮再度在心頭恨恨呐喊,同時又側頭橫了策馬在自己身旁的莫非堙一眼。
昨晚那場烏龍鬧劇過後,他氣得把阿保抓起來猛掐脖子,恨聲質問為何沒將莫非堙是男人的事說清楚;阿保慘叫連連地辯解,說什麼以為他早就知道,而沒有多說則是以為他一時對男人「性」起。
笑話!他龍望潮再怎麼不挑,也不會挑上男人!
更何況對床上對象的挑缺撿上,他龍四少可是出了名的嘴刁,一要是女人,二要是年華正好,三要是沉魚落燕,四要是身段婀娜,這四要缺一不可;更是代表著他金陵小神龍的招牌,所以怎麼可能為了一個莫非堙而放棄多年的堅持!
況且這莫非堙的長相也沒多傾國傾城,他這一路上看個幾遍,早就膩了,要不信,他可以證明自己一點都不心動的!
正這麼想著時,龍望潮又偏頭看了手持僵繩的莫非堙一眼,恰好一陣風起,撩動莫非堙緞似的發絲,在陽光照拂下閃耀著柔膩的光澤,而那雙翦翦水瞳更因此染上一抹醉人的瀲灩。
怦咚、怦咚、怦怦咚……心房突來的紊亂巨響讓龍望潮驚得忙抓住自己的衣襟,趕緊瞄了眼身旁的莫非堙,見對方連眉毛都沒動,這才安下心籲口氣。
好險、好險、沒被聽見,要不他龍四少還有什麼臉再待下去呢?
安心的同時,心中又有股悲哀同時竄起,龍望潮欲哭無淚地再度在心頭忿忿大喊,隻是這回換了個詞:為什麼會有男人長得這麼漂亮?我無法不心動,可是我又不喜歡男人啊!啊——
於是,時間在龍四少爺為那小小煩惱而天人交戰中靜靜逝去。
幕色四合之際,一行人來到徽州城外的一處小鎮——綠楊。
由於時間不早,他們決定在此先歇宿一晚,可是那簡單到近乎寒愴的客棧又令沒吃過苦的龍四少爺頻頻皺眉嫌惡。
「這床能睡人嗎?瞧這被子硬得像麻布,我是龍家的四少主,怎麼可以睡這麼爛的地方!」說不準半夜還會有跳蚤老鼠呢!幸好他早有預備。「你去把裝在箱裏的被子拿來。」
「是,四少。」
陪同的兩人中,一人領命將木箱打開,就見裏頭有一床棉被,那被子看來不厚且樣式簡單,又有著年歲久遠的舊痕,若說那是聘禮,未免也太寒酸了些;若說是尋常被子,又和向來以華麗高貴取勝的龍四少很是不搭。
可是那人一拿起被子,龍望潮便迫不及待地一把搶過。
「行了,把箱子合上。」
木箱底層放著幾個木盒,那才是真正的聘禮。
抱著那條被子龍望潮陶醉地深吸口氣——唔,好香喔……他最心愛的被子啊,幸好有帶出門,要不這漫漫長夜該如何度過呢?
那兩人原就是龍家家仆,多少知道龍望潮這不為人知的小秘密,都忍不住抿唇竊笑起來。
半晌,見龍望潮兀自抱著那條被子磨磨蹭蹭,才有人出聲:
「四少,晚膳想來已經備好,該是下去用飯的時候了。」
聞言,龍望潮這才放下手中寶貝,與其中一人離開房間,隻留一名家仆顧守木箱。
踩著嘎吱作響的木梯下樓,人還未步下最後一階,便聽見客棧大廳傳來一陣豪爽笑語。
「哈哈哈哈……莫少俠,來來,正事為重不能喝酒,所以我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又一陣模糊的低語傳進耳裏,雖聽不清楚,但龍望潮確定那是莫非堙的聲音。
那些人做什麼笑得這麼歡暢?
心頭疑竇大起,他下了樓,轉個彎來到客棧大廳。
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龍幫裏那群又黑又壯的漢子們,他們圍著清新出色的莫非堙又是勸菜又是笑鬧;而本該麵無表情的人竟然破天荒地噙著淡笑,雖不多話,但偶爾回個一兩句,這氣氛頓時又更加熱絡了。
更令人不敢置信的是,為首的中年大漢陳則正,不但坐在莫非堙旁邊,還不時大笑著用那雙黑漆漆、不知多久沒洗過的手,一下下往莫非堙的肩頭拍!
龍望潮忿忿咬住唇,胸口莫名地升起一把無明火。可惡啊,莫非堙和自己說話時,可從沒笑過耶!
隻聽陳則正問道:「莫少俠,聽你這麼說,是還沒有娶妻嘍?」
「是。」
人家有沒有娶妻幹你什麼事?你你你……難不成是打著什麼誘騙拐搶的歪主意?
「聽說你是爻樓樓主的師弟,那賀樓主的成名絕技「破天三十六劍式」我們慕名已久,不知莫少俠何時願意為我們深練幾招?」
「我與師兄雖出自同門,但修習的劍招卻不相同,陳兄的要求隻怕非堙無法辦到。」
「哈哈,沒關係、沒關係,莫少俠別太認真,隻是聊聊天嘛!」
哼!聊天……誰知道你嘴上說說,心裏又安著什麼壞心眼!龍望潮冷哼。
卻聽一旁又有人笑道:「不過,聽幫主說,莫少俠少年英雄,武藝很是了得,加上又相貌堂堂,我說誰能嫁給你,是誰的福氣啊!」
福氣福氣……再怎樣的福氣也輪不到你,你這不要臉的家夥,看莫非堙長得好看就起色心!
不行,誰讓你離他那麼近了?誰讓你拍他的肩?誰讓你替他倒茶?誰讓你用那副色迷迷的神情看莫非堙笑的?
瞥見又有人將手搭上莫非堙肩頭,龍望潮隻覺得一肚子火猛往腦門竄,再也看不下去,他立即衝上前。
「你、你、你、你,所有人統統把手拿開!」
龍望潮突如其來的怒吼讓眾人下意識全縮回手,呆愣地看著突然發飆的龍四少。
莫非堙臉上笑容也淡去,而整間客棧頓時靜下,所有人都屏住氣,等待龍望潮的下一步。
察覺到數十道目光齊往自己身上射來,龍望潮在叫完之後,發現自己幹了件丟臉到家的蠢事,臉上怒色刷地褪去,隨之湧上的是尷尬至極的紅潮。
半晌,他才結結巴巴地道:「你們……圍著他說笑……」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總不能大叫著我不爽你們和莫非堙聊天吧!龍望潮囁嚅幾聲後,才繼續道:「都是男人……不惡心嗎?」
話一出口,便知道完了。他是很不爽莫非堙啦,可是他沒想過要當著這麼多人的麵羞辱他啊!
就見反應過來的眾人咦了聲,最後才由陳則正負責開口:
「四少,你怎麼了?我們隻是和莫少俠聊聊天而已啊!」
聊天?想到莫非堙沒這樣和自己聊過天,龍望潮一肚子火又升上來。
「不準!飯也不吃,就隻會圍著他說話,成何體統!男人就該去搭訕女人,搭訕他做什麼?」此話一出,龍望潮再度後悔得想咬下自己舌頭。
「四少,大家認識一下罷了,哪有什麼搭訕?」
況且他們都是有家室的人,而莫非堙更是貨真價實的男人,何來搭訕之說?
眾人不禁有些同情莫非堙,因為四少沒來由的歧視他。
「……總之……總之全回自己位子上,不準聊天!」龍望潮惱羞成怒地下令,見眾人都回到自己位子上後,他才一把搭上從剛開始就一直很想摸上幾把的——莫非堙的手。「你,和我過來……」
指尖才剛碰到,還沒好好享受那上頭誘人的觸感,就被莫非堙揮開。
「四少,請你自重。」
啪嚓!
龍家四少爺似乎可以聽見自己那顆纖弱敏感的琉璃心碎裂的聲音。
別人都可以摸,為什麼隻有他不可以摸?歧視!這一定是階級歧視!
龍望潮既生氣又哀怨。莫非堙用著冷淡至極的口吻道:「四少,你該不會是貴人多忘事,忘了你上一刻說的話了吧?所以還是別碰的好。」
聽聽,這……這什麼話嘛!他不過是一時口快,用得著說話這麼刺人嗎?火氣一來,龍望潮忿忿轉頭瞪著坐在椅子上的莫非堙。
「我說的有錯嗎?明明是男人,卻長了張女人臉蛋,難怪他們一看見你就像看見蜜……」
接下來的話,都在懾人的陣陣寒意中凍結在唇畔。
隻見莫非堙倏地抬起頭,臉上不再平平淡淡,取而代之的也不是他奢想的笑意,而是——怒氣,逼人的怒氣,逼人的滔天怒氣!
漂亮的臉上柔和的線條不再,繃緊的臉龐恁地駭人,那一瞬間,龍望潮確確實實地感受到莫非堙真的是個男人,因為根本不會有女人有他這樣的氣勢!
可憐咱們欺善怕惡的龍四少在這樣冷冽的目光下,竟孬種地退了一大步,壓根兒不用莫非堙出言恫嚇。
原先回桌上用飯的龍幫護衛們,似乎感受到兩人間的不尋常,紛紛將視線投向他倆,也都被莫非堙臉上明顯可見的怒氣嚇著;領頭的陳則正才要出麵緩頰,便見莫非堙神色一凜,隨即手便迅如閃電地往龍望潮伸去——
那一瞬,在生死交關的短瞬間,若問龍望潮人生得以重來的話,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麼?那絕對是——不要多嘴。
就在大家以為被惹火的莫非堙打算對龍望潮擊出重重一掌時,電光石火問,卻見對窗黑影一閃,一道金色光芒同時破空飛入,直射龍望潮後腦。
大夥兒壓根兒來不及反應,隻來得及叫聲四少,便眼睜睜地看著慘劇發生。
眾人都認為龍望潮這回是凶多吉少,前有莫非堙、後有暗器,非死即傷啊!
然而,武藝平庸的龍四少忽然一個巧妙的移形換影——眾人定睛一瞧,原來是千鈞一發之際龍望潮竟讓莫非堙給拉開,那暗器隻從他鬢間掠過,掃下幾根細發,飛釘在後頭牆上,沒入數寸。
「小心。」
將龍望潮拉開的同時,莫非堙已經站起身,抽出腰間長劍將他護在身後。
龍幫護衛們也紛紛起身,拔出兵刀,擺開陣勢迎戰。
而大難不死的龍四少早嚇出一身冷汗,躲在莫非堙身後,按著怦咚亂跳的心房,急促地吸了幾口氣。
是誰要殺他?他也沒與人結下不共戴天之仇啊!沾沾有夫之婦、釣釣孀居寡婦……這算什麼罪大惡極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