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紫凝坐在交椅上，臉上的怒意自下朝後就不曾退去。
    袖風一掃，茶盞哐啷摔出，落地碎裂分外尖銳，“砰——”一掌拍在桌麵上，怒道：“林黎晰實在是欺人太甚！”
    唯恐紮到女帝的腳，伊蕊兒讓宮娥們將地上的碎片收掉，隨後又為端木紫凝倒了一杯茶：“您罵了這麼久想必也口燥了吧，喝點蓮心茶降降肝火。”
    端木紫凝接過茶盞咕嚕嚕地一口飲盡，還是覺得難以解氣。哪個皇帝當得像她這般窩囊，處處要受權臣的掣肘節製！
    藍澄一邊為她卸去厚重繁冗的冠冕朝袍，一邊笑道：“能讓您氣成這樣，這尚書大人還真是不簡單，在聖上麵前啊，平日裏也隻有我們受氣的份。”
    正在氣頭上的人最聽不得別人袒護敵人，端木紫凝橫眉一掃：“怎麼，朕平日還委屈了你不成？”
    龍顏怒威，藍澄也不害怕，笑道：“天大的委屈倒是沒有，隻不過聖上總是說些沒準事情哄著我們玩，若說那些事是真的嘛，可明明沒有可能，若說是假的嘛，可偏偏聽起來又像是這麼回事。”哎哎搖頭歎息：“……我隻覺得這世上的事啊真真假假的，誰能說個明白？看起來老實的人有時候也不一定老實，看起來一肚子壞水的人有時候卻是個善良的主——”
    話突然頓住，藍澄沒有再說下去，因為她看著端木紫凝和伊蕊兒都在瞪她。
    “藍澄，你繞來繞去的念什麼經？”伊蕊兒皺眉。
    端木紫凝若有所思：“你究竟想說什麼？”
    藍澄無辜地眨著眼睛：“也隻是順口隨便說說。”
    端木紫凝睨了她一眼：“你那含沙射影的本事倒跟林黎晰有的一比。”
    仿佛沒聽出她的弦外之音，藍澄居然還謙虛地擺手，俯首略帶羞澀道：“哪有的事，奴婢還要跟林大人好好學著呢。”
    端木紫凝哼了一身，別過臉暗生悶氣。
    換好舒適的宮袍臥在榻上，吃著藍澄剝的冰鎮荔枝，在心裏琢磨著，改天要是被她逮到了機會，非要好好整治那個林黎晰不可。
    機會很快就來了。翌日正當端木紫凝和顏無霜在淩雲殿禦書房議事的時候，管事太監通報，說是兵部尚書林大人有事求見。
    端木紫凝望了望窗外，豔陽高照，日燥萬分，酷暑已是極致，這樣的天氣別說是站著，就是坐著躺著吹著細風也是受不住的熱。得意一笑，吩咐道：“叫他先在殿外侯著。”
    平日裏若是等待皇帝覲見的時間較長，一般都是在偏廳裏靜候，今天她偏要他在外頭風吹日曬，也算是給自己出口惡氣。
    顏無霜一眼看穿了她的小心思，正要出言便被端木紫凝止住：“師父，我知道你心底好，這次純當順了我的意，否則我這胸口一陣子都要悶著難受。”拎起他的衣袖輕搖幾下，露出隻有在他麵前才會有的小女子模樣。
    奈何不了她，顏無霜寵溺地搖了搖頭：“捏好分寸就行，別過了頭。”
    端木紫凝笑著點頭，兩人繼續議著今日朝堂所說之事。
    外國使臣已然紛紛抵達木琉國境內，眾臣商議命西內令臣胡東海安排外邦來使入住甘露殿，東內令臣張思德安排本國貴胄世子入住暄陽宮。待所有人皆已安頓完畢，再於五日後設宴含元大殿為各國使臣洗塵，屆時百官出席以示我朝彬彬之禮；再者便是在翌日戌時設宴掖庭宮，三大輔臣入座，與入選皇夫者論天下大事，品古往今來，經過三人磋商選出十人才智卓越者；兩日後再度設宴掖庭宮，由女帝親自選出德儀出眾者三人，最後再由百官朝堂商議最終擇留。
    端木紫凝暗自嗤笑，曆代後宮選秀最後都是皇帝說了算，偏偏她選皇夫卻是大臣們說了算，這些表表裏裏的事讓她認識到了二個實質性的問題：其一，就算她算貴為天子，在位已有九年，眾臣心中那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觀念至今沒有多大改變，追其原因源於她登基以來從未掌握實權；其二，若想尋得平等或是俯瞰的地位，手裏頭就不能沒有權利，尤其是兵權。
    若想掌握兵權，有一個人倒是很好的人選。
    虎都將軍阮文昊那張常年冷肅的臉從腦海一閃而過，端木紫凝蹙起眉頭，隨即將他擱置在搖擺的支點上。此人心思太深令人難以忖度，她必須慎重估量是盟友還是政敵的可能性，否則就會陷入兩難之地，不僅後宮要防狼，前殿還要防虎，那她要出頭就更加難上加難了。
    外頭下起大雨，夏日驟雨歇歇停停的尤為頻繁，像是女人的脾氣。
    滂沱雨勢拍打幾窗啪啪作響，擾的人心煩意亂。
    深思之際，頭上傳來悠長歎息，端木紫凝仰麵望去，隻見顏無霜一臉心思重重，便笑道：“師父是不是還在為顏無雪的事傷神。”
    顏無霜撫著作痛的額頭，沉吟：“無雪他啊……少年得誌才落得今日這般脾氣，竟是不分好歹將對我的怨氣出到你的頭上，要你堂堂一國之君親自出城迎接才願卸甲進城，也實在做得有點過了。”
    “又不是遠赴邊城，隻是出皇城迎接而已。”笑著寬慰：“更何況你弟弟在風璃國的排場本來就比那皇帝還要大，我親自迎接也沒折了多少身份。”
    顏無霜一聽非但沒有放心，反而麵色隱隱擔憂：“他這樣的性格終究對他沒有好處，顏家在風璃國就算權勢再大，也不該壓在天家之上，更何況還有一個宗政家在一旁牽製，若稍有不慎走錯一招，怕是會滿盤皆輸。”
    端木紫凝為顏無霜添了一杯寧神茶，道：“也別太小瞧他了，你隻看到他三分輕狂，卻沒看到他七分深藏不露，這麼多年來能在風璃國朝堂立於不敗，也並非沒有緣由的。”
    顏無霜目有深思：“聽紫凝的口吻似乎對無雪頗為了解。”
    一個人可以不太了解朋友，但怎麼可以不了解對手？端木紫凝擺手笑道：“我也隻是偶爾聽說他的事情胡亂猜測罷了。”
    顏無霜點了點頭，這時管事太監前來稟報，說是虎都將軍阮文昊殿外求見。
    端木紫凝趕緊道了一聲：“暄。”見顏無霜沒再深入追問下去，不由暗暗舒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