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四海八州冷雨搖 第001章 往事如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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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木琉國,淩雲殿,西苑有一青竹小築,取得一個好名,為“子矜軒”。
“他們的相遇,就像是戲文裏唱的那樣,美得讓人掉眼淚……”宛若神仙去處的子矜軒中傳出一聲輕歎。
正值盛夏,百花綻放得無比絢爛,嫩枝豎條襯著嬌滴滴花瓣兒,紅的、黃的、紫的、藍的……繽紛色彩滿眼繚亂,惹來彩蝶翩躚,黃鶯婉轉。
最是那一目楓林,映著燦燦陽光,像是天和地都燃起一場大火。
子矜軒內,萱花窗旁,設有貴妃榻,木琉國當朝女帝端木紫凝,此刻就側身躺在上頭,手背托頷,懶懶地半闔著雙眼,緩緩道:“那日的陽光啊,也像今天這般,淡淡的金黃,像是初春嫩黃的新葉,細風吹呀吹,比娘親唱的歌謠還要動聽。柳岸河堤,白石拱橋,富家千金的馬車打那經過,突然掛起一陣大風,將她的手絹兒吹走,就像是命運的安排,手絹恰巧落在一個年輕公子的肩頭……”
兩個粉衣宮娥站在女帝身後,雪脂般的玉手執著鳳雕香扇,輕輕搖擺,送去陣陣細風,帶著幽幽檀香。
陽光滲透進薄翼窗紗,在房間每一處角落灑下柔光,滿屋子紙醉金迷。
茵茵繁華正濃時,香氣氤氳如閨夢,端木紫凝的神態愈發的懶散。
這時,一個粉衣少女邁步自門外走進,長得俏麗可愛,乃是女帝身旁最受寵的兩名內侍女官之一,名喚藍澄。
藍澄移著細碎的蓮步走來,手上端著水晶盤,盤上盛著玉珠飽滿的荔枝,下邊墊著一層薄冰。
八月,天噪,日暑,還有什麼比冰鎮荔枝更令人沁脾的?
或許,真正沁脾的不是荔枝,而是送來荔枝的人——太傅顏無霜。
聽到女帝又在說著故事,藍澄掩嘴笑道:“這次說的是什麼怪東西?是那肚子裏能裝著人在天空飛翔的巨大鳥兒,是喝了黑色的水跑得比千裏馬還要快的馬車,還是能上演各種感人戲曲的神奇小箱子?”
端木紫凝道:“不是跟你說了麼,那些是飛機、汽車和電視。”
藍澄道:“反正都是陛下胡亂杜撰出來的東西,奴婢記得那些作甚?……噯噯,這次說的是什麼,要是還那麼無稽之談,奴婢也不情願聽了。”
打扇的粉衣宮娥笑道:“藍姐姐,聖上這次說的是一個感人的愛情故事呢!”
藍澄來了興致:“愛情故事好,奴婢喜歡聽,比那些什麼大鳥啊神奇箱子要來的有趣多。”端著托盤在貴妃榻前坐下,雙膝伏地,一臉的期待。
少女的情懷總是詩,偏愛那些浪漫而又憂傷的故事,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總是百聽也不會厭。
殊不知有些故事不僅僅隻是故事,還是一個已經走得遙遠的女人募然回首,那略帶傷感的回憶。
端木紫凝歎了一聲,繼續用這個世界的人所能夠理解的套子說起自己的往事:“那富家千金本是縣城首富的女兒,從小金枝玉葉錦衣玉食,而那年輕公子隻不過是個落魄書生,家道中落,弟妹尚幼,還有一個患了重病的高堂老母要照顧……”
“門戶是一道高坎,是雲與泥的距離,遙遠更勝生與死。但是愛情來了,誰也無法阻止,撼天動地也要把手牽住。他們最終相愛了,也在花好月圓的時候,說著動人的情話……明明是那些被人說了千萬遍的甜言蜜語,卻怎麼聽也不會膩,幸福得讓人覺得不真實。”
藍澄一邊剝著荔枝,一邊道:“跟喜歡的人在一起,才是真實的幸福啊。”
端木紫凝的手指略略彎曲,窗外花叢中有一朵牡丹花“卡擦”一聲斷枝,攸然飛入她的手中。
她望著指間的牡丹花,歎道:“牡丹花開雖美,花期卻短。這世俗之事啊便如這牡丹,好景總難長。富家千金與窮書生相愛,終被她那個蠻橫自利的父親知曉。首富當下勃然大怒,覺得這是件有辱門楣的事,於是就想盡辦法要拆散他們。”
“他做了什麼?”藍澄擔憂詢問,就連身後搖扇的那兩個宮娥也不由頓住了手。
端木紫凝將牡丹花插在藍澄的發髻間,低下頭含住她為自己剝好的荔枝,吃完後又將核吐在她拖開的掌心上。
香甜潤了口舌,這才說道:“那首富說:‘傻女兒,那窮書生愛的不過是父親的萬貫家財,從來不會真正愛你。’富家千金當然不信,首富接著就跟她打了一個賭,用一箱子黃金去試探書生的真心。要是書生接受黃金而選擇離開她,那麼就是她輸了;如果書生拒絕黃金,堅持跟她成親,那麼她就贏了。首富還說,輸了的人要答應為贏了的人做任何一件事。”
藍澄忙問:“那書生做了什麼選擇?”
端木紫凝眼中流露出悲傷:“書生最後選擇的是金燦燦的黃金,而不是愛情。”愛情,早已經廉價得不值一文了。
藍澄怒道:“他怎麼可以這樣!”又緊張追問:“後來呢?”
“後來啊……”端木紫凝想了想,繼續說道:“後來富家千金心如死灰,應下父親為她安排好的親事,穿上最美麗的嫁衣,點上最迷人的妝容,坐上最名貴的馬車,去嫁給一個自己不愛也不愛自己的男人。”
既然注定是一個悲傷的故事,為什麼不在悲傷來臨之前,就故事徹底地結束?
“然而,在她以為自己這輩子就這麼了無生趣地活著等死的時候,書生突然在人群中出現,他像發了瘋似的一路追趕她婚嫁的馬車,喊著她的名字。”
夏菡……夏菡……
“他喊得聲嘶力竭。但富家千金最終沒有停下馬車,對她而言背叛的人沒資格獲得原諒。書生傷心欲絕,失魂落魄地站在馬路上,一輛馬車疾速奔來,他來不及躲,就被活活撞死了……臨死前,書生都不肯閉上眼睛,眼角含著紅色的淚,反複地說著對不起。他說:我不能辜負養育之恩,隻能背叛尊嚴,但我從來沒有背叛過對你的感情,我一直一直,都深深地……”
“愛”這個字他還來不及說出口,就已經再也無法開口了。
也許這就是一個人最大的悲哀,總是在失去之後才會知道,自己失去的究竟是什麼,等到想挽回的時候,就已經永遠沒有了機會。
“鞭炮還在喧囂,喜樂還在嘶叫,一個生命早已無聲無息地消失,富家千金奔下馬車,趴在書生的屍體上失聲痛哭……在她的逼問下,她的父親這才說出真相,原來書生的母親病突然惡化,她的父親就當著書生的麵羞辱了他們一家人後,又利用書生的孝心,誘惑他收下黃金,為他母親治病……誤會的開始往往都很小,總是在浮躁而敏感的世界裏被不斷地擴大。書生當時可以解釋,但他沒有,富家千金可以聽他解釋,但她也沒有。所以那個簡單而又笨拙的真相,就留在了生命最後的那一刻。”
一個溫吞了半輩子的傻人,這一生做得最為悲壯的事情,就是用自己的生命來捍衛愛情。
隻是人都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愛情就算活著,也隻是活在寂寞裏。
畢堯,真是一個傻瓜。
端木紫凝回過神來,發現眾女無一不俯首啜泣,淚濕了衣袖,“那富家千金實在是太可憐了……”
端木紫凝聽了,簡單笑笑,如果她沒有在這個世界遇見她的師傅顏無霜,並在十六年的朝夕相處間對他動心,漸漸地忘記愛的傷痛,或許就連她也會覺得自己很可憐。但沒關係,現在她有師傅陪在身邊,已經足夠了。
“來啦,來啦!顏大人來了!”
內侍女官伊蕊兒從門外跑了進來,喊道:“聖上啊,顏大人已經過了軒轅門,很快就要來到子衿軒了!快快快,快起來沐浴更衣!”
眾人納悶,為什麼要沐浴更衣?
伊蕊兒說:“要想讓太傅大人成為皇夫,就要讓他放下世俗成見;要想他放下世俗成見,就必須要讓他愛上陛下;要讓他愛上陛下,就必須要讓他意識到,陛下已經不是昔日那個小丫頭了,而是一個高貴美麗的女人。”
怎樣去證明是一個女人?
伊蕊兒的狗屁主意是——脫光了衣服給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