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風雲際會 第一百章 遠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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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殺叁的生死未卜,更兼早朝上未見巫龍吟清冷的身影,夜合歡心情就越發壓抑。
即使再心情沉悶,夜合歡的帝王身份卻禁錮著他,不能讓他拋夜國於不顧。
若可能,他想回寢宮看著章太醫救治殺叁,因為在殺叁生死未卜的情況下,他不能去追問殺壹——是不是炙焰寒天出手傷的殺叁。
來到異世,接近半年一國之君的生活,他依然做不到帝王無情。
若可能,他想出宮去趟巫府將軍,他說過很多次要去龍吟家溜達,卻一次都沒去過,或許,這次去,會趕得上送他走。
昨晚糊塗中遺忘的事,口鼻間有殘留的味道,清似寒梅淡似霜,那是不同於聽雨的幽蘭氣息,讓他知道,自己遺忘了怎樣的美麗……
他卻哪裏都不能去,他隻能身披黃袍,高高端坐在那把孤零零的椅子上,看眾臣飾演貪嗔忠癡。
身不由己,四個字而已,卻會讓一個人,從身到心都是疲累。
“陛下,”崔莊頭一個站出了班列,“這是巫右相交由微臣的簡折,請陛下親閱。”
剛勁有力的梅花小楷字體,出自龍吟之手,筆畫間起承的鋒利,是任何人也模仿不了的。
不是夜合歡犯怵的文言文,廖廖幾句,言簡意賅——
陛下,微臣連夜啟程趕赴邊關,要鎮據點之事,微臣當親力親為,絕不辜負陛下之信任,兼有附國鬧事之憂,微臣也當助將軍平複,萬事妥當後,自當捷報回朝……
簡折下邊,一行小字:陛下及國師乃大夜之主,萬萬保重,巫家忠君侍主,無須掛念,陛下嚐有疑,可多與崔、司馬商。
這最後一句,讓夜合歡舌根發苦,龍吟,既然走的如此掛心,你又何苦?
捷報回朝?是不是,自此,山一重,水一重,天高水遠,徒留思念?
是不是,自此,風一更,雪一更,伊人夭夭,空餘牽掛?
從心底生出的難舍,生平頭一次,讓夜合歡後悔,假若當初,我不是習慣性地等待,而是主動賴上那個清冷的人,是不是,一切都會不同?
“陛下,巫右相這是留書離宮了?”柳淞卿探究的眼神盯住崔莊。
夜合歡早已經學會凡事不露聲色,就連眼神,他都可以控製住不泄露任何情緒。
輕輕把龍吟的簡折放下,用平常一樣的音調,挑起眉梢,道:“柳愛卿,邊關附屬我國的偃族起事,你可知曉?”
“這……微臣不幹涉三部之事,隻是略有耳聞。”
“三司為文,三部為武,我大夜自開國三司與三部就分的很清,文不摻武,武不挾文,巫右相正為我大夜安危奔走,柳愛卿何來離宮一說,嗯?”
“陛下所言極是,”司馬杉氣昂昂站出來道:“前日接到巫老將軍奏報,偃族起事雖不為患,但偃族是距離我大夜最近的一族,又是民風最野蠻的,不可小覷,而昨日正是我國慶典之時,巫相唯恐惹起大家的恐慌,隻待昨日慶典完畢,才報備三部,今早起程的。”
“哼,那是老臣多言了。”柳淞卿甩袖退了一步。
“陛下,”崔莊此時已基本接管了戶部,雖沒有公布,但眾臣已默認其職位,“各國使節都滯留在‘鍾程宮’,符大人說是他們要參加您明日的華誕之典,不欲離開,不知陛下意欲如何?”
老子今年都二十五高壽了啊!
夜合歡揉了下眉心,不管這些使節是否居心叵測,都是抱著什麼目的留下來的,來著是客,他堂堂一國之主,總不能拿著掃帚趕人吧?
“自然是按往常規矩辦,崔愛卿,可是戶部有什麼問題?噢,朕倒忽略了此事,”夜合歡恍然狀,“柳相,不知蘇城蘇愛卿,這幾日有何表現?”
表現,說的好聽,說白了,就是你的手下把我的財政得肆空了,還不趕緊給我想辦法補回來!
提到這茬,柳淞卿就沒話了,細眼精光閃閃,“陛下,請給微臣幾日空當,微臣定會給陛下交代。”
“很好,這已經是過去四五日了的空當了,崔愛卿,此事由你和司馬負責監督,看看柳相如何讓蘇城將功折罪!朕今日有言在先,五日之內,若柳相解決不了此事,那麼,可別怪朕——鐵麵無私!”
對柳淞卿,夜合歡不再客氣,原彩蝶都視他為一跳梁小醜,沒道理我夜合歡還把他當菩薩供著。
紅花‘別野’裏的阿嫿姑娘,早已和柳鄴打得火熱,到手的真真假假的證據,早已不知幾何,我還姑息他個什麼勁!
若不是老子一直忙著討好聽雨哥哥的大事,豈能讓你裏外蹦躂,搞三重間諜的勾~當!
呃,這是從某歡陰暗的內心角落發出的聲音,不足為外人道。
其實,姑息柳淞卿,夜合歡的真正目的,卻是在維持朝堂上忠奸之間的平衡。
他不曾有治理泱泱大國的概念,但他有維持三百人小公司生存之道的管理理念。
忠與奸,自古就是互相依賴而存在的。
不是說明君身邊就沒有奸臣,不是說昏君身邊隻有奸臣。
看隻看,帝王著眼著心處,偏在忠這邊,還是奸這邊而已。
沒有互相的傾軋與鬥爭,都是一個標準模子出來的,帝王怎麼分辨孰好孰壞,孰優孰劣?
常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那麼,有人的朝堂,其殺人不見血之處,卻比江湖更凶險一籌。
如今,各路人馬或明或暗,聚集到夜都,目的雖然鬼祟,但他很確定與自己有關。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龍吟又勘不破與自己的情關,落了跑,小雞如今更是下落不明,聽雨又跟個玻璃人似的。
所以,擺平身邊一切可疑的障礙,就成了這幾日最重要的事。
寧錯殺一千,不放過一個!某侵略者的口號,如今就是合歡皇帝的旗幟。
那麼,第一個,就從柳相柳大人開殺好了。
夜合歡陰森的表情,陰鷙嗜血的眼神,在下旨的時候,絲毫不想掩飾。
柳淞卿為首的一幹人,就打腳底生出了涼氣,一絲一絲的,從脊梁骨,爬到了頭皮。
“老臣領旨。”
柳淞卿躬身接旨,俯下去的臉,在一瞬間,迸出了精光,那是孤注一擲的歹毒。
“皇上。”下朝後,崔莊在禦書房前廊跟了上來。
“崔莊,何事?”夜合歡腳步匆匆,一邊走一邊扯身上的累贅。
他想,若是走快些,會不會趕得及,在城牆上看那個人一眼,哪怕隻是背影。
“陛下您會不會操之過急了?您這是……”
崔莊一件接一件地捧住夜合歡扯下來的物件,龍袍,玉龍雙扣腰帶,金冠,蟠龍玉佩,直到隻剩下一身青色中衫才住了手。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柳淞卿和他兒子柳鄴,最近不但和炙國接觸頻繁,和涼國那個程大夫使也有接觸,你和司馬盯住他,若不在控製的話,立刻拘了他。”
此時,‘晏德殿’的小柳從宮廊上轉出來,手裏捧著件夜合歡常穿的青色外衫。
“小柳,殿裏怎樣?”
“回陛下,章太醫正在想辦法。”小柳輕輕搖頭。
“立刻?可是,這……”崔莊猶豫。
沒憑沒據的,就算是皇上要逮平民,也得講證據,何況是這次要逮的是萬人之上、盤踞相位多年的柳相啊!
“證據自然有,你以為,咱家嫣嫣是吃幹飯的?要把一棵盤踞朝堂多年的大樹連根拔起,是小風小浪就可以吹得倒的?颶風已經形成,你隻管和司馬放手去做就成。”
說話之間,夜合歡已經轉出了禦花園的宮道,小柳亦步亦趨跟在後邊,眼看就出了晏德殿範圍。
“啊?啊,以何明目?”崔莊著急地在後邊喊。
“虧空國庫,中飽私囊,裏通外敵!”遙遙傳來幾個成語,敲定左相的命運。
……
朔風獵獵,站在高高的城台上,舉目眺望秋風颯颯裏的官道,渺無人煙。
巫龍吟,巫右相,小烏鴉,此時,你該早已出了都城。
隻是龍吟,你可記得,你曾說過,龍吟總是在夜合歡身邊的,言猶在耳,我夜合歡不曾忘記,今日,你卻是食言了。
我夜合歡今日承認,我是喜歡你的,承認的太晚是嗎?隻是龍吟,我不能委屈你,也不能委屈聽雨。
所以,我委屈自己總是可以的吧……
秋日漸漸升高,照在城台上的人身上,似有清光籠罩。
光暈裏,是一身青衣的人,孤孤單單一個人,就那麼固執地看著遠方,不動也不言語,象化了石。
隻有風吹動了衣角,吹動了發梢,仿佛想一直這麼看下去,永遠。
“陛下,”跟在身後的小柳紅了眼眶,悄聲道:“您已經站了兩個時辰了,回去吧。”
“嗯。”淡淡的回應,卻依然不動。
“……右相走前讓奴婢四個侍候好您,您這樣……”
“……嗯。”動了下腳,眼睛依然留戀在遙遠的地平線,好象那裏,那個總是一身黑衣的人正在那裏看著他。
“陛下,或許殺叁已經醒了,各國使節還都在宮裏,明日軒王也會進宮了。”小柳再道。
“……好,走。”點頭,最後看了城牆外的天地一眼,轉身下了城牆,不再回頭。
回宮的夜合歡卻不知道,在他轉身下了城牆的同時,城牆外的官道邊,落盡了葉子的大槐樹下,轉出了一人一騎。
一身玄黑的馬上人,鬥笠下的臉,清雋似雪裏寒梅,薄唇緊抿著倔強,卻掩不住鳳眸幽深裏,不再壓抑的情意。
“合歡,保重……”一聲低喃,一聲喟歎。
惟願你和他比翼攜飛,惟願我巫龍吟——再回來時,不會再為你衷情……
策馬飛奔的巫龍吟不知道,自己一時意氣違背了那句常伴左右的諾言,換來的卻是,終其一生也無法痊愈的徹骨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