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相爭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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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燭火明滅,墨夭桃兀自坐著,頹然地看著手裏的香囊。
這香囊用紫色錦緞做成,上頭繡著幅日暮殘桑圖,袋口細細縫合,針腳綿密。不用湊近便可聞到一股幽香。
“他把這給我是什麼意思?”墨夭桃小聲嘀咕。不想正好被屋裏的丫鬟聽見。
“小姐有所不知,”那丫鬟顧自說道,“我家少爺自幼便有一怪癖,容不得別人近身。先前有幾個小丫頭不知,誤近了少爺,都被少爺打傷了。這次是小姐運氣好,少爺及時收了手。想來少爺是怕誤傷小姐,便贈與隨身攜帶的香囊,若下次再有人靠近,少爺憑著這氣味便能知道來人是否是小姐。”
“原來如此。”她隨手擺弄著。
“小姐還是把香囊收起來吧。這香囊千金難得。怎麼說也是少爺的一片心意。”
也是一片心意……墨夭桃想,先收著,日後再還他。又問那丫鬟:“你叫什麼?”
“奴婢苦竹,”苦竹一心想在墨夭桃麵前說些好話,大膽道,“小姐,奴婢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說便是。”
“我家少爺雖算不上什麼俊美無疇,卻也當得起玉樹臨風,一表人才。以其貌配小姐可謂是相得益彰。且少爺他精通詩詞音律,才華橫溢,對於經商也很有一套,甚是難得。再說少爺的出身,皇親國戚,哪是一般凡夫俗子可比!為何小姐眼裏竟看不到少爺的好處?”
墨夭桃一愣,對於桑暮,其實她並不了解。聽苦竹如此說,倒是滿滿的都是她的不是。墨夭桃苦笑,無言以對。
苦竹還想再說,卻聽一人道:“苦竹姐姐,你這樣說可就不對了。”
隻見洞口不知何時多了個青衫女子。
“是你?你怎麼找到這來的?”
“我自有我的法子,”青衫女子笑道,“剛剛淩雲聽了姐姐的說辭,真是不敢苟同。”
“可惜,這裏是靈仙洞,沒你說話的地方。”
“哦?那淩雲倒要試一試。不知姐姐如何攔我。”
兩人一言不合,動起手來。墨夭桃隻看眼前一紅一藍兩道影子,糾纏翻飛。不多時,青衫女子占了上風。
她朗朗道:“你說你家少爺玉樹臨風,倒是沒錯,隻是抵不過我家主子,不然為何我家主子人稱謫仙,卻不聽他人褒揚你家少爺?”
“那是少爺不好虛名。”
“哼,”青衫女子不屑道,“兩年前他們二人同台比文,殿下大獲全勝,這你又怎麼狡辯?”
“眾所周知,少爺可不像你家那位那麼愛出風頭。”
“沒本事就是沒本事,哪來那麼多借口!”
兩人皆是護主心切,再無之前的溫吞,出手狠厲起來。墨夭桃看得目不轉睛,可還沒待她看明白其中套路,苦竹已被那青衫女子擒住。
“最後一條,主子貴為小王爺,豈是你家少爺能比的?”她一指點了苦竹的穴道,轉而對墨夭桃說,“小王爺派屬下來接小姐回府。”
“和空,你也太小看我了,你以為這靈仙洞是那麼好闖的?”苦竹冷語道。語罷,打了聲口哨。
霎時,屋裏多出兩個黑衣人來。其一指尖一彈,輕易解了苦竹的穴道。
“看來今日是要費些時辰了,小姐稍等,屬下定救你出去。”
“少說大話,來句好聽的,姐姐許你一條生路。”
言罷,四人廝打起來。
墨夭桃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見武林高手大打出手,她既不會武功,又不敢瞎吆喝,隻好呆愣在旁。腦子卻飛快地轉起來。
這叫和空的女子,與苦竹似是相熟,彼此知根知底,若是如此,料想她真是清掬的屬下。可是,誰知道這不是個計中計呢?墨夭桃坐著冥思苦想。又一想,自己已在桑暮手中,他何須再出一計?更奇怪的是,人家都跑到屋裏來了,怎麼沒人來幫忙?難道是桑暮早已料到?還是外麵的人已經被和空解決了?想來她也不可能獨闖靈仙洞。
那她要不要到外屋去看看?猶豫了一下,墨夭桃壯起膽子走了過去。誰知,那四人隻顧著打,竟不攔她!
外屋一片安寧,一個人影也沒有,似是什麼也沒發生。
她試探著喚了一聲:“桑暮?”
沒人應。
她便稍稍放開嗓子又喊了一聲:“桑暮?”
這下有人應了:“小姐,少爺正在會客,有什麼事嗎?”
墨夭桃一驚,回頭一看,正是方才接住茶杯的那個。她穩了穩心神,道:“不知他會的是?”
“落君。”
“落君?”墨夭桃重複了一遍。
那丫鬟隻是一笑,不再多說。墨夭桃隻得作罷。
正打算回屋,那人又道:“小姐若是覺得自己屋裏吵,奴婢可以去把他們轟出來。”說著,瞟了眼裏麵那間。
原來他們知道!墨夭桃隻道:“不用了,權當看戲也未為不可。”
“奴婢退下了,小姐若有吩咐再叫我。”說著,人便沒了影。
墨夭桃心裏哀歎,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偏偏碰上了一群高手,真是無力至極。
轉念之間又奇怪那落君是什麼人?一時間問題太多,她幹脆坐在廳裏沉思。
先是苦竹號稱桑暮是皇親國戚,這是第一個疑點。墨夭桃與桑暮認識了少說也有大半年,隻以為他是桑家少爺,竟不曾想過那桑家是怎麼回事。可聽和空與苦竹嘴仗時所說的,倒是清掬與桑暮早就相識。如此一來便說得通了。清掬是小王爺,若桑暮真是什麼皇親國戚,兩人即使沒什麼交情,也不可能完全不知。而看眼下的情形,兩人的下屬見麵吵起來就是一副“知己知彼”的樣子。由此看來,桑暮大半真是了。
再說第二個疑點,為什麼來的不是府裏的人,也不是海攬月的人,而是清掬?按理說,他們應是最早發現自己失蹤的。難道桑暮在其中動了什麼手腳?還是家裏出了兩件大事,特請清掬幫忙?如果真是這樣,依清掬的行事,也不會允下屬莽撞胡來。這和空到底是不是清掬派來的?如果不是,那她會是誰的人呢?最大的可能便是桑暮的。但是這樣一想,也不是很說得通。
個個疑團,墨夭桃想得頭昏也是理不清。按桑暮說的,她已在洞裏昏躺了兩日。且是一點也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麼,怎麼可能想通?為今之計,隻有以不變應萬變,他總不可能困自己一輩子。
不過好在有一點是明白了。清掬那邊既已經查知了她的下落,家裏應該也是知道了。
這麼想,她放鬆下來。桑暮說得也不是一點道理沒有。她正好趁著這機會躲開她爹的“連環追婿”,順便好好反思反思,決定她的成親對象。這婚姻大事總是要來的,遲早而已。既是如此,倒不如自己主動走過去麵對,好過被人逼著戴上鳳冠霞帔。墨夭桃豁然開朗。
遂起身回自己屋去。打鬥聲不知何時已輕緩下來。不知道裏麵怎麼樣了。墨夭桃快步走回。
隻見兩個黑衣人均是掛了彩,苦竹昏躺在地。和空也好不到哪去,手臂、兩肋都有劍痕。此時正舉劍與其中一人死力硬拚。
“不要打了。”墨夭桃發聲。
“小姐?”和空一時分了心,不防,被刺中左腿。
殺手暗衛之間隻有生與死,從沒有道義仁慈一說。對手的任何失誤都是他們活下去的機會。
“住手!”墨夭桃見狀喝道。
可惜,她既不是黑衣人的主子,更不是和空的主子,沒人會聽她的。
“不要打了!”她急道,“和空,你快走,我要留下。”
“你留下?念琮不見蹤跡,你不……”
墨夭桃打斷她:“嫂子的事自有哥哥,父親,我隻托你帶個口信給墨府,就說我一切都好。不必急於救我。”
“屬下奉命來救人,不管其他。”
“你……”墨夭桃聞言一窒。
卻聽有人道:“還不住手?”
回頭一看,是桑暮。
黑衣人依言停了手,隻道:“屬下無能。”
桑暮隨意地揮揮手:“和姑娘是小王爺身邊數一數二的護衛,你們自然不是對手。”
又道:“你們下去吧。把苦竹也帶走。”
兩人答了句是,便退下了。
“和空見過桑少爺。”和空抱拳微揖。
“不必多禮,”桑暮微微笑,隻是眼裏全無笑意:“替我帶句話給你家主子,就說小心戶江南。”
“是。”和空應答,卻仍是一動不動,全無離去之意。
“怎麼?還不走?我倦了。”仍是淡淡的語調,聽不出情緒。
和空最後看了墨夭桃一眼,暗想以她的功夫是斷不可能從桑暮麵前帶走人的,咬牙道:“告辭。”
和空前腳剛剛沒了影,桑暮便靠過去溫和道:“怎麼又想留下來了?我還以為你會急著走。”
墨夭桃不答,反而問道:“客人走了?”
“嗯。”他也不追問。她願留下來他就知足了,哪怕多一日也好。
“不是說倦了?怎麼還不回去躺著?”
“躺著也不安心。”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應對?他們已經知道我在你這兒了。”
桑暮隻說:“到我屋裏去說如何?”
墨夭桃見他真是滿臉倦怠,像是快撐不住了,道:“好。”順手過去攙住他。他卻停下不走了。墨夭桃奇怪地抬頭看他。
“那個香囊……”
“哦,”墨夭桃反應過來,想是他聞到了那香囊的氣味,“原想還給你的,一時忘了。”說著便探手去拿。
桑暮低笑,按住她的動作:“等你回去了,再還我。”
墨夭桃見他不容置疑的神色,未再多說。
屋裏點著十數支油臘,並不很亮。燭影交錯卻是一派暖意。
墨夭桃吸了口氣,一股子檀香貫徹全身,整個人不由地放鬆下來:“這香真純。”
“你喜歡?”
“還好,聞多了隻怕也是會膩。”她扶他躺好,又拖了張凳子坐到床邊。
他稍稍閉眼調了下呼吸,睜眼見墨夭桃正看著他,舒氣一笑:“從哪說起呢?”這句是自問自答。墨夭桃靜靜等他說下去。
“你一定奇怪怎麼清掬隻派了和空來。”
“確實。”她不否認。
“和空是清掬的貼身暗衛之一。最擅長追蹤術。論起輕功、尋人恐怕是無人能出其右。按她的實力,不出十二個時辰定是能尋到這靈仙洞的。這次卻耽擱了那麼長。”
他頓了頓,繼續道:“我擄了你的第二天,海攬月便反應過來去尋清掬。”說到這又停了一下,才道:“也真是難為他有那個氣度。”桑暮直盯著她的眼睛,注意她的反應。
墨夭桃不作聲。腦子飛快地轉起來,這麼說海攬月應該已經知道了如何救嫂子。但願清掬把一切都說給他聽了。
“若不是朝廷出了大事,清掬怕是要自己出馬了。我原想他至少會派三人來,沒想到竟隻來了一個。看來是多一個人都調不出來了。否則以你在他心中的地位……”
他沒再說下去,墨夭桃卻是明白了:“這麼說來你就是抓準了時機擄我來的。”
桑暮一笑默認:“如果不是這樣,要留你在靈仙洞呆一天都難。清掬加上海攬月,我自認沒個精力應對兩個。
“今日,海攬月找來過。”
“怎麼?”墨夭桃一驚。
“沒想到嗎?我也沒想到先找來的會是他。
“那天雖說他們二人匆匆會了麵,但沒來得及聯手。清掬有和空這樣的手下卻也是今日才找上門來。倒不知他用了什麼手段,海家的人今日可在門口磨了好一段光景。我想他明日還會再來。”
墨夭桃隻知道自己聽到那句“海攬月找來過”時心頭一跳,一種不知名的情緒在胸口蔓延開。
“不必等明日了。”清朗的男中音響起。
墨夭桃和桑暮皆是一怔。
這聲音的主人還能有誰?自然是去而複返的海攬月。
“你沒走?”桑暮回過神,麵色沉了下來,連帶著聲音也陰冷幾分。
“如你所見。”海攬月自洞頂晦暗的角裏現身。顯然,他已經躲在上麵聽了一段。
“攬月公子果然武功高強,看來是我低估你了。”
“桑少爺過譽了,”海攬月不欲和桑暮多說,轉而看向墨夭桃,“叔叔叫我帶你回去。”
明明是決定了不走的,如今他來了,墨夭桃很沒出息的動搖了。她不敢看他,隻是囁嚅道:“我暫時還不想走。”
海攬月了然一笑,如月雙眸滿滿的是清輝:“你是在擔心我學藝不夠帶不走你,還是在擔心回去後又被逼著嫁人?”
“若是前者,你隻管放心。”他的武功天下是沒幾人能敵過的,當然包括眼前的桑暮。
“若是後者,倒確實是……”
他還沒說完,墨夭桃猛然想起之前向桑暮說撒謊已決定了人選,現在看著海攬月就在自己麵前,真是有些尷尬。又聽他如此說,隻好硬著頭皮道:“確實什麼?”
“確實有些難辦,”海攬月不知她心裏想的,隻道,“叔叔讓我傳話給你,說是,你若不願回去,便將這兒當作婆家好了。”
“什麼!”
桑暮猛坐起身,目光轉向墨夭桃。他知道她不會答應的,方才他看墨夭桃的眼神,便知自己已經輸了。或許她自己還沒發現,她聽到海攬月的名字時的動容,望著那個人時些微的依賴。
這麼想來他是錯了,將她擄來這裏,不過是讓他看得更清楚,他始終不會是她心裏的人。若說他以前還抱著幻想自欺欺人,現在與海攬月麵對麵站一起的一刻,便是徹底地擊碎了他的美夢。
“你是走還是不走?”海攬月笑問,貌似雲淡風輕,握緊成拳的手卻暴露了他的緊張。
桑暮亦是如此,隻是看向海攬月時,發現他也不過是裝得輕鬆,不由覺得好笑,感情麵前,人人不平等。
墨夭桃略有些為難,看了看桑暮,留是不能留了,隻得歎了口氣,還未說什麼,卻聽桑暮開口了。
“你回去吧。”
墨夭桃一愣,還未回過神,又聽他說:“你回去吧,今生無緣也不要緊,下輩子我一定會最先找到你。”
“隻怕下一世你還是沒機會。”海攬月笑言。
屋裏的火藥味頓時濃了起來。兩人臉上都是笑著的,眼睛卻是在對峙。
“這未必由得你。”桑暮微笑。
這會兒誰若是被惹怒了,便是輸了。
墨夭桃實在,既然要走了,自然得歸還那個香囊。剛把它拿出來,桑暮道:“這東西你留著吧,權當是個紀念。”語畢,閉上眼靠到枕上,一副累極的樣子。
“總不至於如此絕情吧?”仿佛是看到了墨夭桃的猶豫,桑暮如是說。
墨夭桃輕輕“嗯”了聲,重又放回。
“你回去吧。”桑暮極輕地說。
這一次就讓他先放手。墨家規矩,一世一夫,既然如此他這個過客還是早離去的好,不想讓她為難,也不能看她為難。就讓他放手,留一點點可笑的尊嚴給自己……
至少她帶走了那個香囊。他略帶出一絲笑。那個香囊是他母親的遺物,裏麵裝的是母親生前最喜的曇花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如此,下一世他必能循著那香先找到她……
墨夭桃轉身前看到的最後一幕是桑暮疲倦的臉上流露出一抹淡笑,微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