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琮又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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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天氣稍稍轉涼。盛暑消散些,眾人的胃口也漸漸好了起來。隻有一人,吃了便吐,一點食欲也沒有。
念琮近些天都是懨懨的,打不起精神。墨青楊請了假在府裏陪她。
中午,請局來訪。還藍月、許柴、藏珠公子三人也都在。一桌人在廳裏吃飯,吃著吃著,“咚”的一聲,念琮昏了過去,倒在飯桌上。
墨青楊一把抱起念琮,飛奔回房。墨老爺急命下人去找劉大夫。
一席人頓時散了,都去東院偏廳候著。
墨夭桃本想勸其他幾人先走,去忙自己的事,隻是他們堅持興許幫得上忙,就是不肯走。墨夭桃也管不了,隻得扔下他們顧自去念琮房裏看看。
少許,劉大夫來了。劉大夫年過半百,原是宮裏的禦醫後不知何故引辭回老家。他醫術高明,墨家誰有個頭疼腦熱的,找的都是他。上回,念琮昏倒時也是他來看診。
墨夭桃拉著母親的手站在一邊,擔心不已。再看她哥,神情憂慮地盯著劉大夫切脈,眉頭皺得死緊,哪還有半點平日裏沉穩的樣子。
“劉大夫,你看?”墨青楊見大夫收手,忙輕聲追問。
“墨大人,夫人這次的病症與上回一模一樣,”劉大夫起身,引墨青楊離開床榻才道,“恕老夫無能,隻能寫方藥緩解病情。”
劉大夫聲音沉緩,聽在耳裏難受得要命。
“劉大夫,你的醫術堪稱天下第一,怎麼可能診不出……”墨青楊急道,上次他也是這麼說,“劉大夫,請你再診診。”
“不必。”劉大夫提起筆寫下藥方,異常堅決道,完全沒有回旋的餘地。
“可是……”墨青楊還欲再說。
那劉大夫將單子擱在桌上,背起藥箱就走,倉促地像是逃命,隻留下一句:“這病老夫實在無法。”
又是這樣。
墨青楊攥緊拳頭,望著劉大夫的背影,再回頭看看昏迷中的念琮,隻道:“桃兒,你去抓藥來。”
墨夭桃拿了藥單出了房門,留下兄嫂和父母四人。
“桃兒,怎麼樣了?”回到偏廳時,在那等候多時的人紛紛迎上來,海攬月最先開口道。
話說念琮這病也是奇怪。平日裏都好好的,什麼症狀也沒有,一旦發病就是吃不下喝不下,整個人迅速消瘦下去。要是不及時診治,這病人不定得餓死或者渴死。上回發病大概是五年前。當時家裏還沒當大事,以為是腸胃不好,養養便可。誰知,半個月過去,念琮瘦成了一把骨頭,且經常連者三五天粒米不進。這才意識到不對勁,可醫術首屈一指的他也稱“診不出”,隻開了幾帖藥舒緩。又吃了半個月藥,念琮總算是恢複了。病根卻一直未除。這幾年來找了數不清的大夫,有的甚至看不出有病。
這次發病顯然比上次嚴重多了。上回雖也是少吃少喝,但還不至於昏倒。且,不是她愛計較,光看這回劉大夫“逃”的速度,就比上次快了好些。
真是不能不讓人擔心。上回病倒,她哥日夜照料,最後也跟著瘦成了把骨頭。
其實,念琮身體素來偏弱,不然怎會成親八年,一個孩子也沒有?雖然墨家開明,說實在的,二老私底下也是著急。隻不過,兒女的事不便多管。時間一長,幹脆斷了抱孫子的念想,樂得清靜。
四人聽墨夭桃說完,也是沒有辦法,隻能著急。
傍晚時分,念琮還是沒醒。墨青楊一直守在床邊。
墨夭桃親手煎了藥,給她送去,中途遇到海攬月。
“夭桃,這是?”
“我剛給嫂子煎了藥,正要送去。你怎麼在這?我聽赫叔說你下午出去了。”墨夭桃翹翹捏著碗沿的幾隻手指,碗燙得她手指疼。
海攬月見狀,接過藥碗,笑道:“還是我來拿吧,我也去探探。”
“謝謝。”墨夭桃直視前方道。
這海攬月,兩年不見,俊挺許多,尤其是帶笑的時候,一雙如月美目灼人得很,還是少看為妙,免得被男色迷惑。
“嫂子醒了嗎?”海攬月敬墨青楊為兄長,故也稱念琮為嫂。
“還沒有,”她蹙眉,“但願喝了藥能早些醒來。”
“別太擔心,我想嫂子很快就會醒了。我已經派人去找江北名醫門,他們不過五日便能趕到。到時定能有所幫助。”海攬月溫言寬慰道。
“恩。”墨夭桃勉強笑了一下。
“哥,我和攬月送藥來了。”
邁進屋子,隻見墨青楊正在給念琮掖被角,神情嚴肅。二人見這光景,也不便多言,擱下藥碗默默退了出去。
啟明星初現在夜空的一角,天空一半深藍,一半橙黃,分外迷人。
拐了個彎,海攬月忽然停下來。
“等等,你這兒有塊髒東西。”他說著,順手拿出一方淡灰帕子輕撫上墨夭桃的下頷,來回擦拭。
墨夭桃有些臉紅,道:“我自己來就好。”
海攬月靠過來,自上而下瞥她一眼:“你自己又看不到,怎麼擦?”他靠得近,墨夭桃隱隱約約聞到他身上有一股極淡的香味,好象是月夜樹林裏的味道,清清淺淺,很是宜人,隻是這氣味幾不可聞,若不是她鼻子靈,怕是發現不了。她忍不住湊近些聞了聞,真是好聞。
“你在幹什麼?”帶笑的聲音。
“啊?沒什麼!”墨夭桃一驚,忙退開幾步。剛才她被他的氣味蠱惑,一時沒把持住。墨夭桃暗自氣惱。
“好了,幹淨了。”海攬月順勢收回手,寵溺地看者她:“今天我為嫂子奔波了一下午,到現在還沒吃晚飯,你陪我吃飯可好?一個人吃飯……”
墨夭桃抬頭看他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像是被誰欺負了似的。這幾日墨夭桃若有似無地避著他,這會兒聽他這麼說,倒是避無可避。何況,她也實在不知道如何拒絕一個貌似在撒嬌的大男人。
“也好。”正好她也沒吃。
這兩個字,聽在海攬月耳裏宛若天籟,聽在另一個人耳裏卻不啻雷鳴。
清掬靜靜地站在那已經很久,本想告訴她,他已命人送來各種名貴藥材,想來幫得上忙,不料看見他們二人如此親昵的一幕,刹那間隻覺得掌心發寒,一股涼意直達胸口,刺激得他心微微地疼。
原先要開口的話堵在嗓子眼裏,望著二人離去的身影,隻化為一句歎息:“阿典……”
終是我來得太遲了嗎……
“劉大夫!劉大夫!你在嗎?”墨夭桃守在一扇小小的柴門外喊道。
“墨姑娘,別喊了。你今天又來晚了,劉大夫已經出門了。”住在隔壁的大嬸好心道。
“什麼!”
這已經是第三次了。前日,墨夭桃一邊煎藥一邊琢磨,越想越不對勁。這劉大夫既然能給出舒緩的藥方,怎麼可能不知道病因?
前幾天念琮已經醒了,可是渾身無力,一刻也離不開人照顧。墨青楊寸步不移地守在她床邊,惟恐別人一不小心,念琮有什麼閃失。墨夭桃想著這病總不能再拖下去了,非根治不可,邃興起了上門求醫的念頭。
可是這劉大夫真是比泥鰍還滑,她已經連著三日,一日比一日早來找,就是找不著。用腳指頭想也知道這劉大夫是存心避著她。意思就是我不想見你,識相點就別再來了。
偏偏她墨夭桃就不是“識相”的人。劉大夫越是退避,越說明這事有蹊蹺。
“大嬸,你知不知道劉大夫去哪了?”
“這我可不知道,姑娘明日趕早。”那大嬸笑嗬嗬地去了。
無奈,她隻得明日再來。可想想又不甘心,這三天,她一天比一天起得早,誰知竟還是比不過那大夫!墨夭桃的倔勁上來了。幹脆,就到他屋裏等,看他什麼時候回來!
墨夭桃繞著這小屋的籬笆轉了兩圈,看四下無人,一咬牙、一跺腳,豁出去了——從籬笆上翻了進去。落地的時候沒注意,扯下了一角裙布。
墨夭桃心疼了一下,好好的裙子就這麼扯壞了。
還沒等她回神,隻聽一把粗厲的破鑼嗓子道:“什麼人!”
緊接著,墨夭桃便被縛住雙手扔在了地上。可憐她一身白裙算是徹底毀了。
莫名其妙的,院子裏多出來兩個人,皆是黑巾蒙麵。大清早的,天蒙蒙亮,看上去怪嚇人的。
“你們又是什麼人!綁我幹什麼!”她掙紮著坐起來,並不害怕,隻憤憤道。
那二人壓根不睬她。其中一人上前,直接一個手刀,動作幹淨利落,墨夭桃眼前一黑軟倒在地。
醒來時,墨夭桃有些迷糊地搡著脖子,隻覺得頸上酸疼。半晌才反映過來。猛地驚醒,卻見眼前坐了一個人。
墨夭桃大驚:“清掬?你怎麼也在這!”
清掬有些好笑:“阿典,這裏是小王爺府,是我家。”
墨夭桃困惑了:“你家?我怎麼會你家?我記得我被兩個蒙麵人打暈了……你救了我?”
“不是。那兩個人是王府的侍衛。”
墨夭桃不懂。
“昨日,我去劉大夫家,正好見他暈到在院子裏,院裏有打鬥的痕跡,我懷疑有人要對他不利,便把他帶回了王府。又命他們二人守在他家,將形跡可疑者捉回。誰想……”
接下去的便是今早的情形,當事人歎氣道:“沒想到我竟然成了形跡可疑者。”
清掬扶她坐好,臉上是顯而易見的心疼:“阿典,他們不認識你,下手重了些。脖子還疼嗎?”
“還好,要不了命,”她一笑帶過,“話說回來,你怎麼會去找劉大夫?”
“他原是宮裏的首席醫師,醫術無人能出其右。你呢,怎麼會去他家?”
“我疑心他知道如何治好嫂子,對我們有所隱瞞。”
“那正好,他現在就在我府上,我帶你去見他,”清掬道,“你先換身衣服,我在外麵等你。”
“劉大夫,”墨夭桃見一老人坐在太師椅上,神情恍惚。
那人聽有人叫他,轉臉過來,見是墨夭桃,也算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丫頭,惻然笑道:“你來啦。”
沒有一絲意外和退避,他仿佛是一夜之間下了什麼重大的決定。
“小王爺。”他仍是沒動。
清掬也不在意,輕輕點了點頭。
“劉大夫,今天我來是為了……”
“念琮的病。”他不急不徐道。
“正是,”墨夭桃注意到他的手抽了一下,盡管他的聲音竭力維持平靜,“劉大夫的醫術我們都很明白,如今我嫂子重病纏身,還望你老人家念在我們多年相識的份上,救救她。”
劉大夫聽了她的話,慢慢地萎了下去,一瞬間蒼老許多。
良久,誰也沒有說話。外麵是熱鬧溫暖的黃昏,屋裏沉靜得如同深不見底的潭水,三人各懷心思,杵在原地隻是沉默。
仿佛是坐了一個冬天那麼久,他緩緩開口講起自己的故事:
十五年前,他四十六,在醫術上已是大有成就。三十餘載的苦學研究,他已經是首席醫師,放眼天下,還有誰能與他並肩。他正值風頭,自信再沒有他治不了的病。直到一日,一名男子找上他。那男子而立之年,身邊帶著一兒一女,此人也是精通醫理,兩人相見恨晚,經常互相切磋。半月後,這男子突然說要看看他的真本事,便要他替其女把脈。小女孩十一二歲光景,麵色微沉。他替她號脈,小姑娘的脈象沉穩有力,初看不似帶病之人。再切,便發現大有玄虛。這女蛙體內沉積了許多毒素,無法排出。毒素滲透在她的各經各脈中。他從未見過如此奇特的病體,好勝心起,便與那人日夜探究,翻閱各種藥籍,後終得一法。
劉大夫幽幽吸氣,緩緩才吐出三個字:養血法。
墨夭桃與清掬麵麵相覷,均是從未聽說過。
“古書中有記載,天山有奇玉,能吸收人血之靈氣。若以優質人血喂養,即能成其玉氣。玉氣形成後,將其磨成粉末,配以助血的火梨,給病人服食,或許有效。
“這方法也隻是我的推想,未必真有效。當年,我為了顯示自己醫術高人一等,便將此法告訴了他,沒有考慮到此事的後果……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啊……”
“你的意思是……”墨夭桃有些不敢置信。
“不久,那人便帶著兒女走了。一開始,我也沒注意,直至後來聽說西域出了個殺人魔,以血養玉,我特意去找來通緝令,見了上麵的畫像,才知自己一時爭強好勝惹了多大的禍。”
“你是說念嫂子與你故事中的小女孩是一樣的病症?”清掬並未讓劉大夫有時間陷入自責。
“正是。”
“那小女孩在我府裏時也曾發過一次病,與墨少夫人的病狀一模一樣,且兩人的脈象也無二致。其病因是毒素日積月累,不得清除,致使人體不能負擔任何工作。”
十五年前?那麼那小姑娘若還活著也有二十七八了。和念琮的年紀正好吻合,難不成……
“劉大夫,你可還記得那小姑娘的模樣?”
他慢慢抬起眼來,直直盯著墨夭桃:“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那小姑娘就是念琮。”
“這是什麼意思?念嫂子不是念家的女兒嗎?怎麼……”清掬問。
“不,嫂子是我哥北上時偶然搭救的姑娘,後來被念家收養,八年前嫁進墨府。”
“十年前,我終於獲準出宮。一為了去找那男子,二是懸壺濟世為自己減輕罪孽。可惜,自我出宮後,就聽到各種傳聞,說是那殺人魔已被正法,血玉下落不明。我隻好回到老家,繼續行醫。或許是冥冥之中注定,我竟然又遇到了當年的小女駭。第一眼我就認出了她,可她好象失去了記憶,根本不認識我。我替她把過脈,她被人封了穴道,真的失憶了,”劉大夫一口氣說道,好象怕自己一停下來便會喪失繼續說下去的力氣,“其實,依她當時的病情,是撐不到現在的,想來是她父親真給她用了那法子,延長了她的性命。可是不知何故,這病又沒給她治愈。”
“那她這病如今還有救嗎?”墨夭桃急道。
“說有治,也等於沒治。”他一字一頓道。
墨夭桃明白了。念琮這病,怕是拖不得了,隻是這養血法……難道真要去殺人取血養玉嗎?再說到哪去找什麼天山奇玉?
她突然就一陣心酸。念琮是她嫂子,是她好姐妹,卻……她哥愛妻如命,要是念琮真去了……她不敢往下想。還有她爹娘,都是五六十歲的人,如何經得起這些。
“按現在的情況看,她還能撐多久?”清掬輕聲問道,像是怕嚇到什麼。
“不確定,下一次發病之時可能就是她的……”
聽聞此話,墨夭桃連心酸的力氣都沒了。她仿佛看到一把鋥亮的鍘刀,懸在他們一家人的頭頂,隨時都可能會掉下來。
一種深深的無力感籠罩著她。那種想使力,卻怎麼也用不上勁兒的感覺幾乎要使她窒息。
走出王府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
墨夭桃謝絕了清掬的陪同,她想一個人靜一靜。
晚上的風,開始有了些涼意。
她覺得有些冷,可還不想回家。
血玉血玉。如果天上掉一塊血玉下來該多好。
她嘴裏不停地念著,無意識的,涼風吹得她一哆嗦。
“血玉!”她突然小聲叫出來。她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