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言亂語  18 清明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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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明時節雨紛紛——
    窗外下著雨,不是淅淅瀝瀝的那種,而是淒風慘雨。坐在落地窗前,看著灰色的天空,遙遙的想起了年幼時清明節的情景。
    那時爺爺的骨灰還不是埋在公墓裏,而是在一個我已記不得名的小村莊的後山。我們管那種看墳墓的村民叫“墳親家”,雖然貌似每年也隻是在清明時節才能體現其的存在價值,但每次去還真像是見親家一樣遞煙遞酒遞紅包的,莫不是希望他們能對我家的墳頭多加照顧。
    其實我還是挺懷念並喜歡那樣的時光的,年少的我跟著父母能夠和叔伯姑姑幾家人一起聚聚,那是隻有過年才能享受到的待遇,也是所謂城裏人的悲催,而每次去上墳也像是春遊踏青般興奮。
    記憶的膠片中,一個頭發微黃的小丫頭跟在一群大人和幾個哥哥的身後,有點吃力的爬著那山頭,現在看來也許隻能算得上土坡,隨手摘那麼一串迎春花,樂滋滋的把玩著。不遠處的田野裏開滿金燦燦的油菜花,微風拂過便有濃鬱的有點刺鼻的油菜花香。小丫頭驚道:“爸爸,那裏好多青菜苔哦!”引的一眾人哈哈大笑。
    到了目的地,看我家的墳頭幹幹淨淨沒有雜草,估摸著這就是“親家公”的照顧,然後一家人擺祭品的擺祭品,和墳親家拉關係的拉關係,幾個小屁孩站在後麵插不上手,就隻好幹看著。其實我那時候的眼神就盯著那祭拜用的肉包子,覺得一向提倡勤儉節約的我家怎麼也那麼浪費。
    不會兒,開始正式祭拜,具體的我也不多說,就是燒紙錢,敬酒敬煙,外加說一些吉祥話和“希望保佑”之類,然後一家一家的磕頭。後來稍微大點,知道愛惜東西了,於是每次上墳都是穿的舊褲子。
    最後是把敬的花束再扯扯,包子再搗搗,因為我是最小的麼女,所以這項重任都是我來動手。扯花瓣灑向墳頭的時候,自覺有種花仙子下凡的優越感,所以臉上竟然帶著笑,和著之前燒紙時情真意切的痛哭流涕,以及不自覺沾上的紙灰,那張臉叫一個縱橫交錯、五彩繽紛。後來稍大了點知道黛玉葬花,於是花仙子便成了林妹妹,悲悲戚戚的,也終於我的臉色統一了。
    記得最初上墳歸來時問母親,為什麼要把花瓣都扯了,包子搗幾下,我看著心疼,她說是為了防止那些村民把這些東西回收了或賣掉或自己吃。當時我聽的不甚理解,隻覺得,這是給我爺爺吃的送的,這群人怎麼能偷做它用呢!於是後來我分外的重視這項艱巨的任務,花束不扯得隻剩一根莖不放手,肉包菜包搗的幾乎能看見裏麵的餡料成分。
    一切程序走過之後,墳親家用鐵鍬摞土,做一個下圓上方的墳帽子,然後反過來往墳頭上一扣,再前後夯實了,這就意味著我們這一年來上過墳了,也算是給爺爺有個了新氣象。給墳親家遞完煙,送好紅包囑咐幾句之後,我們一大家子終於踏上了歸程。
    印象裏歸程的路總是歡快明朗的!
    猶記得有一年回來的時候經過一條小溪,上下錯落間竟然形成了一個小小的瀑布。雖然現在回想,那所謂“瀑布”也隻有一米多高,不過當時的我們幾個小屁孩都像沒見過世麵似的激動,衝到下遊水淺處踩著石頭、彎下腰、洗把臉、掬一捧水:“幹了!”頗有種以天為蓋地為廬的豪氣。溪水喝進去的味道並不如我們想象的“農夫山泉有點甜”那般美好,而是帶有股淡淡的土腥味。這邊我還沒咽下去,大哥興奮的叫道:“我抓到一條魚!”頓時我們又把水給吐出來了。
    那天大哥在溪裏捱了半天也就抓到兩條魚,寸把長,不知名,用塑料袋兜了水扯了根水草之後紮好口送給了我,還一路上美滋滋的,彷如抓的不是兩條小魚而是兩隻老虎一樣。而這兩條小魚也在養了兩天之後,不知是先天不足還是後天禁不起我這動物殺手的折騰,終於泛起了白肚皮,遊往西天去也。
    還有若幹次,總會在歸來的路上看到有人用紅色的水桶裝了小蝌蚪賣,我都會央求父親給我買。在我少時的印象中小蝌蚪找媽媽,媽媽就是大青蛙,孰不知,小蝌蚪的媽媽也一樣可能是癩蛤蟆。所以當我好不容易將一盆小蝌蚪養大成隻剩幾十隻四條腿的“變態”型之後,終於哭著的找父親控訴學校書本錯了,我家的小蝌蚪長大後身上都有疙瘩,他們的媽媽是癩蛤蟆不是青蛙……
    而這些剛會蹦跳的小蛤蟆著實讓我操碎了心。剛開始發現有小蛤蟆的時候並未注意,後來第二天當我一如既往的想要將盆端到陽台上曬曬太陽的時候,發現盆邊的地上有幾隻蹦達出來已經死了的屍體。心疼極了,這些小東西可都是經過初期蝌蚪時弱肉強食的慘烈競爭才生存下來的啊,沒想到就這麼好奇一下外麵的世界就掛了。於是後來換了桶,結果又淹死了不少,再後來換成養金魚的小盒子,上麵有蓋子、下麵有小爬梯、中間還有棵塑料樹的那種,水放的不多也不少,再添上幾塊雨花石,終於最後還有一隻幸存下來。
    ……可惜那一隻我愛不釋手的小青蛙,沒長疙瘩的那種!在我寫作業時也逗著玩時,在老媽突擊檢查我是否認真做功課時,在我一心虛捂住不讓其被發現時,也沒能逃過我的如來魔掌,給我不小心,真的是不小心壓死了……
    回憶好久遠,我回憶著都不禁露出了笑容——隻是現在不可能再有那麼美好的時光了,不僅因為爺爺那遷墳住進了公墓,沒機會再走入鄉野,還因為我們都已經長大了。
    遷墳的那天,天不好,陰沉沉的,墳親家的臉色也不大好,估摸著是因為以後沒錢賺了。一樣是站在山頭,卻沒有一樣的走以往的程序。那時大伯已經過世,父親作為家族老二請出了爺爺的骨灰盒,紅色的布已經泛白,上麵還沾著些許泥土。而我站在後麵捧著我的儲蓄罐,為將要失去的我的零花錢哀痛。
    不知為何,記憶的篇章有段空白,或許那天有點渾渾噩噩的吧,轉眼便到了公墓。人工製造的馬路、噴泉、園林、雕塑,悠悠鍾鳴的背景音樂,仿佛所有長眠於此的人都能安詳寧靜,可我卻並不喜歡這種後天的、人造的、冰冷的、死氣沉沉的地方。沒有那山頭自然的蟲鳴鳥叫,沒有那山頭隨風搖曳的野草,沒有那山頭泥濘難走的山路,沒有墳親家那溝壑深淺的老臉,有的全都是刻意。
    在一排排墓碑數過去之後終於找到了刻著爺爺名字的墓碑,下麵寸方的一個坑幹幹淨淨,父親囑咐我一會把鋼鏰硬幣都灑在裏麵,點頭之間,看到他們給骨灰盒換了一塊新的紅巾,鄭重的四角紮好。而我也仔細打量了一眼那骨灰盒,古樸簡潔,隻在盒蓋上雕著不知是常青藤還是什麼的植物花樣。
    因為我剛出生沒多久爺爺就過世了,所以我對他的印象也隻停留在父親的描述中,總結出來簡單到無力:老爺子是個國民黨少校,當年俸祿還不少;是畫軍事地圖一類的,所以眼睛不是很好;老煙槍一個,所以遺傳給我父親也是一個煙槍;我的名字是他起的,據說當年還親手抱過我……而現在看著這骨灰盒,直觀上很難將他和它劃上等號。
    ——灑光了我積存的所有零錢,將骨灰盒放好,擺上一些爺爺的遺物,填蓋封頂,爺爺也終於搬進了新家。大哥作為爺爺的唯一的孫子開始放炮仗,也仿佛祝福著爺爺喬遷新居之喜。最後一響嘣完,恰巧雲雨霽,紅日出,霎那間玉白的墓碑之上蒙上一層淡淡的金光,生生增加了一絲神聖的味道,於是我對於遷墳至公墓一事也釋懷了,甚至在想或許爺爺也會高興多了這麼多鄰居呢。
    回憶漸止,風雨繼續,站在窗前看著外麵淒迷一片,蒼茫間竟有種無所適從,或許陰雨天氣更容易勾起人們的脆弱。罷了,感懷了一個上午,還是收拾好心情麵對今天、明天和以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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