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菠蘿，不要吵，魚都被你嚇跑了！”坐在河邊帶著個大大白色遮陽帽的男人左手握著支煙，右手隨意揉著右邊一隻叫得正起勁的胖乎乎的黃色小狗。
    男人眼睛往水麵一瞄，浮標還是沒動過。從今天下午在這裏坐著之後就從來沒有動過……
    “那個黃大爺，跟我說這裏的魚多？！可惡，我還傻乎乎打個的來這鳥不生蛋的地方！”叫菠蘿的小狗還在一個勁地叫著，毛絨絨的小腦袋一甩，掙開男人的手，跳到他麵前開始咬男人褲管。
    “喂，笨狗！你在幹什麼？！”男人把大大的遮陽帽摘下，煙也放在旁邊草地上。兩隻手把菠蘿抱起來。一人一狗，四目對視。被抱起來的小狗執著地又“汪汪”叫起來。
    男人穿著T恤牛仔加木屐，簡單的裝束卻有說不出的味道。小麥色的肌膚，結實的身板，一看就是經常做戶外運動的人。不濃不細的眉毛，使整個人夾於陽剛和陰柔之間。最吸引人的，是他一雙晶亮有神的雙眼。嘴角扯起，一個好看的笑容綻放。“打攪我釣魚，死罪哦！”
    叫菠蘿的黃色小狗看著主人，停頓了下，接著衝男人又是一連串的叫聲。
    “好啦好啦！”男人無奈放下小狗，小狗又咬住男人褲管。看看始終沒動過的浮標，男人掐滅煙頭，站起身。“我跟你走！最好是有什麼好理由，不然今天不給你飯吃！”
    抽著煙看著躺在床上正在熟睡的少年，男人確定自己是撿了一個麻煩回來了。而菠蘿則是殷勤地圍著床轉來轉去。那個笨狗……男人用眼神狠狠盯著蹦蹦跳跳轉悠的黃色小狗，菠蘿抬起頭，可愛地衝著男人叫了兩聲。
    自己居然想要威脅小狗，難道腦袋秀逗了？搖搖頭，男人又看向熟睡中的少年：眼睛緊緊閉著，眉毛都快擰到一塊去了。還有長長的睫毛，小巧的鼻子，抿得緊緊的嘴唇。切！這小鬼，連睡覺都好像有誰欠他幾百萬一樣，表情那麼緊張。一定會老得比誰都早的！不可否認，這個小鬼的臉蛋長得很漂亮。男人盯著少年，男生長這樣是不是有點浪費？
    吐出一口煙，男人腦袋裏開始想一些有的沒的。剛在草叢中發現這個小鬼時，還以為是個女孩子。亂激動一把之後背起對方，發現胸部平平的，男孩子吧？失落後又想可能是發育比較晚的女孩子。緊張兮兮在浴室幫這個小鬼清洗時，確定了，他的確是男、孩、子！
    歎了口氣。老天，他承認自己幫對方洗澡有點居心不良，但他得到教訓了。更誇張的是，當男人把少年抱到床上，坐在床邊考慮是不是要打電話報警時，之前睡得像死掉的這個小鬼居然睜開眼對自己說不要報警，然後又閉上眼睛。男人很懷疑對方根本就是一直醒著。
    “喂，菠蘿，你撿回來的，你負責！”男人低頭，對著一直上躥下跳的小狗認真說。
    “汪——”小狗清脆地回應。
    “……”自己真是智商降低了。
    男人左手夾著煙，把視線移向逐漸昏暗的窗外。
    “汪汪——汪汪——”
    “唔……”男人揮手趕開擾人清夢的菠蘿，繼續睡覺。
    “汪！汪！汪——！”結果這隻不知死活的小狗開始有節奏地叫起來。
    男人睜眼，站起身按開燈，又坐回地鋪，暈乎乎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三點二十。接著，盤腿抓住腳邊的黃色小狗呐呐說：“你今晚也別想睡覺了。”
    “汪——！”小狗掙紮著，小腦袋往後麵轉。男人順著菠蘿往前方看。
    ……自己的床，還有霸占自己床的小鬼。
    “汪！”菠蘿又是一叫，掙脫開男人的雙手，衝到床邊，開始大叫。
    男人晃悠悠站起來，走到床邊，一眼就看到睡在床上的小鬼不知何時已經醒來，睜大眼睛看著自己。
    男人一下清醒。“喂，小鬼，你家在哪裏？我明天送你回家！”
    “……”
    “喂！”半夜醒來脾氣畢竟會很不爽的，就算看到的人長得再漂亮一樣。況且，對方還是男孩子……
    “我不是小鬼。我成年了……”躺在床上的少年終於回了話，聲音清脆悅耳。
    果然是小鬼，還在變聲期……
    “哦？”男人在桌上煙盒裏抽出一支煙，點燃後懷疑地看向少年。
    “還有，我沒有家。”少年倔強地把臉轉向向牆的一麵。
    不尊重老人家……
    男人眉一挑，“小鬼，我不管你是不是離家出走，如果你不告訴我，天亮我就聯絡警察局，讓警察送、你、回、家！”
    “……我根本沒有家，我父母很早就死了。”捂在被子裏的少年發出悶悶的聲音。
    “哦。抱歉……”男人有些尷尬。這個時候該說什麼？安慰對方是不是更好點？
    坐在床邊，男人邊抽煙邊想著該說些什麼話才好。少年也悶在被子裏一直沒有再說話。男人很懷疑對方是不是已經睡著了？
    “呃……那個……”煙快要抽完，男人從嘴中擠出幾個字，但他還是沒有想到下文該說什麼。
    “汪！”菠蘿又叫了起來。
    這是從今天下午開始，男人第一次覺得菠蘿可愛。“對了，這隻小狗，嗯，菠蘿！它是你的救命恩人哦。就是它發現你的！”
    被子裏的人動了動，少年直起身，看著地上的小狗。菠蘿搖著尾巴衝著少年又叫了一聲。
    “……謝謝你。”少年看著小狗輕聲說。
    “汪！”菠蘿甩著尾巴大叫了一聲。
    不要告訴自己，這一人一狗難道可以交流？！男人瞪大眼睛看看少年，又看看他家那隻老是給他添麻煩的笨狗。
    “對了，我叫何今。你叫我一聲今哥就行了。”男人將煙頭在煙灰缸裏熄滅，向著少年友好伸出右手。“我是這家舊書屋的老板。”
    “我叫朱岸與。”少年伸出右手。何今還沒抓住對方手，少年突然倒回床上。
    “你、你怎麼了？”發現朱岸與的時候何今隻覺得對方是單純太累了在那裏休息。要不是他家那隻笨狗一直叫個不停外加咬他褲管再外加他怎麼拍對方對方也沒有睜眼的表示，最後何今隻好認命背朱岸與回家。更誇張的是，一路上竟然沒有一輛出租車，他又額外多做了兩個鍾頭的體能訓練……
    “我……餓了。”朱岸與躺在床上有氣沒力地說。
    “哦。”何今站起走向冰箱，“隻有麵包。”
    何今隻記得自己把麵包遞給朱岸與之後又躺回地鋪睡覺了。他可是生活規律得可以媲美老人家的有為青年，半夜醒來還能保持清醒那麼久已經是極限了。都是生活中老是接觸老年人的原因，自己說不定心也老早就老了！
    “……哥，今哥，今哥！”
    誰在叫自己？
    “汪！汪！汪！”
    那隻笨狗也在湊熱鬧，自己遲早要被這隻笨狗弄出低血壓來！
    何今睜開眼，看到一張放大的漂亮的臉。
    “啊？”伸手一拉被子起身，何今撞上正在叫自己起床的某人。
    “痛……”伸手揉被何今撞到的鼻子，朱岸與皺起了眉頭。
    “啊，抱歉抱歉，你沒什麼事吧？”何今很不好意思，伸手去拉朱岸與手，想要看看他的鼻子有沒有怎樣。
    菠蘿在旁邊衝著何今不滿地大叫。何今狠狠盯了它一眼，這隻這麼快就倒戈的叛徒！
    搖搖頭，朱岸與推開了何今的手。“沒什麼……”
    看著跪在麵前穿著自己衣服的少年，何今突然有種很奇妙的感覺。他還沒想清楚是怎樣一個奇妙法，朱岸與對著自己說話了：“今哥，你店裏有請員工嗎？”
    “啊，”愣了下，何今馬上回答：“沒有，一個舊書屋而已，我一個人幹就綽綽有餘了。”
    朱岸與臉上綻放出笑容：“是嗎？那，我來當店員好不好？”
    “什麼？”何今愣愣看著朱岸與。
    “我已經看過了。樓下的店麵不大，後堂裏有放不少東西。對不起今哥，我擅自翻了下店裏的賬簿。”朱岸與調皮吐了吐舌頭，接著說。“古憶舊書屋還有做送貨上門的服務，所以，兩個人的話會比較方便點！”
    “可是……”何今抓抓頭發，想要說什麼。老天，他剛睡醒，還沒有搞清楚狀況！朱岸與打斷了何今。
    “我不要工資！今哥你負責我的食宿就好了。”朱岸與低頭，眼神黯淡下來。“……我親戚都討厭到不想見我。”
    “怎麼會？小鬼你那麼漂亮一個人。人見人愛還差不多！”何今真誠地說。
    “那，今哥你是答應我了！”朱岸與兩眼放光，看向何今。
    “我……”
    “謝謝今哥！”朱岸與向何今一鞠躬，開心往樓下跑，菠蘿屁顛顛跟在後麵。“我去開門——！”
    “要是打不開卷簾門就不要勉強，等我來就是了！”
    “是——！”朱岸與精力十足的聲音從樓下傳來。
    唔……好像有點不對。何今抓抓頭發，把自己又埋進被窩。算了！就先這樣。反正自己不討厭這個小鬼……
    “小鬼，你真成年了嗎？”一下樓，何今就看到朱岸與拿著雞毛撣子在小心拂過書架，身上穿的是自己的襯衣和短褲。
    看樣子，得先給他買一套衣服……
    抬頭看後麵掛的一口古鍾。……七點二十。嗯，開店的時間差不多。
    “今哥早！”朱岸與笑著揮雞毛撣子向何今問好。
    懂禮貌的小孩……
    “哦，早，昨晚睡得還好吧？”何今坐到櫃台後麵。摸出茶葉罐子準備給自己來杯早茶。“要喝茶嗎？”
    “昨晚睡得很好，”朱岸與蹲下，摸摸菠蘿的頭，菠蘿親昵地往少年腿邊蹭。“我不喝茶。”
    “待會兒我先給你買套衣服。”自己的衣服朱岸與穿著太大了。何今自己也不是特別健壯的人，但看到朱岸與穿自己的衣服，他才更感覺到對方纖細的身材。可是對方也不輕啊。至少昨天自己背他回來就累得夠嗆……大概是骨骼比較小吧。昨晚幫朱岸與洗澡時就忙著感慨對方不是女孩子，都沒注意到其他……既然撿到了，就負責到底！
    “不用了，這樣挺好的。”朱岸與抓著菠蘿的前腳玩。
    “你還要出門幫我送貨，這樣穿著，出門怎麼方便？！”何今習慣摸自己口袋，發現煙還在樓上，轉身往樓上走。
    “哦，那隨便買件T恤吧。”
    有人進入書店，朱岸與站起，笑著對來人說：“歡迎光臨！”
    “誒誒誒？小何呢？還是我走錯地方了。”來人是一位頭發已經花白的老大爺。在稍顯寒冷的早上，大爺穿著正式的灰色西裝，手上握著配套的帽子。朱岸與走近大爺，親切說：“我是店裏新來的員工。”接過老大爺手中的帽子，放到櫃台旁的衣掛上，朱岸與開始整理書架。
    “哦哦哦，就是你啊，好一個俊秀漂亮的孩子！”老大爺走到櫃台坐下，看著朱岸與在小小的店中悠閑地工作。
    “哦，黃大爺。”下樓的何今端著一杯茶，不用說，口袋裏也裝了一包煙。“你昨天騙我，什麼‘山清水秀，魚多到會從水中跳出來’的地方，我是受夠了！”何今抱怨著，站到櫃台前。
    “嗬嗬，哪有，的確是個好地方嘛。你看，不是就帶回了這麼可愛一個孩子？”黃大爺笑嗬嗬盯著站在自己麵前的何今。
    回頭看正在小小店麵間哼著歌整理書架的朱岸與，何今歎口氣：“根本就是麻煩……”
    “對了，黃大爺，你今天怎麼穿得這麼正式？”何今打量著眼前人。看慣了平時大爺穿汗衫短褲來自己店裏，一下黃大爺穿得西裝革履的反而讓何今有點無從適應。
    “偶爾也是要有點形象的。”依然樂嗬嗬笑著的黃大爺回答了何今的問題。“今天來找你是有事情的。”
    “哦？”何今隨口應話，眼睛注視在店麵裏悠哉打掃的某人。這小鬼，適應能力也太強了。昨晚……不對，今天淩晨那副可憐兮兮的表情沒準是裝出來的！
    “是這樣的，我有樣東西要拜托你幫我送下。”
    “這樣啊，很平常啊。我一直都在做的嘛。”
    “你等我一下。”黃大爺出了店，再進來時，手上多了一個方方正正的包袱。“就是這個。”
    何今接過包袱，東西用深藍的布包裹著。憑觸感何今判斷裏麵應該是一個盒子，東西沒有多重，大小和一本十六開書差不多。在一旁本來就沒有什麼事的朱岸與也湊過來，好奇打量包袱。
    黃大爺又遞過兩個信封。“一封裏是禮金，另一封是要求。請一定按信封裏寫的做。”黃大爺的表情突然間無比認真。
    “喂，黃大爺，你還用‘請’字，太見外了。”
    “這個約定對我來說很重要，你們務必要幫我完成。”黃大爺站起，拿起帽子後離開了店，留下何今和朱岸與大眼瞪小眼。
    “我們？”何今問出了口。
    朱岸與點點頭。“……黃大爺是那麼說。”
    “要求還真是奇怪。”眉頭擰在一塊，拿著黃大爺留下的要求書，何今實在是想不通。“說什麼‘黃昏太陽即將下落時拿著包袱兩人一起穿過離古憶舊書店最近一處路口的電線杆’，這算是什麼？”
    “還有，‘請把包袱交給穿過電線杆後第一戶人家的主人’。”趴在櫃台上，朱岸與指著信。念完後，看向坐著的何今。
    “別問我，我也不知道什麼意思。”抵不住朱岸與的視線，何今開了口。
    “今哥，我什麼都沒有問。”朱岸與漾開開心笑容，直起身又開始在小小的店麵間轉悠。“今哥，中間還有一排書架很擋視線和占地方呢。”
    “沒辦法，要盡可能把書擺出來。”
    “今哥，菠蘿早飯吃什麼？你還沒有喂它。”
    “我吃什麼它就吃什麼。”
    “今哥，我也沒有吃早飯，我肚子餓了。”
    “……”
    “今哥，書屋一天的營業額是多少啊？”
    “……”
    “今哥，後堂裏的東西也是要賣的嗎？”
    “今哥……”
    “……”
    何今確定，他的確撿了一個麻煩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