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碧樹妝成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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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楓想著趙賦那人淡如菊的一個兒,有些感傷,也不知她現在什麼樣子,便帶了秋娘去探問。快走到了那逸柳院,卻又覺得自己素無往來,這麼貿然來訪,未免孟浪,便又躊躇不知是否該去了。
正徘徊著,聽聞院子裏清遠的傳來一曲高山流水,琴聲澹然清明,錚錚之聲大有空山鳥語之意。曲通心境,錦楓便知趙賦竟是沒辦這事兒放在心上,隻聽著像是更發自由暢快了。心下也便放了安心,更添了些傾慕之意。
半晌,方才慢慢的回了湘綺院。進了院子,蔓娘便來說:
“主子,剛有個席公公來,說是皇上給惠妃壓驚祈喜,明日酉時賜宴風荷亭,皇後娘娘讓主子也去。那席公公好是等了會兒您,後來怕是等不及了才走,又囑咐我說,如若主子貴體還未康健,想坐個背風的地兒,讓我去內謁司尋他。”
錦楓便想,皇後怕是誤會了她,怎知有個風荷宴,附上那月夜清荷的圖,到真像是款曲暗傳了。轉念卻又一想,也罷,或許也該是時候見見皇上了,趁早斷了自己的念想。定了主意,便對蔓娘道:
“蔓娘,你且說下,這席公公為何要如斯囑咐呢?”
“稟主子,奴婢想是因為主子要想坐個背風的地兒,就需得多打賞些。”蔓娘忽閃著眼睛,不無狡黠。
“不錯,那你且說,我為何要坐個背風的地兒呢?”錦楓有心調教。
蔓娘想了想,“因為,主子病初愈了,卻還體弱……”
秋娘在一旁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虧你還是在宮裏的小老人兒”,錦楓便也微笑的搖頭。
“啊……是了……是因為如果主子打點的多,那席公公便會給主子安排個皇上看得見的位置。”
秋娘點頭,錦楓暗想果是個提頭醒尾的。
蔓娘見說對了,便又道,“而且席公公這麼明白的一說,就是讓我們知道這每個被通傳的主子都是知道的,如果要個好位置,可得是打賞夠分量才行。”
這次,錦楓都點頭稱讚了,這丫頭機靈聰慧的很。
“主子,那您要拿什麼打點呢?”蔓娘忙問,秋娘也看著錦楓。
錦楓笑著搖了頭,“我身體康健,就想坐那吹風的地兒。”
次日,酉時,風荷亭。
夏夜清風,荷香盈盈。錦楓如醉其中,輕抬裙,慢拾階,衫裾攜碧,荷袖盈波,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皇家院。
那風荷亭其不是亭子,而是倚水而建,憑立荷塘的一處清秀水榭。日已落,月將升,暮靄裏的風荷亭簷都綴滿了細細的燈火,仔細看來原都是玉白色的蓮花燈。從青磚石階的步錦到亭榭裏一應桌幔亭遮的各式料子都是碧荷色,四角早燃起了荃蕪沉荷香,飄渺恍惚,果是皇家風雅氣派。
錦楓暗惱自己竟應景的揀了件碧色的湖絲長衫,卻倒像是那偷了亭遮的料子縫裁的一般,手便下意識的抓緊了那金絞線的萬字花紋,低了頭,怨自己的小家子短見。
錦繡盈座,花釵交錯,並無人注意到她,小太監引了錦楓入席,難為了那席公公竟給錦楓選了這麼個好座。水榭裏分了兩層坐席,中心樓台自是主位,旁邊也隻餘三四個席台。其餘的席台便在下一層環了半弧,餘出了歌舞的場子。主位勢高,略掃過來,下麵的席台也是一覽無餘的,隻錦楓這裏是個例外,那席台倒是背風,就處在主位的後麵,真是怎麼掃也看不到的位置,這布置的心思也著實難為公公了。
錦楓卻暗喜,這躲了人的位置正好不需把這身碧衫落人眼前,倒心下自在。
席台上已擺好了幾個花樣糕點,都打著蓮花的模子做的,入口清糯,竟也都是荷花、蓮藕的滋味,景色怡人,好不愜意。
惠妃、皇後也陸續道了,免不得跪禮平身一番,那中間的樓台上也就都坐好了人,不過是分坐著惠妃、皇後同著玉美人、瑾美人。中間的主位擺著明黃的盤龍遊鳳的墊子,自是皇帝位置。須臾,聽得傳令公公一波波的通傳,“春祈秋報……康寧是臻……嘉禾……酉時……皇上駕到……”
一應人等齊齊離席跪下,錦楓便覺得自己的心竟快跳出來一般,原是這樣的期待。手伏在那墨綠的波絲絨毯上,眼睛也不敢抬,隻用耳朵來仔細的捕捉分辨那些聲音的來源。待得公公傳令平身入席,竟好似敲了個響鑼在耳邊。
終可以抬眼看來,那高位上是個月白色的身影,金龍盤騰,珠玉嵌綴。看不到正麵,隻覺那身形竟是偉岸挺拔,斷無自己臆想的那種壅胖肥墜的樣子,發絲在頂心上歸了總,黃絛結住,一路四顆珍珠,下麵有金墜腳。那人手抬,骨骼分明,陽光的結實褐色,碧玉杯起,四下略環,刹那間,閃過那人微皺輕緩的雙眉英挺……
錦楓的心跳漏了一拍,那瞬間滑過他的憂傷,重重的擊落在錦楓的心上,直敲到長久的空寂、隱忍、抑鬱都一起在腦子裏嗡嗡鳴叫……他不似自己想象的那倨傲的富貴庸人,竟是如斯憂鬱沉靜的謫仙般的人物,帶著一絲熟悉,將那懸起的心緊緊纏縛……
馬上低了頭,再不敢偷眼看去,可滿目的各式荷花菜肴竟也都忽的失了顏色,隻餘著飄渺來的荃蕪沉荷香,搖著一顆心晃來晃去。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十裏荷花。
也不知過了幾時,小太監已撤了布菜,換了飄著花心蕊絲的糯羹來。便聽著一個曼麗的聲音,“臣妾謝皇上賜宴,特獻歌一首,可好?”
便見惠妃起身,輕提了杯,婉轉聲音,“青荷蓋淥水,芙蓉葩紅鮮。郎見欲采我,我心欲懷蓮。”倚欄回望,歌終含羞,玉手杯婉擎,細眉入絲鬢,不是不妖嬈。
皇後端莊輕頷首,也略見得他嘴角微笑,錦楓捏緊了手中的剔透水晶杯,一聲聲對自己說,她是他的寵妃,他是她的皇上,他是後宮的皇上。
再抬頭去,惠妃已是在謝恩賞,又輕抬了粉麵,“皇上如若喜歡這歌兒,臣妾便薦寫了這歌的人兒,給您彈一曲采蓮好不好?”
自是好,通傳。
卻見下麵離席一嬌嫩粉裝麗人,不是李夕瑤是誰。
琴上,李才人福禮落座,剛要彈。卻閃出兩個花團錦繡的人兒,拜在前麵。正是玉美人、瑾美人,“皇上,臣妾同姐姐也正好準備了采蓮舞,便借此曲恭獻皇上。”瑾美人總是笑語盈盈。
自是準請的,惠妃笑容便僵硬了起來,夕瑤的整個人卻已被花氏姐妹擋住,看都看不到。
舞姿是輕巧的,笑容是嫵媚的,琴聲自也是好的,可惜彈琴的多是歌女,是見不得的配角。
錦楓想起當日,夕瑤那一副不懂琴律的樣子,心下厭惡,此時隻覺得好笑。那花氏姐妹豈是好惹的,耳邊不由想起瑾美人笑眯眯的話兒,“要安守本分……”
曲罷,舞終,花家美人領頭叩謝,賞的全,也見不全。
“皇上,臣妾鬥膽,再獻一曲。”夕瑤人未離座,不等傳召,手已抬,琴已撫。曲聲清麗,花指輪旋,長搖四散,吟猱撮注,韻音繞耳,玉指翻飛,錦繡紛繁。
他輕頷首,皇後微笑,惠妃眼彎,花氏姐妹皺了眉,眾人沉醉,錦楓卻從頭到腳冰涼刺骨,那曲子,是蘭若的,彩雲追月……
曲罷,他賜她眼前席坐。錦楓已看不見其他,隻怒目望著夕瑤如初荷般的容顏,帶著嬌羞,踩著蘭若的餘音,燦爛中似有血色四濺,緩緩走到他的麵前去。他自是已朝向了她,看不見眉目。錦楓不知,是否那愁眉已為她而展,隻呆呆得望著那遠如天月的背影,心直墜到湖底最深的淤泥裏。
是夜,李才人侍寢,紅綾帳垂,“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北,魚戲蓮葉南。”
翌日,封為美人,號為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