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響亮的耳光。
    方可可的臉上飛起一片紅霞，但她懶得去管，隻想找到剛才丟失的5角硬幣。李老師剛才推自己太使勁，而腳底摩擦太小，硬地跟結實的的水泥地板來了個熱情相擁，而褲包裏那塊閃爍爍的小硬幣就趁機蹦達出來，滴溜溜地跑了。
    不過方才的耳光卻觸及到了她心中的痛。
    小磁板上寫滿了算術題，小女孩方可可和姐姐娜娜乖巧地立在媽媽身旁。鮮紅的粉筆在媽媽手中跳越，動感得像她嘴角越發明顯的微笑。
    突然，那貯藏在嘴角的微笑泯滅，肌肉開始緊繃，表現出極度的不悅。
    “可可，2+3=？”
    “4！”回答十分肯定。
    “恩？”媽媽的柳眉不悅地揚起，銳利的目光刺過來，可可小小的心髒立即不安起來。應該正確呀！她的大腦高速運轉，“等於4”她不準備更改答案。
    “5！”娜娜急忙扯住妹妹的裙角又送來意味深長的眼神。
    “妹妹想說等於5！”
    “就是等於4。”說完這句話時，就連可可自己也覺得底氣不足，連那麽聰明的姐姐也說自己錯了——
    “啊——”伴隨著娜娜的尖叫，響起脆亮的耳光聲！
    大腦和鼻子嗡嗡亂鳴，眼前五彩斑斕的圖象模糊，昏暗，白皙，透明，清楚。
    方可可眨眨眼，感覺到一股溫暖的液體從鼻腔裏流出，吧嗒滴在白色的長裙上，風中彌散起血辛的味道，裹著媽媽濃烈的海風香水……
    可可用手背一擦，是老師的紅墨水嗎？真好，我的手背上開出了大紅花，鮮豔似火……
    太痛了！可可真想咬那雙揪著自己長馬尾的臭手幾口，可是誰叫班主任李麗琳是它的主人呢？!年級上赫赫有名的"三好＂老師!{所謂三好即成績好，記律好外帶升學率好。}
    而此刻，這位好老師正處於抓狂中！
    自己執教三十多年，不知收拾了多少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即使再燙手的山芋經過她的教育總能痛改前非，唯一例外的就是方可可！
    這個讓她栽足跟頭的小土堡!從沒被奪走的“文明班級”殊榮已不在，而特級老師的評選也因為方可可不守紀律讓值周老師捉個現成而宣告失敗……總之，自己已然是其他同事的笑話，這還怎麽過呀!
    又一股怒火上衝，李麗琳狂暴地扯拉方可可的頭發，然後猛地向前甩去——
    可可立即感受到自己的瘦小，強大的力量壓迫而來，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向後傾倒，終於，一個沒站穩，踉蹌跌到地上，磕上了講台的邊角……
    “咚”這是可可的頭碰到地麵沉重的聲音，像雷雨時節的悶響。
    “嘭”這是全班54個幼小心髒在驚鄂，恐懼，擔憂，緊張地收縮。
    李麗琳驚醒了，她不再有剛才的滿腔怒火，渾身一下子空蕩蕩的，喉管也冷不防抽上一絲涼氣，透骨的寒冷像魔鬼的氣息一樣從脊柱一直侵蝕到心髒，全世界的空氣都肅殺得無法呼吸……
    輕輕地抽泣響起——慢慢地——變成壓抑地哭泣——終於——有人放聲大哭——
    感到頭皮被火劇烈噬灼，疼痛毫無忌憚的襲來，眼角含著淚，可可張大喉嚨卻是發不出一點聲音，隻恍恍惚惚察覺到有哭聲。
    自己哭出來了？！不！她突然意識到哭的人不是自己，頭腦似乎也在那一刻清醒了。
    她噗地站起來。
    真是姐姐，她——哭了。
    小女孩的頭藏在手臂中，沒有人看見她的表情。
    可可在猜測她的臉龐是不是因為哭泣而紅得如花，豔得如霞，她看著姐姐顫抖的肩膀，想起那年冬天在冷雪街角發現的孤苦小狗，一樣的寂寞無助。
    安然無恙！！仿佛經曆了幾個冰河世紀，那個等待了太久的神經終於鬆弛了下來，而懸在空穀的心也悄然落定。深深地吐出瞥得胸腔發悶的二氧化碳，囚困了長年累月的冷汗也迫不及待釋放出來，浸濕了李麗琳的後背。但她不動聲色地轉過身去拿粉筆，掩飾住自己的惶恐並趁機用無力的手拭去了額上汗珠，然後積聚全身最後的力氣，一字一頓：“方可可！回座位去！！”
    “終於，放學了~”
    眼前是菜花開的最盛的地方，簡直是一片花山花海，壓過了田地裏小草的翠微。嫩黃色的花潮一直綿延到天際，組成一張無邊的花裀。陽光溫柔的伏帖在肌膚，風貼著大地流過，千千萬萬搖曳的小黃花，遮蔽了娜娜方才因為殘酷戰爭而遺留於心中的枯骨。
    一切像是蓋著金色的陽光。
    她翻騰的裙擺在黃色的海洋裏穿梭，腳踏起黃花的碎瓣，沉酣於清淡的花的芬芳、濕潤的泥土的氣息、酒醉的風的甜蜜……流連在花織錦的夢幻裏。
    如一抹流嵐縹緲在澄澈的天空般動人。
    娜娜凝視著那個畫麵，心底愔愔地歎息，妹妹痛嗎？
    姐姐快來！可可在洋溢著陽光燦爛的花叢中跳躍、往來，手中一把眉開眼笑的小黃花。
    “方可可是個小偷，跑去摘別人的花！！”大叫著的秉堯不知從哪蹦達出來，猛地搶了方娜娜的懷裏書包。
    娜娜還沒反應過來，她的書包就在空中越出一個優美的弧線——然後穩穩地掉在了張佑的麵前。
    她正準備上前搶，張佑壞笑著一腳外傳！可憐的書包發出“嘭”的哀鳴又被秉堯踩回腳下。但他還不罷休，不時用腳狠狠蹂躪幾下，令書包發出嘭嘭的響聲，好像在向方娜娜挑釁：來搶啊，來啊!
    娜娜怎麽可能從兩個男孩手中搶回書包啊!她剛有向秉堯身旁移動的趨勢，秉堯就立即將書包空運到張佑那裏。"你的書包是什麽做的，都弄疼我的腳了!”秉堯朝娜娜拌個鬼臉，還學螃蟹那樣張牙舞爪地走了幾步。
    “那你就把你的臭腳拿開！’一聲厲喝橫空傳來，秉堯剛轉過頭，一堆不明物體就摔到自己臉上，飛濺開來又打到手臂上。
    “哇”幾百米外的燒餅店老板聽見一個男孩淒慘的嚎哭。
    “放學回家咯……”接著又是串越走越遠，銀鈴般的笑聲。
    “可可，把書包給姐姐吧！”娜娜擔憂地說。
    “小氣啦，都說了人家喜歡姐姐的書包，要和你調換啊！”可可嘟著小嘴，用楚楚動人的眼神乞求著。
    “明明就一樣啦！”娜娜帶著震顫的聲音吼道，“書包磨破啦！媽媽她會……”娜娜激動得小臉都紅了。
    “猴屁股！”可可調皮地用小指一彈姐姐柔嫩的臉頰，背著那個狼籍的髒書包，哼著兒歌，像一隻輕快的兔子那般跑開了。
    可她又突然停住，背後是漫漫天空，聲音飄渺地說：“我不怕痛的……”
    女孩抱著她，她的手指緊緊地抓住女孩，像落水的人抓住救命的稻草。
    她的眼瞼紅紅的，明顯看的出哭過。
    是睡著了嗎？可是她的柳眉仍害怕地緊縮在一起，還不時斷斷續續的抽咧。
    女孩默默地數著她身上的傷痕一…二……她痛嗎？三……她為什麽不喊疼？叫喊得凶一點，媽媽會下不了手吧？四……傷痕，是咧開的一張張醜陋的毒蛇的嘴巴，它們正狂躁地想要噬血。
    疼嗎？女孩問她，可她似乎真的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