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一諾聽到這個消息，是從小眼睛葉老師那裏，葉老師挺著大肚子，笑眯眯的說：“許一諾，你代替葉遙參加內選吧。”
    內選，就是前麵說的推薦。
    她接著說：“葉遙，下個星期就要出國了，你各方麵都很優秀，成績也很好，有希望直接升入高中部的。”
    可是此時的許一諾腦袋裏麵隻有那一盆水仙花，那摔在地上的壓在泥土之下的嫩綠的葉子，然後是葉遙麵無表情的說：茉莉花。
    人，真的不能欠別人的情，很難還的。
    摸了摸葉老師的肚肚，許一諾問：“寶寶還有多久出生？”
    幸福的葉老師臉上全是甜蜜的笑：“你們畢業的時候！”
    畢業的時候？許一諾從辦公室出來，還是暈暈忽忽的，這麼快，就要畢業了。
    十中的高中部在城的另一頭，離這裏有一個半小時的車程，所有的學生全部住校，包括教職工的孩子，無一例外。那麼，我再也見不到這裏的一切了？
    許一諾這個感情豐富的孩子，就這麼邊走邊哭了。不知道是因為自己馬上要離開，還是因為有人要離開，總之都是離開。
    她突然記起來不知道在哪本雜誌還是小說上看過這樣一句話：每一次相聚都是為了分別。心裏，第一次產生了恐懼，剛剛成長的孩子，對未知的成人世界產生了強烈的抗拒。
    學校門口的超市裏開始有種類繁多，顏色鮮豔的紀念冊出售。課間，甚至上課時，都有人在奮筆疾書：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一轉眼三年就過去了，從最初的素不相識到現在成為好朋友，我們之間經曆太多的事情，不管是開心還是爭吵，現在看來，都那麼微不足道……親愛的朋友，希望你能進入理想高中，前程似錦，夢想成真！
    就這樣開頭，就這樣結尾。
    班級裏籠罩著濃濃的離別之意，曾經那麼尖牙利齒的女孩子，也開始收斂起來，不再動不動就鄙視這個，蔑視那個，許一諾接過潘蓉蓉的紀念冊，不是不驚訝的，抬起頭看著她，潘蓉蓉的眼睛裏全是飛揚的神采，她說：“不管怎麼樣，我們也算同學一場，我馬上也要出國了，以後沒準兒再也不會見麵了，留個紀念吧！”
    “你也要出去？”許一諾鄭重的翻開，找到空白的一頁，開始填寫。
    “對呀，我和葉遙申請的同一所學校。”
    “喔。”許一諾沒再說話，專心的寫起來。
    “你的呢？”潘蓉蓉問，“不打算讓我也留個言啊，還是你沒把我當朋友？”
    “呃，”許一諾眼睛一眨，“下午拿給你。”
    “好。”潘蓉蓉滿意的走了，有的時候，人緣和留言是成正比的，有的人，習慣了做第一。
    吃飯的時候，許一諾說起了這件事。她問陽辰：“你們班上也是這樣嗎？”
    “也是的，不過，我通常在上麵隻寫幾個字。”陽辰平淡的說。
    “寫些什麼？”許一諾很好奇，她每次都寫大堆大堆的話，著實浪費時間。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噗——”一口湯噴了出來，許一諾慌忙去給陽辰擦著他麵前的湯漬，“諾諾，”陽辰忽然捏住她的手指，“額…”許一諾想抽出來，可是他捏得好緊，“辰哥哥，你，”
    “怎麼？”
    “下巴上沾了一粒米飯。”許一諾用自由的左手，抹去那一粒破壞陽辰美好形象的米粒。
    陽辰放開她的手，嚴肅的說：“以後說話的時候不許喝湯。”
    回到教室，他才想起來，忘記跟諾諾說，不要把時間浪費在寫那些沒有用的東西上麵，這裏除了我之外所有的人，你都不需要去紀念。
    摸著自己的手指，許一諾向超市走去，中午的太陽很大，一絲風也沒有，好在校園裏的樹木都有好幾十年的曆史，個個兒的都枝葉繁茂，將不寬的路麵遮蔽得嚴嚴實實，十分涼爽。許一諾蹦蹦跳跳的踩著光斑，看到有一個人站在路口處的大樹底下，停了腳步。
    “葉遙？”她小心翼翼的與他招呼，這是很久以來的第一次，往常她都是假裝沒看見走掉的，可是人家都要背井離鄉了，自己也不能太沒有良心了是不是？
    “許一諾。”葉遙的眼裏閃過一道光，直起身子，問道：“大中午的要去做什麼？”
    “買紀念冊。”許一諾脫口而出，想了想又說，“你要走了，也寫點東西留個紀念吧。”
    “好。”
    這麼容易？許一諾還一直擔心葉遙會拒絕呢，畢竟是自己先不理他的，看來還是他更大度，我是在小人之心啊，還需要鍛煉，要更大方一點才好——
    “嘀嘀咕咕的在說什麼？”
    啊？許一諾才發現自己自我反省得太入迷，都忘了身邊還有個人，調整狀態，“葉遙，你是要出國對嗎？”
    “嗯，這個月底就走。”
    “去哪個國家啊？”
    “澳大利亞。”
    “為什麼？”
    “有親戚。”
    “噢。”
    真沒意思！許一諾心裏腹誹著，一問一答啊，問什麼答什麼，都不曉得多說一點！好在超市到了，鬆了口氣，許一諾直奔目標。
    這個吧，有點太花了。
    那這個呢，顏色不好看。
    左邊這本，紙張太薄。
    那右邊這本，太厚了，得空一大半吧。
    店員不耐煩了，“同學，到底有沒有看中的？”
    “那還是這個吧。”許一諾拿起來，然後幾個人都要崩潰了，這不就是最開始看的那一本嗎！？
    出了超市，許一諾看見葉遙還在笑，狠狠瞪了他一眼，“喂！不許笑！”
    “好，”葉遙抿著嘴角，卻遮不住眼角的笑意，“許一諾，你故意的吧？你看把那幾個人氣得，估計中午吃的飯很難消化了。”
    “沒有啊，”許一諾擺弄著這個要價五元五的小本子，心痛自己的零花錢。
    葉遙伸出手，放在她麵前。
    “給我啊！”
    “喔，”想起了什麼，許一諾說，“上課之前要寫好，潘蓉蓉要的。”
    葉遙頓了一下，說，“這樣啊，難怪你也會買這個。”
    許一諾臉紅了一下，解釋說：“其實也不是——唉，也可以這麼說，我沒錢嘛，這個好貴的，”見葉遙無動於衷，自覺得沒意思，也就沒再說話了。
    突然的安靜讓許一諾非常不習慣，再加上麵前這個葉遙，很陌生的感覺，而且以後，完全不同的兩種人生，許一諾看到了一條又深又寬的壕溝橫在他們中間，連朋友都不是了吧，本來，也不算是朋友吧。
    默默地拿好，許一諾沒看他寫了什麼，葉遙卻問：“你和陽辰，從小一起長大的嗎？”
    不明白他的意思，還是點了頭。
    葉遙接著說：“我也有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可是現在都沒怎麼說話了。”自從他玩命一樣的學習，那些人就都和他疏遠了。
    潘蓉蓉？許一諾心裏提醒他。
    “最開始，我很羨慕你們的，”葉遙把頭扭到一邊，“許一諾，為什麼突然不理我了？”
    又回到了那個滿是花香的時刻，又回到了那讓陽辰和自己倍感恥辱的瞬間，卻不再像當時那樣憤怒傷心，無奈是一直都伴隨的情緒，貧窮是現實的，無力改變。
    “許一諾，你以後會讀哪所大學？”
    話題轉的太快，許一諾沒想就說：“和辰哥哥一起。”
    “是嗎？”葉遙低下頭，稍長的頭發遮住了他的眼睛，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許一諾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頭，辰哥哥說了，在外人麵前不能說這個稱呼的。
    葉遙翻開自己的背包，從筆袋裏拿出一支鋼筆，“送給你，祝你順利升入高中，還有，心想事成。”
    “不，”許一諾把手藏在背後，他的鋼筆肯定很貴，即使不貴，也不能要的。
    “收下吧，也許真的沒有見麵的機會了，”葉遙也說這樣的話，“同學一場，也是一種緣分。”
    環住許一諾，兩人挨得很近，她能聽到他略顯緊張的呼吸，“葉遙？”許一諾的頭剛到他的肩膀，還是看不清他的表情，心裏有點忐忑。
    葉遙忽然一笑，握住許一諾的手，把鋼筆放在她的手心，在她耳邊說：“許一諾，別那麼輕易地就把自己許諾給別人了，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