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梧
    樹總是在奈何邊，泛舟忘川。來來去去，人影匆匆。
    孟婆識他，卻從未說過一句話，他的長衣如帆同孟婆白發似雪。自有自故事，自有自寂寥。
    他等待三百年再三百年，三世輪回再三世輪回，行色中，也不知誰錯過了誰。
    漠然的臉，掃過一個個靈魂，然後離去。
    荼糜吞噬著長衣，染了胭脂顏色。他低頭，滿肩青絲滑落，突然就起了風，飄了雨，濕了衣，卻仍然，留下一個蒼茫背影。
    雨，許是天哭了，許是他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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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的相遇是灼傷的痛，滿目火紅間刻下不滅的烙印，從此洗不去，難以自拔。那是最初的涅磐，萬物的誕生。
    鳳飛過千萬山水不曾停歇，他們在崖邊止住時間。
    樹問他，你為什麼不停下？
    鳳回答，我在找一顆梧桐。
    樹說，非梧桐不可？
    鳳說，非梧桐不可。
    於是樹與他告別。
    山崖嶙峋，樹搖搖欲墜，他拚了命，深深紮下根，狠狠活下去。
    也許明天，也許下個月，也許明年。
    年輪上足以容納千百年的等候。
    咆哮的山風說，你不是梧桐，千百年也不是。
    樹溫和地笑著說，我不是梧桐，我隻希望千百年後力竭的他可以葬在我腳下。
    他不是高貴的梧桐，他隻是一棵普通的樹，暗色的枝幹和翠綠的葉，開弱不禁風的奶白小花，帶毫不張揚的香。
    無人察覺的香。
    十年，於是樹就真的等了十年。
    第二次的相遇，鳳從南海之濱歸來，帶著海的藍色。羽是將燃的火，滿身七彩琉璃幾多炫目，眼似暗夜的天狼，一樹又一樹梧桐在那上麵遍地。
    樹問，你找到了嗎？
    鳳說，我找到了。
    樹用十年保存的春天開了花，白綠之間，太過措不極防，又似排練得熟悉。交錯著入十指相扣。
    鳳卻沉靜了，他說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南海那邊還有等他和他尋的梧桐，南海那邊還有百鳥的王。
    他不知道為什麼要來。
    跨越南海而來。
    樹很高興，他想許他還是惦記著他的。
    他問，那你要回去了？
    鳳說，我要回去了。
    從十年前到十年後，他們說過八句話。
    風大的時候，從懸崖下狂奔上來，隻有他們彼此聽見。
    鳳不會知道，樹也不會知道，奶白的花帶不易察覺的香卻能讓靈魂永遠記住。
    他看著鳳離去，巨大的翼點燃了身邊的雲。
    樹很快樂。
    他又開始期待，或者再幾十年，或者再幾百年。他們將再次相遇。
    千百年後，他沒有葬在他腳下，因為他們的命很長很長，直到講故事的人都已經睡去。
    樹變得高而挺拔，頂上的枝葉總可以最先親吻到熾熱的陽光。
    流水時間，有太多鳥停留在他的枝上，他隻是笑，笑得樹葉瑟瑟而落，胸腔生疼。
    他不是梧桐，所以他的堅持看起來無比可笑。
    於是，他不堅持。
    他非菩提。
    明鏡亦非台。
    滿地塵埃。
    鳳來的時候，說竹無心則不倒。
    誰也不知道，希望無心的是誰。
    但樹說，我千百年未倒。
    山崖下的風成了陰冷的歌。淺吟著將歌詞玩弄在舌尖：橋歸橋，路歸路。
    如同夢境一般，他們的第三次相遇，似同從未發生。
    樹在夢醒十分幻化成人型，一步，踏入紅塵。
    但是，沒有第四次相遇，他趕到的南海，隻有一堆散著沉香的灰，他閉上眼，卻擁抱不了誰。
    然後，萬物就此沉靜。
    三次，是輪回的定數。
    相識，相知，相別。
    樹行走在林間，細細聽關於鳳亦關於梧桐的故事。
    樹和鳳無法在涅磐是相逢，無法在涅磐後別離。
    他甚至隻有從別處知道他的支離破碎。
    鳳說過，竹無心則不倒。
    他的心卻在胸腔裏鮮活。
    樹注意到曾經他眼睛裏的梧桐林在風了如煙而滅。樹對自己說，自己沒有從未看到。
    樹說過，我千百年未倒。
    不倒，是希望他能葬在自己腳下。他將諾言拆成骨架在心裏，山崖下而來的風將其散在四方。
    但那太小，鳳不會聽到。
    於是他們錯過了。
    樹搖搖頭，千百年寂寞讓他不再言語
    他們錯過的不是結尾。
    是開頭。
    注定了擦肩而過。
    帝說，你和他永遠無緣。
    樹說，我會等。
    帝說，你守在奈河邊，若可以尋見轉生的他，那我便送你們一世姻緣。
    樹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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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婆為樹端上一碗涼了的湯。
    她知道，鳳凰死後，連靈魂一同成灰。
    但她不知道，樹等的是誰。
    隻是帝說，你給他一碗湯吧，也好圓了他的夢。
    樹看著湯。良久，他笑了。
    許是癡，許是傻。這麼多年，他等的是什麼？
    他們錯過的不是結尾。
    是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