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闊別已久的C市。
    夕陽拂麵，晚霞照人。
    五年後，當漆珂黎站在C市國際機場門口，呼吸家鄉的空氣，重新踏上這片孕育著自己割舍不去的友情、愛情、親情的土地時，竟然會有恍然若夢的感覺。
    眼前，一輛輛綠皮出租車秩序井然地排著長龍，開走一輛，後麵的陸續接上。出租車司機的素質明顯大幅度提高，一看有剛下飛機的乘客來光顧，會趕忙熱情的下車，殷勤地替乘客安置行李。五年前她剛離開那會兒哪有這待遇，可能是C市政府提倡建設文明城市鬧得，她一下飛機，就在機場出口見到顯眼的巨幅宣傳海報，那上麵的形象妹妹各方素質也不是一般的高，笑容璀璨奪目，讓人看了心曠神怡。
    “maman（媽媽）……”5歲的漆點拉著兀自出神的漆珂黎的手搖了搖，聲音蠕蠕地叫了聲。
    “點點，我們現在回國就不用說法語了，記得以後都講媽媽平常在家教你的中文。”漆珂黎耐心地對她說。
    漆點撅著小嘴點頭，又仰起小腦袋，睜著又大又亮的眼睛，用不太熟練的中文問道：“媽媽，我們要去哪呀？”
    漆珂黎放下行李，半蹲著，愛憐地把耷拉在漆點腦門上的碎發撫到一邊，又把女兒身上有些褶皺的衣擺理順，說：“點點，這裏是媽媽曾經生活過的地方，但是媽媽很沒用，很膽小，很自私，已經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她輕輕地把漆點擁進懷裏，像以前無數次重複過的那樣靠著她單薄的身子汲取溫暖，她的女兒，五年來，隻有她在身邊陪伴。
    此時，她是憑著一股勇氣回來了，可她該何去何從？五年前自己不顧一切地離開，遠赴法國，那個自己名以上的家她還回得去嗎？周圍不乏來接機的家屬，他們旁若無人，歡喜異常地接過歸者的行李，拉著手念念叨叨，然後上了自家的私家車揚長而去，掀起一路的灰塵隨風飄著一同離開。這幅平凡的畫麵，在漆珂黎眼裏卻是溫暖地讓她遙不可及，她想過，期待過，卻一次也不曾擁有過。她就像機場大廳那些來來往往，行色匆匆的外國旅客，C市恍若隻是一個短暫的停息點，終究要離去。然而他們隻是旅客而已，他們可以自主選擇自己想要去的站點，隻要最後一站是自己的國度即可。
    可悲哀的是，她不是旅客，而是一個承載著滿腔勇氣的回歸者。這裏是她的起點亦是終點，她沒的選擇。
    “哦！”漆點似懂非懂地應了聲，從她懷裏抬起頭來，微側著，嘟著嘴說：“這裏也有爸爸的家嘍？”
    漆珂黎不想她由此一問，愣了一陣，隨即笑著站起來，“是啊，這裏也是爸爸生活過的地方，所以點點願意陪伴媽媽在這裏生活嗎？”
    “當然，媽媽在哪裏，點點就在哪裏！”漆點重重的點了下頭，一張小臉上盡是認真之色。
    漆珂黎會心地笑了，食指拱起寵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子，引得漆點咯咯笑，直往後閃躲。她一手拿起行李，一手牽起漆點的小手，“我們這就出發，先找地方住下。”
    坐在出租車裏，漆點東張西望，很是雀躍，對一路飄逝而過的景物都好奇，把手放在窗簷，把頭趴在手上，整個身子往外傾。
    漆珂黎見狀，嚇一跳，忙不迭把她拉回來扶正，嗔怪道：“點點，很危險，下次不許這樣了！”
    漆點依偎過來，調皮地吐了吐舌頭，在她臉頰上大大的“啵”了一口，然後還真安安分分地坐著，趁著漆珂黎與出租車司機磕牙的空隙時不時地挪來挪去，東瞄瞄西瞟瞟。
    “小孩子心性嘛，我們家那娃也是這個德行，鬧得慌！”前排的司機透過後視鏡很合時宜的插話進來，她是個本地的中年婦女，生活的酸甜苦辣在她臉上烙下了深刻的印跡，由於整天勞於開車奔波，皮膚又黃又幹，但她在數落自己孩子時流露出來的神情，卻是作為一個母親最美麗的瞬間，好像有了孩子，開車的辛苦與勞累又算得了什麼，真是十足的有娃萬事足。
    “是啊，這個年紀的孩子是比較皮一點。”漆珂黎久違了夾雜著家鄉口音的普通話，沒來由的，初下飛機時的忐忑與不適一下子蕩然無存，內心不再是空落茫然，沒錯，她回來了，真真切切地踏上了這塊從小長大的城市。
    “你們打哪來啊？是探親還是回家？”
    “剛從法國回來，回家來著。”
    “嗬嗬……是該回來，外國哪有自己家鄉住著舒服，不是有句老話‘金窩銀窩還不如自己的狗窩’，幾千年傳下來的話錯不了。”
    女司機話很多，句句透露著濃重的生活氣息，是個很質樸的人。漆珂黎聽來一點也不覺聒噪，反而倍感親切，於是，也就有問必答的跟她聊家常。
    漆珂黎一邊應付著熱情的司機，一邊又要分神注意旁邊蠢蠢欲動的女兒，一路下來，愣是沒有空閑好好欣賞這幾年的變化。
    幸好車子進入市區後，漆點大概一時的新鮮勁也過去了，又剛下飛機，確實累了，就枕在她的腿上睡著了。她撫摸著女兒光滑柔嫩的麵頰，忍不住小心地捏了捏，肉鼓鼓的，很有手感。睡夢中的漆點像是有感應，長而密的睫毛顫抖了下，翻了個身繼續睡，呼吸連綿而悠長。
    一瞬間，漆珂黎心裏柔軟一片，柔和的微笑浮上臉龐。她想就算為了點點，她也必須得回來，畢竟這裏有她的家人，她答應過江大哥要帶點點回來看看他曾經生活過的地方，還有他不孝拋下的雙親。
    女司機又找著話題聊起來，礙著熟睡的小孩子，聲音明顯降低很多。“你家女娃長得真標誌，眼睛不像你，應該是像她爸多點吧！你先生呢？還呆在國外嗎？”
    漆珂黎一聽，身子一震，眼神有一霎那的黯然失色。又像是錯覺般，下一秒，她的神色平靜無波，沒有一絲的起伏。她摸著漆點的頭發，波瀾不驚地說：“是啊……”聲音裏卻是掩飾不住的傷感。
    女司機坐在前頭，並沒有發現她的情緒變化，還自顧自說：“不是都說女孩像爸男孩像媽麼！誒，你們好幾年沒回來了，C市變化挺大的！”
    漆珂黎基於禮貌笑笑，沒再吭聲，把車窗稍微搖下，臉朝窗外，和煦的風迎麵襲來，吹亂了她披散著的褐色波浪卷發。她不適的眯起眼睛，專心注視起外麵的景物來。這是一個陽光充沛，人潮湧動的城市，連空氣中的氧氣都顯得異常堵塞，可高樓之間寂靜的天空卻有清澈的顏色。她的青蔥時光和破碎的夢想，被埋葬在—起不停地發酵，無法停止。
    這幾年，C市的確變化頗多，很多街道兩旁的店麵煥然一新，新的高樓一撞一幢挺立著，鱗次櫛比。剛才車子經過國貿大廈的時候，不經意間的一瞥，她發覺就算不是節假日，國貿大廈門口來來往往穿梭的人接踵而至，很多市民大包小包的拎著東西擠出來。她甚至覺得連馬路都比她離去時要來的寬廣，行駛在上麵的私家車更是讓人眼花繚亂。看來，這個人口高度密集的城市依然如往昔一般擁擠，人們的生活是越發過的好。
    眼見著這些熟悉卻又陌生的人和物，竟顯得可親又可愛，一種久違的感覺油然而生，就連街角的垃圾桶都格外熟悉懷念。
    “海俱王府酒店就在前麵，它是近幾年才建起來的五星級酒店，設施一流，把你們送那裏成嗎？”女司機突然問道，拉回了漆珂黎貪婪向外掃視的思緒。
    “成！”漆珂黎沒有意見，五年沒回來，她還真不知道該去住哪個酒店，開元反正是不能去，以前他們一幫人聚會就喜歡往那紮堆，現在的她還沒有做好遇見熟人敘舊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