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走了也有十天了，泉隱的話猶在耳畔。夜輝試著將手放到自已左邊第二根肋骨下，感覺著勃勃的跳動，穩健而有力，證明著這具身軀的主人正好好地活著。可是內裏早已經跟著那個人一起入了塵埃，歸於靜寂。不再被任何事而牽動，不再為任何人而羈絆。
    沒有了那個人，這個世界隻是一個惡夢般的煉獄。他見過人類的各種醜惡不堪的嘴臉，見識過了笑容背後的冷絕，親切外表下的卑鄙，熱情裝飾過的陰險。
    像習慣了在黑暗裏摸索，見到了陽光，第一反應不會是喜悅，而會下意識的用手去遮擋，從內心裏抗拒。倘若真是大而亮，高而遠的太陽，逼迫他最後不得不學會麵對便罷了，可惜那隻是一縷寥落的燭光，和他的心一樣，脆弱而敏感，渺小而倉皇，經不住太多的考驗。
    是他親手把那一縷溫暖冷靜而堅決地掐滅的。可他低估了自己對那溫暖的渴望，忍不住想念。空蕩蕩的手臂蜷在胸前，擁抱著寂寞，一夜無眠，直到東方發白。
    試過去別的地方尋找撫慰。可是每次都無法進行到最後，看著在自己身下輾轉呻吟的俊美少年，竟然提不出興致來。身體是最誠實的。那一夜的迎合，除了報答，怕還是有愧疚。他不隻一次想要把那單薄柔軟的身軀狠狠的禁錮在自己懷中。可要命的理智又讓他將那孩子一次一次的驅逐得更遠。遠到，已無法企及。
    “主人，已經準備好了，請您過目。”一個平板的聲音，一個掉到人堆裏，就像是入了海的水滴一樣，不見影蹤的平凡的臉出現在夜輝麵前。夜輝不由得皺了皺眉。“主人”嗎？是啊，他是這些人的主人，如果沒有靈魂的空殼還算得上是人的話。
    夜輝結了一個手印，在麵前那棵瞳木前布開一個法陣。巨大有力量在他的掌心彙聚，從四周源源不斷地湧來，他的身體會沒有出現之前那種難以為濟的不支，反而十分暢快地適應了，像是本身就具有的能力一樣。他並不認為黑翼惡魔有那麼好心，幫他改造體質。眼前晃過月迷那日的蒼白。這之間似乎有什麼牽連。他一直沒有深究，不是不明白，隻是不願去想明白。一旦突然想通其中的關結，情緒的波動幾乎讓他被巨大的力量反噬。凝神，定力，一串咒文之後，法陣摧動了。
    瞳木果似乎知道什麼，愉悅地漫天飛舞著，沒有生氣的瞳仁中滿是饕餮前的貪婪。糾結的枝幹深處，在靜靜的柔光中一個人形在慢慢成形，完美得如同上天的恩賜，眾神的眷顧。當他睜開眼時，金色的眼眸流光溢彩，連星光都黯然失色；他笑，天地間所有的光華都在他的眉眼間停駐。
    夜輝卻不敢上前。這樣一個從身體到靈魂都肮髒無比的醜惡怎麼可以觸碰那樣聖潔的存在呢？仿佛一下子，他又變回那一個瘦小惶恐的孩子。遠遠地，羞怯著，期侍著，那人的一個不經意的回眸。隻是餘光掠過，便可以讓他歡欣鼓舞好幾天。
    “夜輝，來。”那人微笑著，夜輝竟然可以讀懂他眼神中傳來的訊息，就像是聽他親口說出來的一樣。夜輝有些目眩神迷，強打起精神，一步一步走上前去。伸手去夠那遞出的掌心。在接觸的那一刹那，一股激烈的銳痛從指尖傳來。看著那人隻在記憶中奢望的，美倫美幻的絕世容顏，夜輝怎麼舍得放手？刺骨的痛傳遍全身。有什麼正在從身體裏抽離。他固執地望著那人，似乎想要把他一直印到靈魂裏。隻是意識漸漸遊離了。一些他從來沒有過的記憶從腦海中一閃而過。原來支離破碎的畫麵變得完整而清晰。真實得可怕。
    “主人，你為什麼不要我參加戰鬥？小輝已經9歲了。”小小的孩子不滿的質問道。
    “你還小，是我最珍視的寶貝，我才不舍得讓你受到傷害。”美麗優雅的男子溫柔地撫著孩子的頭說。
    “可是哥哥們都為主人做了那麼多事，小輝也想為主人幫點忙……”孩子還是不甘心。
    “會有那麼一天的，那時，有的事隻有你可以做得到。那時你一定要努力做到喔，我很相信小輝的。”
    “真的嗎？”小孩子立刻來了精神，黑色的眼眸流溢著耀眼的光華。
    “那當然……”男子微笑著說道。
    ……
    這個畫麵曾在夜輝的記憶中重複過很多次。他一直以為，是因為忘不了那人那一刻的溫柔。原來其實是有後文的。
    “你是夙靈，有著被詛咒的血液，是最好的避護所。沒有人會發現我將元神藏在一個卑賤的流民身上。等到時機成熟的那一天，你再把我喚醒，到那時，那些人都會為他們今天所做的事付出代價。”男子狂肆的笑聲在空曠的宮殿中回蕩著。
    不是這樣的，這不是真的。夜輝不想再看，但無論怎麼努力都是徒然。像是故意要將他的精神摧毀得更徹底一樣，偽造的記憶一點一點被真相剝蝕掉，鮮血淋漓的不僅僅是心口，還有生存的理由。
    始終無法相信別人，原來不是無情到冷酷。隻是因為害怕，害怕被背判，被利用，被拋棄。那樣的創傷早已烙在了靈魂深處，縱使被諾言蒙蔽了，但還是會有本能在，驅使他不再被輕易許出真意。他憎恨踐踏別人的自尊和信任的事。所以他將那些企圖令他屈服的人都踩在腳下，用他們的鮮血祭慰自己逝去的珍寶，那不知遺失在哪個角落裏的真心。是的，他沒有心。從很早之前就沒有了。
    黑暗來得很快。幾乎來不及痛苦。或者已經麻木了。他感覺自己被拖曳到更深不見底，更暗無天日的方向。那將是他的歸宿。他已經不奢望救贖。報應？用在他身上最合適不過了。那孩子應該會過得很好吧？不過這已經不是他操心得了的事了。他到底是辜負了。不知道，這樣醜陋的靈魂還能不能輪回，如果可以……
    “朧明，是你嗎？”雲蒼看著占卜的光球中那揮之不去的陰霾，自言自語道，目色繾綣，餘光中卻是絕然的淩利。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