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燕國公主 番外 媾和(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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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汗,這女子如何處置?”
英義頭也不抬:“父汗待你不薄,你卻私通叛逆,吃裏扒外,還有什麼可說的?給父汗殉葬罷。自己到地下去跟他老人家解釋!”
地下跪著的女人原先還不甚害怕,隻等著英義釋放自己,聽這一言陡然驚恐萬狀,尖聲叫喊起來:“什麼?你原說綁我隻是裝裝樣子。隻要承了汗位,便立我為可敦……”
英義冷笑起來:“可敦?照照自己罷,人盡可夫的娼妓而已,還不閉嘴受死?”
女人嘴裏立即被塞進木塊,嗚嗚叫著被拖了下去。
“各部酋長們都到了?”英義向左右道。
“是,都在帳前等候!”
“升帳!”
英義已搶在酋長們到來之前即可汗位,自封武義成功可汗。此刻,他要做的是迅速爭取各部落支持。於是他取出英武死前所寫的密令,當眾宣布了英武私通父汗寵妾,害死登裏可汗,又被周將殺死之事。各部酋長都覺得事有突然,但在證據麵前,也無人說話。
“把英武的走狗們都帶上來!”鐵鏈繩索串連著的,正是英武帳下的衙官、都督等人。
“英武弑父篡位,罪惡滔天!你等走狗助紂為虐,也是罪無可赦!今日當著眾酋長之麵將你們一一處死,也叫膽敢反叛篡位之人都看看清楚,想想明白!”
話音一落,身側眾兵士已經上前。手起刀落,頭顱滾成一片,慘叫連綿不絕。血雨腥風彌漫回紇牙帳。眾人本為登裏可汗治喪而來,卻見到這慘烈殺戮一幕,一時搞不清英義有何目的,個個齒冷膽寒。
英義看著這敲山震虎之效,臉上浮現一絲得色。
殺人,清理,不過短短半個時辰,帳前已清理完畢,重新擺上酒宴。俏麗的回紇舞女上前獻舞敬酒。然而眾人還心有餘悸,仍舊默不作聲。
英義舉杯大聲道:“各位遠道而來辛苦了!本汗自有賞賜,每位賞好馬五百匹,貂裘二十件,美女十名!”眾酋長見他並未發難,還有豐盛獎勵,才略顯開懷。英義轉眼又皺眉道:“父汗在時,各位都忠心耿耿。如今本汗即位,不知大家……”
“我等當然對武義成功可汗效忠!”一酋長忙舉杯道。英義爽朗大笑。眾人見狀,也忙附和起來。一時牙帳裏熱鬧非凡。
“可汗,周朝使者已至!”
“哦?”英義對下座諸位酋長說道,“周朝連失兩位使者,竟然還敢前來。這一次來者是誰?膽子真是不小!”
隨從應道:“是一位年輕小將,自稱大周雲麾將軍裴青。”突然有人嚷起來:“他便是殺大王子之人!竟敢此時前來!”
“大周不守信用,和親公主遲遲不至,使者倒是來了一撥又一撥!”
“殺了他!”另一人吼道。
……
英義炯炯雙目掃過座下群情激憤的眾人,待稍稍安定,才道:“先看看來者何意!”
片刻之後,一小將已在十多名隨從的前後夾引下來到牙帳前。他年紀不過二十上下,麵目極為清俊,神色淡然儒雅,雖是一身雪白騎裝卻帶著一股迥異於草原遊牧的飄逸出塵。唯有一雙狹長雙目深邃內斂,流露著與他年紀不符的沉穩隱忍。眾人都有些訝色,沒想到萬千軍中獨取英武首級之人竟如此年輕。
“請將軍交出佩刀。”他當即取下身側佩刀,交給身邊隨從,自己長身立於牙帳正中。
英義端坐在寶座上,喝道:“來者何人?”
裴青拱手行禮:“大周北征軍左路先鋒雲麾將軍裴青。”
“所為何來?”
“結好貴邦,共敵契丹。”
突然一人叫道:“見了武義成功可汗,為何不跪?”
裴青並不看那人,隻向英義道:“大周天子因回紇助平契丹之約,故將女嫁與登裏可汗永結姻好。父死子續,可汗為大周天子女婿,我為大周天子使臣,均合有禮數,豈有可汗坐於榻上受使臣跪拜之理?”
“好大的膽子!”另一人粗魯吼道,“可汗,何必聽他廢話?此人殺我回紇王子,現在就殺了他報仇!”
“殺了他!殺了他!”人群中響起此起彼伏的聲音。
裴青絲毫不懼,向這說話之人微微一曬:“方才說話者何人?此人才真是大膽!”
眾人一愣。他緊盯著此人繼續說道:“英武乃逆反罪首,大周早察覺他不軌之心,才派我相助貴邦,取他首級。隻可惜來遲一步,登裏可汗已為他所害,今日特來吊唁!你要殺我為這叛逆之徒報仇,莫非你是他的同黨?”
這人一時語塞。
裴青環視四周,忽然震聲呼道:“還有何人要為這逆首複仇?”眾人見他氣勢奪人,毫無畏色,都暗暗稱奇。
英義眉棱骨微微一剔,隨即大笑起來:“好一位少年英雄!不過,大周言而無信,實在可恨!結盟之初,為示鄭重,我曾替父汗親往長安迎取燕國公主。隻說三月內必來,怎奈公主遲遲不至,使我回紇蒙受奇恥大辱,這才興兵討周。”
裴青道:“使回紇蒙受奇恥大辱的不是大周,而是契丹。契丹出兵劫掠和親隊伍,殘害公主。此事可汗不會一無所知罷!”
英義身側一人冷笑起來:“此中內情究竟如何,恐怕隻有大周和契丹最清楚了!”另一人也插嘴說:“我們不管契丹怎麼樣,我們隻管向大周要人!要麼送真正的公主前來表示誠意,要麼就是大周撕破和談!”“就算燕國公主已死,還可以送另一個公主來。再不然,就割地!”第三人憤怒大喊。
“大周已無未嫁之天子真女可以和親!地,也絕對不能割。”裴青憤然反駁說。
“如此還談什麼呢?我們不是傻子。聯合大周,得罪契丹,回紇能得到什麼好處?”
……
酋長們的態度異常一致。裴青的眼神掠過英義:“大周與回紇休戚與共,唇亡齒寒。如今契丹日益強大,已為草原大患。若不趁此時契丹國內尚未穩定一戰消弱它,恐怕他日回紇要步渤海後塵!”
“哼!”一酋長不以為然地以鼻出聲,“若現在與大周聯合,隻怕立刻就要步渤海後塵!不說耶律煬上京重兵,單說耶律楚手裏十萬黑鷹軍,誰敢輕舉妄動?更何況耶律楚上月也已譴使來表示與回紇結好之意。該同誰結好,與誰為敵。大汗你可要三思而行!”
……
情勢眼看著對裴青越來越不利。雖有皇帝密旨在身,此刻該不該示人?他一時沉吟。
“報大汗!有一女子自稱燕國公主隨嫁舞姬,帶公主令牌在外求見!”
一聽此言,眾人俱感意外。英義也麵露異色向裴青眼風一帶,裴青卻隻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傳進來罷!”
不多時隨從帶進來一個黑紗蒙麵的女子。雖未見容顏,但婀娜的身形,綽約的風姿已引來眾人好奇目光。女子在帳前向四周打量一番,才走到英義座下,徐徐跪下身去:“上坐的就是……回紇可汗嗎?”
英義審視著她:“你是何人?”
這女子深施一禮,抬起手,將麵上黑紗輕輕拂去,登時露出一張秀麗脫俗的臉龐,然而深目挺鼻,卻不是漢人:“奴婢是隨燕國公主和親的一名歌舞姬,名喚帝雉。”
“你不是漢人?”
“奴婢本是大食人,被進獻給周朝皇帝,卻不能見容於後宮,才被譴隨嫁回紇。”
英義又看了裴青一眼。裴青頷首道:“來之前,我曾查過隊伍中全部八百七十五人之名錄,確有一女來自西域,名喚帝雉。”為防有異,裴青又考問了她些大周宮廷及和親之事,俱能對答如流。
裴青這才放下心來:“你怎會隻身來到回紇?”
這女子探手入腰間,取出一塊金色令牌,雙手奉高:“公主之令牌就如公主本人,終於到了回紇了!”說罷失聲痛哭。
裴青一見這令牌已是神色恍惚,難以自持。英義親自下座接過令牌,檢視一番才道:“說罷,路上究竟是怎麼回事?”
女子強忍悲痛,伸手拭去美麗麵容上的淚痕:“和親大隊人馬十二月到達鹿兒關外。可是風雪極大,幾乎寸步難行,隻好改走紫蒙川。不幸出川後遇上契丹騎兵,竟將公主殺害……隨行女子中稍有姿色者全部被捕往東丹。我在東丹宮中已有數月,好容易才逮到機會得以逃脫!”
英義端詳這女子,微微皺眉:“東丹?耶律楚那樣精明。數月之中,你怎能保管這令牌而不被發現?”
女子嬌美的麵容頓時現出悲忿交加的神色,語氣也變得激烈:“可汗何必問我?再精明的男子總敵不過好色二字!有這兩個字……我總有法子!”說罷雙手捂住臉頰。她柔弱的肩膀抽動著。不用說眾人也知道她在東丹這些日子都遭受了什麼。
她直哭得雙目腫得如核桃一般,才抬頭複言道:“公主被害前偷偷將令牌交給我,再三吩咐我無論如何也要將這令牌帶到回紇。她還說道,隻要到了回紇,隻要將這令牌獻給可汗,就一定會有人替她報仇!”
裴青突然說話,聲音冷得可怕:“你說……殺害公主之人……是契丹東丹王耶律楚?”
女子向裴青點點頭:“契丹騎兵都是黑甲護身。其中一領頭男子衣服上繡著一隻飛鷹,就是他下令燒死了公主……太慘了……後來我才知道這人是東丹之王!”她咬緊牙關:“可汗!一定要將實情告訴大周,將這殘害公主之人碎屍萬段!”
裴青已是悲色難抑。英義輕咳一聲他才回過神來。英義看了這女子幾眼,若有所思,語頗躊躇:“你一個弱女子,竟能從耶律楚手中逃脫……”這女子聽言,驟然起身,昂然立定,背向眾人將上衣猛然扯開,露出光裸的後背。帳內眾人俱大驚失色。原來這女子背上醜陋無比的新傷舊痕縱橫交錯,黑紅一片,十分駭人,與她嬌美容顏形成鮮明對照。
“這些就是數次逃跑所受的!更不用說平時的動輒打罵,還有無窮無盡的羞辱……多少姐妹尋了死!我沒有自盡,是因為公主的囑托還沒有完成……這麼多女子,隻有我一人逃脫。因為我不是漢人,後來也學會了假意順從,強顏歡笑,契丹人才對我稍有放鬆。今日到了回紇,我也算替公主完成了使命,可以去地下見她了……”
眾人皆驚歎唏噓不已,竟無人向她發難。唯英義疑色還未盡脫。
女子轉過絕美的容顏直視英義。頃刻間,她臉上哀顏盡褪,玉容如罩寒霜,軒眉睜目,銀牙欲碎:“可汗不用信我,因為你很快就會後悔沒有聽我之言。耶律楚聽說回紇與大周動手不知有多快活。劫殺公主,本就為挑起回周兩國爭端。他已秘密準備多時,隻等你們兩敗俱傷,便可一舉出兵!”
……
這女子的突然到來打破了裴青的窘境。雖然他也並非對這女子來得如此湊巧沒有絲毫疑慮,但畢竟兩者目的如此一致——勸說回紇與大周聯合,共同對抗契丹。裴青決定不再猶豫——“若可汗還有顧慮,我這裏有周朝天子的密詔!”
情勢連連生變,眾酋長見裴青此刻取出周朝天子密詔,更是紛紛瞪大了眼睛……
“但這密詔,隻能可汗一人見到!”
……
密室裏,裴青才展開蠟封密詔。
英義默默看了,忽然讀出聲來:“……以淮南王景宏為人質?”
“正是!”裴青麵露肅容,“為免可汗疑慮,周朝願與回紇互換皇子為人質。淮南王的份量……可比和親公主重得多了!”
英義沉然頓首:“既如此,我當助大周一臂之力!”聲音中突然揉雜了一抹陰冷之氣,“但醜話說在前頭!事成之後,許我的條件必須滿足,不然這景宏的性命可就保不住了!”
裴青心中一凜,卻仍平靜道:“可汗盡管放心。不過畢竟事關皇子,不宜聲張,隻可你我知道。”
……
如此,回周之媾和終於成功,兩人這才把酒言歡。
“義弟,此次夜襲假英武,確實幹得漂亮!”
裴青淡然一笑:“不過是演戲罷了。若是真英武,能這麼容易被殺?我又豈能全身而退?可汗才是雷厲風行……隻是太狠了些!”
英義眼中掠過一道鋒芒,緩緩道:“不這樣,怎能盡快安定回紇國內情勢?南有大周,側有契丹。東丹距此不過十日路程,耶律楚可不是個好鄰居。”
“耶律楚!”裴青咬緊了牙關。
英義突然取出方才女子給他的金色令牌,擺到裴青麵前,同時雙眼立即盯住他,仔細觀察著裴青神情的變化。隻見裴青眼中霎時如欲滴血,清秀的臉龐上一片死灰之色,雖然強自抑製著,可他的胸膛已是劇烈起伏。
“殺英武,闖牙帳,樁樁件件都是自殺之舉。怪不得你肯豁命,原來果然是為了她!”英義也像陷入回憶,“我曾見過這位公主,確實美得……不像凡人……”忽然又大笑起來:“說起來,她可該是本汗的可敦啊!”
裴青緊緊撰住這令牌,一字一字緩緩道:“你該慶幸她沒有成為你的可敦。不然,千軍之中取的,就該是你的人頭了……”
英義邊笑邊點頭:“好!好!如此我對你也徹底放心了!不過,本汗也聽說,義弟在長安城裏可是另有一位公主為妻啊!”
裴青手握令牌卻沒有說話,他又露出了那種與一切都毫不相幹的神色,默默走到窗前。他的姿態蒼涼而荒蕪,像一道幹涸的剪影,伴隨著輕不可聞的歎息——
“……我唯一的妻子……已經死在紫蒙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