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燕國公主 第二十二章 烙印(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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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的……”他低聲咒罵,“你為什麼不說!”後一句驟然加重,震得我耳邊嗡嗡響。
我搖晃了一下。他伸手抓住我,長袍帶了男人的體溫披上我的肩頭。
他站起身來,轉頭看著還跪在不遠處的俺術。在他的注視下,俺術臉色突變,兩股戰栗,額頭上沁出顆顆豆大的汗珠。
耶律楚操起鐵鉗,自熱爐裏夾起碩大的鐵塊猛地扔在俺術麵前。燒得通紅的鐵塊發出一聲巨響,刹時火星四濺,冒著滋滋的熱氣。俺術嚇得趴伏在地,嘴裏拚命地用契丹語說著饒命。
“到底是怎麼回事?”耶律楚冷聲問。
旁邊的老婆子見情勢突變,早已跪下,一邊頻頻叩首,一邊語無倫次地說著什麼。耶律楚眉頭鎖得更緊,臉色陰沉。
爐裏突然迸發出一陣爆裂聲,再也無法承受熱力的炭塊四處揚灑。他迅疾轉身護住我,一麵彎身將我橫抱起來。我欲掙紮,奈何周身被緊緊縛住,完全無法動彈。
“回寢宮!”他簡潔地吩咐手下,自己已邁開步子。
“大汗!這……俺術如何處置?”韓掌事躬身問道。
耶律楚頭也不回,咬牙切齒地說:“讓他好好消受這些烙鐵!”
步出大帳不遠,已聽見帳內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我瑟縮了一下,驚恐地盯著大帳的方向,緊緊咬住下唇,怕自己會忍不住尖叫起來。
耶律楚的手臂摟得更緊,卻絲毫無法慰籍我。那些通紅的鐵塊,差一點就烙上了我的身體。
走了不久,來到一處殿宇。燈火通明,侍女們手持燈籠,遠遠相迎。穿過一條並不很長的走廊,耶律楚向一處宮門走去。
宮門口立著一位契丹少女,看見耶律楚走來,誠惶誠恐地迎上來,狐疑地看著他懷裏的我。
這樣的場景已經是來東丹後的第二次了。我難堪地轉過頭。
後麵一位年紀稍長的女官道:“大汗,這是今晚侍寢的……”
“滾開!”耶律楚說著,一腳踹開了宮門。
他把我平放在一張大床上,我躺著,一動也不能動。他離開了一會兒,回來時手裏拿著細潔的白布和藥瓶,在我身邊坐下,取刀割開了我周身的繩索,伸手欲掀開我胸前的長袍。
我舉手擋住他:“滾開!”
他的臉上積聚著怒氣:“別惹惱我!你的傷必須立刻包紮。”
“我不需要。”我一把拉下他披在我身上的長袍,向他扔去,“還給你。”
“女人,你到底想要怎麼樣?我已經懲罰俺術了!”他接住袍子,眼裏迸發出怒火。
“我想要怎麼樣由得了我嗎?”我無法克製淚水再度湧出眼眶,“你強迫我留在東丹。你口口聲聲說要送我去浣衣局,就在剛才,你幾乎下令對我施以烙刑。你現在這樣又算什麼?你到底想要怎樣?”從落入耶律煬手中開始,每一天,每一個時辰都是煎熬。這煎熬到了東丹以後變得更難以忍受。麵對著耶律楚的臉,每一刻,都使我狂亂,每一刻,都使我想要逃離。
他站了起來,語氣嚴厲:“我待你已太過寬縱!換了其他漢人這樣忤逆我,早就死無全屍!”他不再理會我,轉身取過細布,蠻橫地說:“我不想再和你廢話。要麼你自己乖乖躺下,要麼我把你綁在床上。”
我爬起來想逃離他。但他鉗製住我的腕骨,將我的雙手定在頭的上方。我拚命掙紮,傷口又滲出新的鮮血,滴落在床沿。他惱怒地點住我的穴位,使我不能動彈,再把我推倒回大床上。
“禽獸,我恨你!”我含著淚說。
“我知道。”他淡淡地回答,“你的咒罵因為說了太多遍已經失去了刺激我的效力。”他也跨上床來,將灑了藥粉的細布一層層包裹在我胸前。雖然力道輕柔,但藥粉接觸到傷口,還是帶來一陣鑽心的疼。我咬著唇,直到嘴裏嚐到血腥味。
他捏住我的腮,使我無法再咬住下唇:“痛就叫出來,你這個固執的女人!”他轉身取過床邊一大碗藥汁:“這是鎮痛和安神的藥湯,喝下去!”他把我的頭抬高,將苦澀的藥湯灌進我嘴裏。
“咳——”
“不許吐出來。”他突然俯下身,以唇封住我的口,把我咳出的湯藥硬推送進喉嚨裏。
我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他抬起頭看著我,眼神閃爍不定。
我突然發現,他的眸子外圈雖然是琥珀色。可是內裏的瞳仁卻是奇異的藍紫色。
這異族的嗜血的魔性的顏色!
湯藥不多時就發揮了效力。身體的疼痛逐漸退去,連帶我的情緒也慢慢安寧下來。濃濃的困意逐漸包圍了我。
他靠在我旁邊,抓起我的手凝視片刻,聲音裏竟含著一些痛惜:“為何一定要逃到回紇去?你的主子已經死了。你不過是個陪嫁的女奴,去了也隻能是任人取樂。留在東丹,我不會再讓你去粗使驛……”
他的話逐漸聽不清楚,我的眼皮沉重無比,抬不起來……
好像才剛睡去,就突然聽見一陣女子說話的聲音。我在迷糊中記不清楚自己到底睡在哪裏,也納悶自己的身體為什麼象挨著炭盆似的火熱。不一會兒,我腰上壓著的什麼離開了,身旁溫暖的感覺也消失了。
我想側過頭去傾聽聲音的來源。耶律楚的聲音在旁邊響起來,我才意識到自己和他睡在一起。昨夜的一切如潮水一般湧來。我感到異常難堪,所以還是緊緊閉著眼。他把厚實的毛毯替我掖好,翻身下床去了。
雖然羞愧難當,我還是從毛毯的縫隙中偷偷看出去。那個將我差遣去粗使驛的美貌女子此刻正站在寢宮入口。她的雙眼向我躺著的大床瞪視過來,帶著深深的震驚:
“你昨夜……寵幸了那個漢女?”
“沒有。”耶律楚背對著我,語氣平淡。
那女子走過來,矮下身子服侍他穿上銀灰色鑲毛皮長衣:“前日大汗你也聽探子說了,臨潢王四處搜尋這女子。你留她在身邊,危險且不論,若有一日被臨潢王知道了,反為禍端……”
她跪在耶律楚身前替他束緊腰間玉帶,又說了些什麼,卻聽不清楚。耶律楚隻是沉默。束完了站起來,她為他扣緊胸前的衣扣,突然就伸手攬住了他的脖子:“……為什麼……這些日子都不到我帳裏來……”
耶律楚沒有回答。
那女子幽怨地說:“……那日你抱她回來,我就看出你不同……是因為那支紫玉笛釵嗎?你獨自時老拿出來看,還歎著氣……”
耶律楚似乎僵了一下:“……赤珠……你知道了……”
她自他肩上抬起頭:“我見過那幅畫了……她很像她嗎?”
耶律楚還是沒有說話。
那叫赤珠的女子悵然地垂下了手:“……這麼些年了……你還是忘不了她……”
這一番話說得著實深奧無比,我想了半晌竟毫無頭緒。直到那女子服侍完耶律楚穿衣洗漱,兩人一起出了寢宮。
耶律楚沒有再出現。我被安排到宮中一處幹淨整潔的殿室養傷。一個名叫阿君的侍女照顧著我。她告訴我,自己是渤海人,在幽州住過幾年,因此也會說些漢話。
將養了十多日,我的傷差不多好了。這一日,阿君卻突然告訴我,耶律楚要見我。跟著她七繞八拐,到了一處雄偉的大帳。她讓過一邊,示意我進去。帳裏又分隔成裏外兩層。外間整齊站著幾個侍從並侍女,一點聲音也無。我走進帳裏,立刻有侍女掀起門簾,讓我進到裏間。
這是一間書房,牆上掛著幾張古時名將的畫像,還掛著些弓箭刀槍,透著濃濃的男子氣息。耶律楚低著頭,正站在長桌前專注地寫著什麼。帳壁上開著窗。陽光從窗隙裏滲進來,灑在他頎長的身上,給整個人罩上了一層燦爛的金色光輝。今天的他,風神俊朗,沈腰潘鬢,同裴青真的很像。我感覺自己的心跳驟然加快。明知不是青,卻有一刹那的失神,是太思念使然罷。
他突然抬起頭,目光驟然與我相撞。我正專注看他,頓時吃了一驚,意識到自己方才緊盯著他真是太失態了,忙垂下頭,耳根熱熱的。
他沒有說話,但我卻能感覺到他的眼光在我身上逡巡。我穿著阿君拿給我的碧色侍女服,頭上鬆鬆挽了個髻。
“你今日好多了。”他看了半日,總結道。
我呆立著,注視著自己的雙腳。
“你走近些!”他輕聲命令著。“恩?”我愣了愣,半天才挪開步子輕輕走到他身邊。
他的個子比我感覺的更高大。我的目光隻能觸到他的肩頭以下。他彎身坐在長桌後一張鋪著白虎皮的座椅上,正色道:“既然你好了,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你必須據實回答,不得有絲毫欺瞞。”我點點頭表示同意。
“你……叫什麼名字?是什麼身份?”
我想起他是耶律煬的弟弟,決定欺瞞到底:“我叫真真,是燕國公主的侍女。”
“真真……”他若有所思地重複我的名字,伸手從胸口掏出一件東西。我注意到他右手背上結了個很大的疤痕。
紫玉笛釵靜靜地躺在他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