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燕國公主  第六章 廷爭(下一)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8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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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困,又很累,睜不開眼,很想很想睡。
    景昊一聲聲帶著抽泣的“姐姐”把我喚醒。
    睜眼望見夢仙宮裏熟悉的床帳。“我還活著。”我的聲音竟沙啞如裂帛。
    手腕一緊。我略吃力地轉頭,卻是青。他額上帶了明顯的刮傷,神情很是憔悴。
    我艱難地伸手輕觸他的傷痕:“你的臉,怎麼了?”
    他緊握著我的手,眼底帶了淚意:“隻是擦到一點,我很好。”
    “我受傷了嗎?”
    他聲音略顫抖,吻住我的手心:“你的頭發燒著了,右臂燒傷且折了,嗓子熏壞了,其他……都好。”
    我看了看右臂,果真包紮了起來。伸出左手摸摸臉:“臉沒燒壞罷。”
    他眼裏的痛惜那麼明顯,卻硬扯出一絲笑意:“沒有,還是一樣漂亮。”
    我慘然一笑:“如此,甚好。”又凝視站在裴青身後露出大半個腦袋的景昊:“你沒事吧!”他卻頗激動,撲到我身上大哭,拉扯得我渾身疼。
    那一天我快暈過去時聽到的果真是青的聲音。他聽到走水的消息,趕來東宮,從燒著的立柱下救出了我。父皇終於來探望了我,責備我不該衝進火裏去救景昊。柳貴妃也帶了一應宮嬪來看我。人群中我看見了齊美人,她的肚子已經很大,臉上帶了將為人母的幸福紅暈。
    東宮走水最終以內監未能小心燭火而結案。慎刑司處死了幾十個玩忽職守的太監和宮女,並牽連了些內外官員。這件事就這樣漸漸平息下來。隻有那一片滿目創痍的廢墟,偶爾會提醒著人們那一夜的大火。
    我的頭發又長出來了。手臂接好了,不過多了些醜陋的傷痕。隻是嗓子還未養好,再不能像從前那樣歌唱。從前,父皇和母後總說我的歌是好的。
    齊美人如願生了一位小皇子。而她自己卻在產後數日突然發熱而死。皇子年幼失母,交給柳貴妃撫養。
    聽到這些消息時,我正彈著琴。琴聲竟絲毫未變。翻開曆代的後宮史,這樣的故事,並不新鮮。
    “歌舞都準備好了嗎?”回身問跪地的內監。
    “是!”
    好罷!就在今夜,足足一年的準備,我母後程氏一族殘存的勢力。明晨便可知,今夜,是冤魂重生的符,還是困獸垂死的鬥?
    無論如何,都讓我一個人去麵對!
    金黃陽光泄滿長安大地,黃道吉日。百官及後宮齊觀冊後大典,萬人仰止,盛況空前。
    柳皇後身著赤紅鳳袍,金色絲線繡出的鳳凰撲翅欲飛,長裙曳地,珠玉累累,琳琅奪目。青絲挽成鳳髻,頭戴九龍九鳳冠,額前金絲流蘇曳曳。
    禮炮樂曲響起,宮廷樂師奏曲,九十九位宮娥引路。身後曳地的裙擺丈餘長,繡滿龍鳳呈祥,全由宮女捧去。在她身後,是恭謹的兩列女官。在她身前,滿宮的妃嬪跪地相迎。
    金鑾殿,滿朝文武亦跪地恭候兩旁。
    她在金鑾殿階前下拜,禮官宣讀封後詔書。
    宣罷,綬鳳印、冊寶,執掌六宮。柳後與父皇一起登上台階,下方的滿朝官員高呼,“願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普天同慶,大赦三日。自此,她便真正取我母後而代之了。
    晚上,是慶祝酒宴。
    麟德宮裝飾一新,熱鬧非凡。原先的滿院梨樹已砍伐一空,種上了各色鮮花。宮院裏紅紗飛揚,琉璃閃耀,彩燈舞動,香風不絕,連空氣裏都漂浮著令人眩暈不已的喜慶之氣。柳皇後已換上純金鳳冠,身穿明黃色綢繡八團龍鳳雙喜袍坐於父皇身側,氣度奪人,不可逼視。
    鍾鼓齊鳴,雅樂高奏,後宮有品階的妃嬪女官紛紛獻上賀禮。盛裝珍寶的金盆堆得滿滿。歌舞唱作,散樂百戲,筵席上杯盤交錯,鬢影紅顏,宮人們紛紛向新皇後祝酒。
    我亦斂衣上前,向父皇母後祝酒。柳皇後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今日大喜,晉城也有些新鮮玩意兒,請父皇母後笑納。”
    “哦?晉城有何好禮?”皇後帶了一絲捉摸不透的笑意。
    “要請父皇母後看一場好戲呢!”
    擊掌三次,一雙戲子登台,演的是《洛神賦》。
    甄宓與曹丕相遇在亂世之中,彼時,曹丕濃情蜜意,海誓山盟。
    “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台上的舞姬舞出的,是洛神的絕代風華。
    兩列戲子魚貫而入,演的是曹丕登基為文帝。寵愛,生子,封後,她一切如同當年風光無限的母後。
    然而,紅顏薄命,美人遭妒。郭女王的出現,使大殿裏一片低呼。這戲子穿的服飾,和柳貴妃日常幾乎一樣。
    燈光轉暗。甄宓獨自留在鄴城舊宮。昔日的愛人已忘卻相愛的時光。郭氏毒辣的讒言,不斷灌入文帝耳中。
    無奈而感傷的甄宓寫下了《塘上行》。
    歌女宛轉而唱,悠揚的歌聲在大殿裏回蕩:
    ……
    眾口爍黃金,使君生別離。念君去我時,獨愁常苦悲。
    想見君顏色,感結傷心脾。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
    ……
    然而她等來的不是君王的回心轉意,而是一杯催命的毒酒。下葬時,被發覆麵,以糠塞口,使她無顏可見人,更無口可申辯。
    “嘩啦”一聲巨響,歌停舞斷,原來是父皇把手中酒杯猛地擲下。他拍案而起,盛怒道:“今日乃你母後冊封大喜,晉城你如此妄為!這歌舞卻是何意?”
    大殿內數百人,此刻卻寂靜無聲,幢幢燈影猶如鬼魅,妃嬪們大氣也不敢出。
    我毫不畏懼,上前一步,一字一頓地說:“今日乃兒臣母後的忌日!她冤死不過三年,難道父皇已經忘記?”
    父皇愈加憤怒:“朕已對她仁至義盡!”
    大殿裏隱隱傳來竊竊私語。我直視父皇道:“女兒聽說,民間盜賊偷了東西,縣官必得派衙役查問,要在大堂上審問,寫下口供,簽字畫押,才可按律治罪。我母後為一國之母,卻既無調查,又無口供,不明不白,死於非命。而害死我母後的幕後元凶,今日卻端坐寶殿之上,妄圖母儀天下!”我揚手直指大殿上端坐著的柳皇後:“柳氏,你可知罪!”
    柳皇後的臉色頓時變得蒼白,驚訝地低呼:“晉城,你好大的膽子!怎可如此汙蔑本宮?”
    父皇也氣得發抖:“辱尊犯上,晉城,你可知罪?”
    我平靜地說:“女兒自知今日忤逆犯上之罪,願受懲處!”說完,脫下頭上累絲珠釵,雙膝跪地:“但柳氏有謀害皇後、暗害太子、殺母奪子之罪,她不配母儀天下。請父皇今日在六宮所有人麵前,查清此事,一並懲處。”
    柳皇後倏地起身,胸口劇烈地起伏:“皇上,臣妾自問一向待晉城不薄,今日她不知受何人挑唆,胡言亂語,血口噴人,中傷本宮。難道還要六宮一同聽下去嗎?若人人都可這般,以後,要本宮如何服眾?”
    父皇雙目凝視著我,緩緩道:“來人!”
    侍衛迅速上前,包圍在我周圍。我環顧四周,猙目欲裂:“誰敢上前?”
    柳皇後厲聲道:“還不快將她帶下去!”
    侍衛立刻上前,捉住我雙臂。
    “慢著!”說話的卻是文貴太妃。她平日身體一向不好,宮中宴會均不參加,今日冊封皇後大典卻在座。太後歸西,如今,文貴太妃是後宮中最年長之人。她與太後原是親姐妹,也是父皇的姨母。因此,父皇也待她十分尊重。如今,她一發話,滿宮俱不敢動。
    太妃向我微一矚目,轉頭向父皇道:“宮中之事,老朽之人本是不欲多言。然而方才晉城所言之罪狀,關係新舊兩位皇後及皇上龍嗣,茲事體大。她既如此說,必得拿出證據。皇上可準她說完。若拿不出證據,實屬誣告,再治她罪不遲。”
    父皇沒有說話,似微微猶豫。柳皇後見狀,含淚柔聲道:“皇上是不相信臣妾嗎?”父皇轉頭看她。她低頭飲泣:“臣妾與皇上十數年夫妻,今日是臣妾冊封大典,難道皇上忍心要臣妾當眾受此奇恥大辱?”父皇雙手扶住她,似有不忍之色。
    太妃沉聲道:“哀家亦素聞皇後賢明。隻是今日麟德宮內眾人皆聽到了晉城方才的話。如若不查清楚,隻怕明日又是流言四起,於皇後的清譽反而不利。清者自清。皇後不必憂懼。”
    這話一說,柳後一時無言。父皇懶懶揮一揮袖:“你說罷!若有半句虛言,宮規你是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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