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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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自懂事起,死亡似乎就如影隨形,母親,奶奶,還有那個已不知生死的父親,有過關聯的人,都離開了。胸口像撒了一把辣椒,熱辣辣的疼著,眼裏卻流不出一滴淚水。
輕輕推開青川,信走到電視機前,按下開關,攥著遙控器坐在地上。果然,新聞裏已經在報道,記者總是最接近真相的人,麵對陌生人的屍體,也依然麵無表情。耳邊的聲音漸漸模糊,當穿著白大褂的人把中島的屍體抬出,在鏡頭前一閃而過時,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一點都不驚訝,他離開時就知道,將再也見不到他,可依然心存一絲希望,隻為讓自己安穩。那樣驕傲的男人,經不起這樣的打擊,信一早料到,卻沒有阻止。可是,他又能拿什麼阻止?殺死中島的,是他自己。一個人一旦沒了信仰,便像抽空的麥穗,再也無法站立起來。
主播冰冷的聲音還在繼續,宣讀著中島家的繼承決定,已經由長子變為次子。信忽然很想笑,如果那個人能聽到他的聲音,隻想告訴他,你看,你的死並沒有改變什麼,中島家依然存在,繼承人依然存在,傷感過後,所有人還會繼續向前,而你,隻有一堆黃土作伴。
低下頭,指甲已經深深嵌進肉裏,信閉上眼睛,希望把這一切從腦海裏抹去,再也不想看到死亡。每見一次,都仿佛在提醒他,這或許會是你的結局…
身子向後倒去,落地之前,被一雙手接住。青川跪坐在地上,把信抱進懷裏,他知道他此刻的恐懼,指尖輕輕拭去信臉上的淚,貼在耳邊提醒他,
“信,所有人都離開了,也還有我,”
“不能活下去嗎?”信回過頭把臉埋進青川胸口,“難道隻有死才是最好的選擇?”
“那不是選擇,是每個人最終的歸宿,它隻是一個既定的參照物,提醒我們,世間萬物最後都將失去意義,”青川拍著他的背,輕聲說,“正因為如此,在失去意義之前,我們才要努力去尋找意義,”
“意義是什麼?”
“所有快樂悲傷的源泉,就像我存在的意義是你,”
信閉著眼睛,沉默不語,陰雲密布的心情折射出一絲光亮。他隱隱懂了,從前的自己悲觀厭世,一眼便把人生看到了盡頭,其實那個盡頭,誰都會走到。而現在,有比害怕那個結局更重要的事,就是好好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時光。
“要去參加他的葬禮嗎?”青川握住信的肩,低頭問道,
“嗯,”信點頭,輕聲回答。
那天以後,日子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調查在幾個月後終於有了結果,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是另一家房地產商暗中作梗,當初競標不成,便設計陷害青川的公司。中島手下有人被買通,Bill那邊也被牽扯進去。盡管這一切最終水落石出,可是吉原依然不肯原諒青川,甚至連讓他道歉的機會都不給。公司裏,她再也沒有出現過,換了電話號碼,搬到Bill家,斷絕和青川的所有聯係。
青川找過她幾次,每次都把車停在門外,靜靜的坐著。他知道吉原不會見他,所以也不去打擾,隻是偶爾看見她從房裏穿過,還是感覺惆悵。有些人,就算沒有愛過,還是有感情。可是,誰都有自己的選擇,或許吉原此刻的選擇,對她來說,是正確的。那麼,就應該祝福她。
關上車窗,調轉車頭,青川踩下油門,風一般的離開了。卻不知道,身後的房子裏,隔著窗簾,有個女人為他流下最後一滴淚。
信的毒癮在三個月後終於戒掉,身體也恢複了許多,隻是依然清瘦。青川常常帶他出去吃飯,醫生說多和別人交流有助於他的康複。還有那次失憶,至今仍未查出身體上的原因,有心理醫生診斷後認為,那是他當時大腦做出的本能反應,強製性的把那些負麵記憶壓抑下去,就是說,是信自己選擇遺忘。
這件事,青川已經釋懷,過去的種種,不想再糾結下去。看過那麼多死亡,終究覺得人的力量很渺小,能和它對抗的,唯有愛。
隻是信的精神狀況每況愈下,如果不和他說話,有時候竟可以沉默著坐上一天。似乎又回到過去,看著他的背影,知道這個人心裏藏了很多話,問他,又不願說出來。諾大的世界,常常覺得隻剩下信和自己,也隻有和他在一起才感覺安穩。可是,這樣日漸消沉的信,卻令他越來越擔心。抱著他的時候,覺得懷裏的人輕飄飄的,好像隨時會被風吹走。想幫他分擔一些不快,又不知從何問起。或許,所有的症結,都來自他不幸的童年,那種被迫成長的經曆,在他以後的人生裏塗上了灰色。
青川不知道信曾經曆過什麼,除了奶奶,他從未對他說過其他家人。很多事,也都是從別人那裏聽來隻字片語。
走上樓,青川拉開陽台門,發現他正坐在那裏曬太陽,閉著的眼睛上睫毛微微顫動,
“在想什麼?”聲音不大,怕驚到他,
信睜開眼睛,仰起頭看著他笑笑,“忘了…午後的陽光真舒服,”
“嗯,”青川走過去,將手中的咖啡遞給他,蹲在他身邊,“信,我們去旅行吧,”
“去哪裏?”信接過咖啡,溫熱的感覺從指尖傳遍全身,
“你的老家,”青川看著他的眼睛,緩緩說道,“我想看看你長大的地方,那裏一定很美,”
信的手劇烈晃動了一下,滾燙的液體灑在手背上,留下一片鮮紅。
“現在正是冬天,我們可以回去做你小時候愛吃的冰棍,如果下雪的話就好了…”青川沒有發現信的異樣,繼續說道,
“12月才會下雪,”信低下頭,那些回憶頓時如潮水般湧來,堵在胸口,讓人無法喘息,
“那就下個月去,好嗎?”青川拉過他的手,不小心碰到剛才被燙過的地方,對方不由得吸了口氣,看到他的表情,低下頭才發現手背上的燙傷,青川一驚,連忙拉起他跑到衛生間,將手放在涼水下衝洗。看著他的側臉,心裏隱隱作痛,他不想信再一次封閉自己。
“信,想知道我的過去嗎…”青川的聲音很沉,在不大的浴室傳開,猶如鍾聲,敲打著自己,也敲打著信。
那也是他不願提起的回憶,抑或是害怕去麵對。因為它總提醒自己,曾被至親拋棄,他們離開時,甚至沒有問你一句,媽媽要走了,你是否願意?仿佛這一切都不關自己的事,隻能像個旁觀者,在黑暗裏默默洞悉背後的意義。從此便無法再相信什麼,將過去鎖進櫃子,鑰匙丟棄在原地,依靠自己孤獨的在這條路上走下去。
隻是此刻,青川想帶著信重新麵對過去,也提起勇氣去尋回曾經丟棄的鑰匙,再給自己和他們一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