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風起  第二十章 誰知我心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081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陳依敏突然想到可兒找他時說的話,她說冷霜籬是被蕭寒澈送給他爹的,他大哥怎麼忍心把自己的師弟送給他爹來糟蹋呢?難道大哥不知道他爹的為人?這不可能……他大哥留在陳家的那幾年,沒少見到他爹前一天買女人來玩的,而且甚至前一天買的是活的,第二天抬出去的就是死的。蕭寒澈把冷霜籬交給他爹,等於是把冷霜籬往火坑裏推。
    陳依敏渾身一個激靈,他突然想到一個讓蕭寒澈這麼做的原因……可是,那人就算再看中功名利祿,能為此犧牲自己的師弟?
    他不想去相信,雖然是這樣期望著,可是縈繞在心頭的不安感覺,卻是越來越沉重了。
    晌午時分,蕭寒澈因為手頭上事情沒做完的關係,把午飯擺在了書房裏吃。他吃得有些不是滋味,然則並不是因為飯菜不好的關係,事實上,他從昨天晚上開始就有點心不在焉。
    腦子裏亂糟糟的都是想著一個人的事情,心裏總在發慌,覺也沒有睡好,今天早上更是連早飯也吃不下去了。心浮氣躁就想出去走走散散心,結果停下腳步一抬頭,自己竟跑到了落雪閣的門前。
    他想他是被那妖精一樣的男人給迷惑了,天下美人無數,但是細數過來卻也不敵這妖精的一抹淺笑。所以一時迷了心竅,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一旁服侍他的李敬,見主子吃得漫不經心,低下頭輕聲問道:[莊主,要不要換幾樣菜?]
    蕭寒澈抬頭看了他一眼,慢慢搖了搖頭。
    食不下咽,是心中有結,便是換上九九八十一道菜,也沒什麼胃口。
    就在這時,隻聽一聲巨響,大門被人破門而入;一個人影風風火火地衝進來,殺氣騰騰地站在蕭寒澈麵前。
    蕭寒澈抬抬眼皮,不動聲色地問:[吃飯了嗎?]
    來人怒火中燒,一雙明亮大眼中充滿鮮紅血絲,直直瞪著蕭寒澈。
    [大哥,是你把三弟送給我爹糟蹋的?]
    陳依敏的聲音嘶啞,但是口氣還是尊敬的,蕭寒澈看出來這小子是強壓著怒氣。如果他爆發出來,恐怕他這陳書千萬的書房,早就變成一堆廢材和了。
    蕭寒澈給後方一個眼神,李敬立刻了然地低頭行了禮,默默退了出去。
    蕭寒澈這才道:[依敏你冷靜點,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你也知道,霜籬他在煙花地待過,以後,是肯定不可能再娶妻生子的了。如今義父想收他為義子,對他也是件好事,至少有人會疼他、珍惜他,他這後半生,也算有個著落了。]
    陳依敏咬著牙,拳頭緊了又緊,他終於再也忍不住地一拳砸在桌上。
    [疼他?珍惜他?]他雙眼通紅地瞪著蕭寒澈。[疼他就是把他折磨得生不如死?珍惜他就是把他弄得渾身傷痕累累?!!]陳依敏冷笑一聲,瞅著他這大哥的眼神,第一次出現了敬佩以外的感情。
    [大哥,我不信你不知道我爹在外麵的風評,你心裏清楚,你把冷霜籬送進我爹的屋子裏,就沒打算讓他活著出來!]
    麵對陳依敏的指控,蕭寒澈麵上的一貫溫文爾雅的微笑不見了,他垂下頭,不知道在思考著什麼。在陳依敏以為他這是默認了的時候,蕭寒澈忽然抬起頭來,臉上綻放出十分親切的笑容。
    那微笑卻讓陳依敏不自覺地打了個寒戰。
    [依敏,有些事,你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好,這是為兄的最後給你的忠告。]他摩挲著眼前的酒杯,淡笑道:[我不知道是誰告訴你霜籬在你爹那裏的,但是你隻要知道,是霜籬自願跟你父親的,沒人強迫過他。]
    那聲音輕飄飄的,雖然一點沉重感也沒有,但是偏偏就像一塊巨石一樣壓在心口,讓人有喘不過氣的壓迫感。
    陳依敏知道,這是蕭寒澈發怒的前兆。
    他雖然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但是惟獨對這個父親收養的義子多少有些畏懼。早些年還小的時候,年紀輕輕孤身一人的蕭寒澈就到了他們家,那時候自己被驕縱慣了,麵對隻大自己幾歲卻異常受父親嬌寵的蕭寒澈,陳依敏總是心存恨意。然後終於有一天,他惹怒了他,然後兩個人拿刀帶槍地生生幹了一場,結果可想而知,自己輸的一敗塗地。陳依敏現在還心有餘悸,他想當時如果蕭寒澈不是寄居在他們家的話,有可能會當場殺掉他的。
    然而自從那時候起,陳依敏便是真正對蕭寒澈甘拜下風了,他本沒有兄長,就把蕭寒澈當兄長來看,無論什麼事,他爹教訓他都不好使,偏偏隻有蕭寒澈教訓得過來。
    所以陳依敏即便是很不甘心,他也沒那膽量真的去和蕭寒澈針鋒相對。
    咬著牙,袖子裏頭的拳頭捏得快陷進肉去,陳依敏沉默了半天,才低著嗓音對他大哥說:[大哥,你太讓我失望了。]
    然後頭也不回地大步流星走出去。
    蕭寒澈望著陳依敏離去的方向,慢慢眯了眸子。他本有一雙溫和內斂的眼睛,這麼一眯起來,眼底的那點黑色似乎都凝聚在了一起,不動聲色地散發起冷冰冰的氣息。
    陳依敏從南房出來,便徑自悶不吭聲地回到自己的居所。心裏的憤恨還是在翻江倒海地折騰著,可是他想不到辦法如何能排解。蕭寒澈的做法的確讓他很失望,可是那種失望的心情裏,似乎還夾雜著些其他的感情。有些悲傷,又有些委屈,感覺自己就像被欺騙了的小孩子,難以接受的沉重打擊讓他心裏憋屈的直想找個角落來哭一場。
    然而,他還記得自己屋子裏有個人一直沒有醒過來。
    雖然為冷霜籬包紮了傷口,也抹了最好的藥膏,可是他依舊沒有要醒來跡象,呼吸很微弱,全身也不似正常人該有的溫暖。
    如果今天他再不醒過來的話,自己就得出去找大夫了。之前沒有找的原因是自己看那些傷口並沒有傷到內髒,所以自己就親自幫忙做了處理。他行走江湖多年,偶爾碰到土匪野獸什麼的也是常事,基本的外傷處理,他還是比較拿手的。
    陳依敏開了門,床上的人依舊躺在床上,他心裏沉了沉,心想這大夫恐怕是要請定了的。然而他剛要反手把門關上,就聽床上有個微弱的聲音在問:[是……二哥麼?]
    陳依敏一驚,回味過來是冷霜籬醒過來了,忙兩步跨到床邊,抓起冷霜籬柔若無骨的手,緊緊握在胸前。
    [三弟、三弟,你醒了嗎?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裏痛?]
    冷霜籬蒼白若紙的臉上露出淺淺的笑容。[原來是二哥救的我……二哥放心,已經不痛了,好了很多。]
    陳依敏看他能笑出來,心裏的大石頭總算能落地了。可是隱約又覺得有點不對勁,陳依敏定睛地觀察一會兒後,才驚覺冷霜籬的雙眼雖然是睜開的,然而卻一眨都不眨,而且雙瞳空洞,目光毫無焦距。
    [三、三弟,你的眼睛……。]陳依敏覺得自己的聲音都在發抖。
    冷霜籬怔了下後,又笑起來,似是毫不在意地說:[大概是昨晚被燭光刺到了,醒過來時,眼前就黑漆漆的一片。本來還以為是天黑的關係,可是適應了半天,才發覺是眼睛出了問題。]
    他語氣輕快,唇邊含笑,那些巨大的傷害與痛苦似乎都不是發生在他身上的,不但沒有為此落淚過,連一點陰霾的影子的都沒有。
    然而他越是表現自己的樂觀,陳依敏就越為他心疼。
    他執起冷霜籬的手,雙手緊緊握住,放在唇邊輕輕吻著。
    [對不起…。。我該早些救你出來的…。。對不起…。。]陳依敏愧疚地喃喃,淚水再也忍不住地落下來。
    冷霜籬像是被他的反應嚇到了一樣,一邊掙紮著就要坐起來,一邊不知所措地安慰道:[這、這怎麼能怪二哥呢,二哥能把霜籬帶出來,霜籬已經感激不盡了,二哥這麼說,豈不是要讓霜籬無顏再麵對你了麼?]
    陳依敏怕他牽扯到傷口,忙雙手把把他又按到床上去,吸著鼻子,悶聲道:[看你被我那老不死的爹折騰成這樣,我才沒臉見你才是。]
    [二哥嚴重了。]冷霜籬淡淡道。然後他抬起手,在空中摸索了半天摸到陳依敏的臉上,輕輕為他擦掉頰邊的淚水。歎道:[枕前淚共簾前雨,隔個窗兒滴到明……霜籬以前隻有自己為自己哭的命,不曾想,居然有一天也會出現個為自己哭的人。]
    臉上露出了很欣慰的笑容,想抽回自己的手,不料卻被陳依敏緊緊握住,那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手整個折斷般。
    陳依敏心跳得厲害,嗓子眼也像堵了棉花似的又幹又啞。本是心內的心疼與憐惜,可是不知道怎麼的,冷霜籬冰涼的手指一碰到自己,自己就覺得整個身體都跟著戰栗起來。然後那樣哀傷的一段話,便字字重金地敲在心口處,再加上楚楚動人的臉上一抹淺笑,就好像本就暗潮洶湧的湖,被冷霜籬手指這麼輕描淡寫地一撥,他心裏的那個根弦,就脆生生地斷了。
    他腦子發熱,手也在抖,說起話來就有點哆嗦:[三、三弟,你跟我好——不對不對!是讓我來照顧你好不好?]他目光真誠地盯著冷霜籬,怕冷霜籬誤會似得又加一句:[我是說讓我照顧你一輩子,對你好一輩子!]
    冷霜籬並沒有直接回複他,隻用他那細長的眸子盯著他,看得陳依敏心裏直沒底。
    [怎、怎麼?不行麼……?]他用蚊子似的聲音在問。
    冷霜籬歎了口氣,然後垂下眼角,慢慢地,把陳依敏握在手心兒裏的手抽了回來。
    [二哥,你這不是讓我難做人嗎?]
    略帶惆悵的口氣,慢慢看向他的幽怨眼神,讓陳依敏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他是如此認真地在向他表白,積蓄那麼久的感情,一直到現在才明白原來那就是喜歡的滋味,然而冷霜籬是多麼狡猾的一個人啊,沒有冷硬的拒絕,隻淡淡一句幽怨的反問,就徹底將他的心拒之門外了。可是就算被拒絕,自己居然也沒有太過傷心的感覺,倒覺得讓他為難,有些愧疚。
    [那個…。呃…。。]他躊躇了下,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後腦勺,傻笑道:[你就當剛才什麼也沒聽到罷,我一時糊塗,說錯話了。]
    與其說一些沒用的讓彼此尷尬,倒不如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至少這樣,兩個人還能稱兄道弟在一起親密無間的。
    冷霜籬了然地笑笑,點了下頭。
    [二哥是個好人,所以以後肯定會出現個更適合你的人來陪你走一輩子的。]
    麵對冷霜籬真摯的祝福,陳依敏也隻好假裝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傻笑著,他其實很想說,自己行走江湖已有多年,你是我碰到的第一個讓我心跳的人,如果那都不是喜歡,倒怎樣算得是喜歡呢?可是他不想再傷害到冷霜籬了,哪怕一點點,都不想。
    冷霜籬可能是身體還沒恢複好,說了些話,就有點疲憊起來。屋子裏的火爐也被陳依敏燒的正旺,午後溫暖的太陽光射進來,就帶了點催眠的味道。
    [三弟要不要再睡一下?]陳依敏幫他把被子抬到下巴處,柔聲道。
    冷霜籬呼吸有點冗長,帶了點喘,被陳依敏這麼一蓋,就從被子裏伸出手又把被子給往下推了推,聲音有點無力地說:[二哥,能不能……把我送回落雪閣去?]
    [為什麼?]陳依敏本能地問,現下他爹肯定不能輕易放過他,如果讓冷霜籬落單的話,實在不知道那色老頭能幹出什麼喪天害理的事。
    [實不相瞞,]冷霜籬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起來。[我有點認床的毛病,睡慣了哪裏,如果再換別的地方的話,就睡不著了。]
    陳依敏恍然大悟,看到冷霜籬羞澀地微微紅了臉頰的樣子就覺得很可愛,即使是病態的,也帶著柔弱的美,看得陳依敏又是一陣心跳加速。
    [那、那好吧,我立刻送你回去。]他匆忙別開赤紅的臉道。
    冷霜籬笑笑。[那就麻煩二哥了。]
    陳依敏怕冷霜籬凍著,特意把自己那珍藏的雪山銀狐大氅給他裹了起來,然後拒絕冷霜籬自己要走的請求,直接抱起他,小心翼翼地往落雪閣走去。
    搓棉似的大雪已經下了好幾天了,然而因為昨晚天氣又變冷的關係,被陽光照得化掉幾份的雪地就變的有點滑,陳依敏從南房出來就差點摔到,所以這回一定要好生注意著走,他可不想把懷裏的人給摔疼了。
    走了接近一炷香的功夫,陳依敏才終於把冷霜籬毫發無傷地送回落雪閣。一進院子,就見房門突然打開,可兒跟隻脫了韁的小馬似地蹦躂蹦躂幾步就蹦到兩人麵前,然後一臉擔憂地叫著[公子公子]的,急不可耐地要去掀大氅。
    陳依敏怕她這一掀讓冷霜籬著了涼,忙退後一步厲聲道:[你這臭丫頭還不趕快去鋪被子點火爐,跑到這瞎湊什麼熱鬧!]
    可兒嘴巴一撅,仰脖子反駁:[我擔心我家公子不行啊?倒是你,早上把我家公子抱出來,怎麼不直接送回來啊?害我在這裏等了半天!]
    [臭丫頭你又皮癢了是不是?]陳依敏呲牙。
    可兒剛要再[數落數落]這無賴,大氅裏的冷霜籬不耐煩了:[可兒,快給我鋪被子去。]
    知道她家雪汐哥哥要怒了,可兒精明地一溜煙轉頭閃屋裏,那速度快得帶起身後一團雪煙。
    陳依敏在身後冷笑:[臭丫頭,活該!]
    陳依敏把冷霜籬送到屋子裏,輕手輕腳地放在床上,又細心地為他蓋上被子。可兒在旁邊直翻白眼兒,被冷霜籬暗地裏瞪了眼,就立刻乖巧地低眉順眼,不敢再造次了。
    待一切都安頓好了之後,冷霜籬見陳依敏還坐在床邊,明顯是不打算走的意思,便低聲勸道:[二哥,你也折騰了一早上,還是回去吃點東西睡吧。我這邊有可兒的,不礙事。]
    [那丫頭能抵什麼事兒?還是我——]
    [喂喂,你個陳賴皮,你這麼坐在我家公子床邊還讓不讓他好好休息了?叫你快點滾就快滾,在這裏礙手礙腳得很讓人討厭耶!]可兒雙手插腰,潑婦罵街似地大叫。
    [你這臭丫頭我看你今天是真皮癢了!]說著,陳依敏就要擼袖子上前,結果剛邁一步,身後的一擺便被冷霜籬給扯住了。
    [二哥,別跟她一般見識。我是真的擔心你,你看你眼圈兒都黑了……]
    冷霜籬眉頭微微皺起來,眼神裏有些微的水漬,好像真的在心疼陳依敏的操勞一樣,把陳依敏感動得心肝兒都要揉成了一團。
    [那、那好吧,我這就回去……]陳依敏高興地滿臉通紅,摸摸後腦勺,又不放心地再叮囑道:[如果再有什麼事,一定要派人通知我,我絕對會第一時間跑來救你!]
    他信誓旦旦的話,倒把冷霜籬逗得一笑。點點頭,回道:[我知道了,二哥放心吧。]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