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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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裏眾官員紛紛歸位,早朝亦開始如常舉行,日子就這樣或忙碌或清閑地沉澱下來。
莊重的朝堂上權臣高官們為著一點私欲爭辯不休,順帝心不在焉地聽著他們字字珠璣,眼裏透出些許不屑。
他下意識地看向朝堂右角。
杪冬默默站在那裏,依舊是半垂著眼簾神遊天外的模樣。明明是個很顯眼的位置,他卻愣是有本事將之變成一個眾人讓遺忘的角落。
縈繞在少年身邊的那股淡淡的、安靜的、不起眼的氣流,似乎隔斷了四周與之格格不入的氣息,營造出了另一個不容窺探的世界。
順帝眯了下眼,在心底暗歎一聲。
國無大事,早朝早早地結束了,杪冬偷偷打了個哈欠,跟著百官跪拜退朝。
昨夜劍術小有突破,他一時興奮練到淩晨才休息了一小會,現在頭腦裏混混沌沌的,隻想回去好好睡一覺。
找到在殿外等候的無赦,杪冬剛想踏上馬車,身後忽然有人喚住他——
“太子殿下。”
杪冬回頭。
蘇飲提著官服小步跑過來,站定後覷了眼杪冬無甚表情的臉,麵上閃過抹難色。
“聽聞殿下前些日子身體不適……”
蘇飲諾諾地,似乎有些話難以啟齒。杪冬看了看遠處三三兩兩離去的官員,帶著他尋了個無人處。
“太子妃很好。”杪冬說。
被人道破心中所思,蘇飲麵上紅了紅。他輕咳一聲,從懷裏掏出個小紗囊。
“北鄉的梅開得正豔,秋語愛梅,我便采了些,煩請殿下帶去吧。”
杪冬嗯了一聲,伸手接過。“三日後,”他瞥了眼手心裏精致的紗囊,用沒有起伏的語調說道,“太子妃要去普惠寺祈福。”
蘇飲聞言愣了一下,然後禁不住流露出無法掩飾的欣喜。
“多謝殿下,多謝殿下……”喃喃地道著謝,心思已經飄到別處去的蘇飲匆匆告別,急忙回去準備三日後與秋語的相見。
杪冬看著蘇飲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一直藏著的淺淺笑意終是蔓上眼角。
他拎起小紗囊,透過金色的陽光似乎可以看見那縈繞在一片一片花瓣上的淡粉色芬芳。
像是可以期待的幸福。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間立冬將至。
街角小巷熱烘烘的小吃越來越多,像是胡辣湯,龍須麵,灌湯包,還有杪冬最喜歡的酒釀芋艿。
“這家老伯做的酒釀芋艿是最好吃的了。”露天小攤上,杪冬捧著熱乎乎的碗一邊暖手,一邊向青衣人鄭重推薦。
一旁的老伯直誇小夥子有眼光,樂嗬嗬地又給他加了一大勺。杪冬睜了睜眼,像得了天大的好處般嘻嘻笑。
青衣人聽著杪冬脆聲道謝,看了看他通紅通紅的手指,奇怪道:“你怎會如此懼寒?”
“天生的吧,”杪冬用勺子在碗裏攪了攪,敷衍著回答,“雖然我叫杪冬,可是最怕的就是冬天了。”他皺皺鼻子,撈起顆芋艿咬了一口,然後被燙得吐了吐舌頭。
青衣人笑了,遞過去一杯水說:“別急。”
他也低下頭嚐了嚐杪冬大力舉薦的酒釀,倒確實軟糯適中,香醇可口,隻是——
“這個可比青果酒的酒味兒重,杪冬受得了麼?”
杪冬沒答話,抬頭看了他一眼。
透著騰騰熱氣,那個眼神變得幽幽的,似有盈盈水波沉沉浮浮,流光瀲灩。
青衣人胸口一滯,隻覺得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隻是一碗酒釀芋艿而已,不會醉的……”杪冬這樣嘟囔著,但是一大碗酒釀下去,他已然微醺。
如果掀下那張人皮麵具,洗去那層顏泥,就會發現他白皙的臉頰已經染上了淡淡紅暈。
那是從未有人見過的美景。
“回去吧。”青衣人朝他伸出手。
杪冬盯著那隻形狀優美的手看了許久,思緒愈加混亂。
最後,他將自己的手放到那人掌心裏,暖暖的感覺讓他安下心來,倒是青衣人為那冰冷的感觸皺了皺眉。
“怎麼還是這樣涼?”他問。
照理來說,喝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酒釀,手早該暖起來了。
杪冬笑而不語,青衣人歎了口氣,把他細長的手指一根根蜷在自己手心裏。
“暖和些了?”
杪冬剛想點頭,卻被旁邊高牆裏忽然傳出來的聲響吸去了注意力。
這條小巷裏沒有其他人,很安靜,杪冬可以清楚地聽見裏麵咒罵和哭泣的聲音。
他仔細聽了一會兒,咒罵的聲音愈漸轉遠,隻剩下女人拖著哭音的低訴。
杪冬動了動,青衣人卻緊緊握住他的手,朝他搖搖頭。
“那個要送去孫家頂罪的,是傅家四子。”
孫家與傅家的事,杪冬也知道些。
傳聞傅家二少仗著父親位高權重,在皇城很是驕揚跋扈,前些日子與孫家麼子爭奪美姬,不想下手太狠盡將孫家麼子活活打死。
孫家與傅家,一邊是護國將軍,一邊是戶部尚書,順帝誰也不好偏袒,便出了個主意說既然傅家害孫家少了一子,傅尚書就送個兒子去給孫家賠罪吧。
順帝的話說得極其巧妙,孫將軍以為是要把那傅家二少送過來,忿忿難平之下也當場接受了,卻不想帝王留了空子給傅尚書鑽,打算送去個不受重視的庶子了事。
“明明闖禍的是傅家二子……”杪冬喃喃道。
牆那邊的女人哭訴完她的苦衷,又開始用謊言安撫那孩子,大意是說隻要他乖乖的,就不會受太多苦。
那種類似於慈母般的口吻,聽上去真讓人討厭。
“傅家二子是正妻莊氏的孩子,”青衣人開口道,“莊氏是莊丞相的姐姐,正是高攀了這層關係,傅家才能爬到現在的位置。”
“傅尚書在莊氏有孕在身時,一朝醉酒與丫環生下四子。莊氏對此頗有微詞,傅尚書懼妻,對這意外得來的孩子自然沒有好臉色。”
杪冬低著頭,默默聽著青衣人用淡然的語氣談論別家的家務事。
想要賣子求榮的女人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她的身不由己,那個傅家四子卻一直沉默著,什麼也不說。
直到那個女人又開始哭起來,才聽到他歎息一聲,淡淡地開口道:“娘,我知道。”
杪冬忽然甩開青衣人的手,一轉身施展輕功飛奔進夜色中。
青衣人愣了好一陣子。他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手,又看了看杪冬消失的方向,幽深的眼眸裏閃過些一抹異色。
青衣人趕到楓山的時候,看見杪冬坐在屋頂上。
一個人,靜悄悄的,依舊是抱著膝蓋,低垂著頭的姿勢。
青衣人走到他身邊,卻看不到他埋在胳膊裏的臉,現在帶著怎樣的表情。
“杪冬?”他輕聲喚道。
少年並不理他,也不抬頭,縹緲的月光落在他水墨色的發絲上,淺淺閃爍著,像是不屬於這個世界般迷離。
青衣人等了一陣子,心中愈發煩悶,杪冬卻在這時開口說:“我知道。”
他的聲音從環抱的雙臂裏流瀉出來,低低的似乎有些茫然,有些脆弱。
“我都知道。”
他抬起頭,臉上淡淡的,瞳仁漆黑漆黑,不著波瀾。
“大局啊什麼的,迫不得已啊什麼的,爹娘總是有那麼多理由……可是……可是……”他停頓了一會兒,接著說,“可是那個被拋棄的孩子,也會在心裏悄悄難過吧……”
“杪冬……”
青衣人慢慢蹲下身去,想將那個蜷得小小的孩子抱進懷裏,杪冬卻埋下頭去,削瘦的肩膀擺出不容接近的姿勢。
“大叔,”他低低地說,“我想一個人呆會兒。”
青衣人沒有動,杪冬語氣裏帶上些乞求,又重複了一遍:“我想一個人呆會兒……”
青衣人呼吸一滯,站起身往後退了幾步。
他看著那個固執地獨守寂寞的少年,眼眸明明滅滅,似乎在掙紮些什麼。
最終他轉過身,略顯狼狽地朝皇宮的方向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