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來覆去，天已破曉，李鶴鳴隻是想著一個問題——為什麼自己會放開？
    在最不容易放開的那一刻，
    放開了。
    以前那些男寵，比韓陳明淵漂亮的也有，為什麼心底泛起了一絲不該屬於自己的感覺？奇怪。
    李鶴鳴生來對小狗小貓這些動物倒是沒有一絲一毫的狠心，但他漠視人命。這也不由得他，畢竟是宮廷裏長大的孩子。
    難道眼前這個人，他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嗎？
    我不知道。
    “嗯……”身旁的人輕輕哼了一聲，想翻個身卻完全做不到。
    李鶴鳴偏頭盯著那對毫無戒備閉著的眼睛，光亮已足夠讓他瞧見眼下的幾道淡淡的淚痕——未來得及擦去。
    心下一動，伸手過去，輕輕地擦掉。
    嗬，十九歲的大男孩，還這麼愛哭。明明比我大兩歲，卻像個十五歲的弟弟。
    也許江湖上的勾心鬥角會讓人成熟得快一些吧。
    這個韓陳明淵，分明是剛出關的樣子，難怪。
    直到那雙眼睛慢慢地睜開，慢慢由惺忪轉為露出寒光，眼神犀利了起來，李鶴鳴才發現自己的手，在他的臉上已停留了半晌。
    天已經大亮了。
    “你這個混蛋……”由於三日軟筋散，韓陳明淵渾身無力，隻是蠕動一下嘴唇，堪堪吐出這幾個詞。
    “你醒了。”
    “不用你管，你……放我走……”
    李鶴鳴麵無表情：“不行。”
    誰知這輕輕的毫不帶攻擊性的兩個字，竟引來韓陳明淵拚盡力的吼叫：“你這個無恥的混蛋！你到底要怎麼樣，你昨晚羞辱我還沒有夠嗎！你這個混蛋，你，你跟你父親一樣的無恥，惡毒，你為什麼不肯放我走！你到底想怎麼樣！你說啊！”
    大聲的吼叫榨盡了李鶴鳴體內最後一點力氣，再也撐不下去，頹然的倒在床上。
    “三日軟筋散，沒有解藥，隻有在三天後才解除藥效。”
    “那麼，三天後，你會——”
    “不。”
    再不留多餘的話，李鶴鳴自己穿好衣服，走出了房間。
    隻留一臉憤恨的韓陳明淵在房間裏，任憑他基礎微不足道的力氣捶著枕頭。
    韓陳明淵突然發現，他自己很傻，真的很傻……
    他犯了不知多少錯。
    七歲，因為固執的想和父親一起殺敵逃跑到半路自己卻鬧著要回去——失去了自己的母親。
    十歲，師父告訴自己輕功尚未紮實，在山中亂飛危險，自己卻太相信自己而摔下山崖——雖保住了雙腿，失去了練“疾風步”“分影亂目”這些上乘輕功的機會。
    十二歲，因為隻掌握了“疾風步”的皮毛——失去了練“百毒不侵功”的千年難遇的機遇。
    十八歲，出關時師父告誡自己輕功不好，不要和仇人硬碰硬——可惜自己沒有聽。
    十九歲，因為不會“疾風步”——失去了和李鶴鳴鬥敗逃走的機會。
    也是十九歲，自己因為不能“百毒不侵”——所以失去了抵抗三日軟筋散的機會。
    母親臨死前的眼神，師父無奈搖頭的眼神，那個世外高人可惜的眼神，自己悔恨的眼神。
    可是一切都是定局了，無法改變。
    後悔，有什麼用呢？
    那個外表俊朗內心卻邪惡的人……
    他在自己身上幹出了自己無法忍受的行為。
    雖沒有真的留下什麼，可是自己的身體……
    誰能理解一個人無父無母的孩子怎麼活過這十二年，親情那東西，隻能在師父那裏得到隻鱗半爪……
    又丟了身子。
    內心的傷痛，一下子湧了上來。韓陳明淵無法克製自己的淚水，一瞬間全湧了上來，隻有緊閉著眼睛拚命忍住。
    半晌，緊閉的眼睛才緩緩睜開，水靈的眸子裏全無了剛才的哀傷，剩下的隻有令人齒寒的恨意。
    李逍言，原本，你是我唯一的仇人。
    你的兒子，我本無意傷害。可是現在，李鶴鳴，我恨你！我恨你入骨！
    你，你為什麼不肯放過我？錯在你的父親，你卻不辨是非的說我造謠誣陷。你，你！
    我會用盡一切方法……報仇。
    你，等，著。
    李鶴鳴出了屋子，坐在院中的石桌邊，拿起簫吹了一曲剛放下簫，便聞一人走來。
    “鶴鳴，你是怎麼？今日怎麼吹此種暗含疑惑之曲？你吹的這首曲表麵看似無波，其實心中早有大浪。”來人便是李鶴鳴江湖上的義兄雲間。
    “原來是雲間啊，你怎麼這麼早便來了我的府第？”
    “嗬，怎的？難道你忘了我雲間每日與日同起的習慣嗎？”雲間眉毛一皺，“對了，快告訴我，你心中有什麼疑問啊？”
    李鶴鳴和雲間真心相交，兩人無話不談，李鶴鳴也不隱瞞。
    “嗯，不提也罷。”李鶴鳴一頓，“我昨天遇上一個人，自稱是當年反臣韓少龍的兒子，叫韓陳明淵，正說話間便偷襲我，被我捉獲——”
    “然後呢？”
    “那人長得極美，我昨晚忍不住要了他，誰知剛進去便連連叫疼。你也知道的，以前我玩別人，才不管他們怎麼哀求呢——”
    “可你卻停手了？”
    雲間見李鶴鳴點了一下頭，蹙眉沉思了片刻，開口道：
    “也許……可能……”
    “可能什麼？”
    “可能你喜歡上他了。”雲間道。
    “不可能，我跟他有世仇啊，而且我跟他才剛見啊？怎麼會那麼快？雲間你少胡說了。不可能，不可能！”李鶴鳴一聽，連連搖頭覺得不可能雲間提出的想法。
    一見李鶴鳴臉都紅了連連反駁，便越覺得這種可能性挺高的：“怎麼不可能？你沒聽過一見傾心，一見鍾情嗎？”
    “那也不可能吧，就算我真的喜歡他，他肯定很恨我、而且，我覺得我根本不喜歡他，我們倆也不可能。”
    “我也隻是說說，你不是不知道你對那個韓陳明淵是什麼感覺嗎？那你可以試試這種假設啊。我覺得隻有你喜歡他這個假設可能性最大。你可以試著去愛他，看看他是什麼反應啊。”
    “可是，我還是不信。還有，我根本不懂愛。哎，對了！你都有你的康羽了，告訴我一點，我也好消除這個疑慮。”
    “如果你愛一個人，你就會無微不至的關心他，時時刻刻的想著他，不允許別人傷害他，保護他，想方設法進入他心裏……”
    聽著雲間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李鶴鳴總結出了最重要的一條：剛開始愛一個人的時候，會心疼他，時刻想著他。
    對呀？自己剛才真的是一直在想著韓陳明淵。
    可是那真的是愛嗎？沒有嚐過愛的滋味，李鶴鳴也不能確定。
    算了，試一試吧，慢慢接近那個對自己充滿敵意的人。
    說著送走雲間後，稍微想了想，親自去廚房端著一碗肉粥，走向自己的臥房……一路上，他仍在思索著一個問題——自己，真的愛上那個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