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妒火中燒，直氣得渾身打顫，就要往院外走。
    桐丫頭見狀，著急地拉扯宇珂的衣角：
    “主子，您怎麼不說話？我們好不容易把萬歲爺盼來了，可不能讓他誤會什麼，就這樣走了呀！快去跟他解釋不是這麼回事兒，快去呀！！”
    宇珂怔怔的，還沒回過神。
    桐丫頭見主子還是一副癡癡傻傻的樣子，一咬唇：
    “主子，您站這兒別亂動，桐兒去去就回！”
    說著，爬起便朝我離開的方向直追過去…
    桐丫頭跑到我跟前，猛的跪將在地，來不及喘息就開始磕頭：
    “萬歲爺請留步！”
    “大膽！還敢追上來阻朕去路？！”
    “萬歲爺，今天桐兒就是把命豁出去也要替雨主子說句公道話呀！請皇上開恩，容奴婢說幾句話！”
    本來不想理會，可看著昔日乖巧的桐丫頭一身單薄的跪在雪地裏，一麵忍著哭一麵磕頭哀求，我的心驟然軟了。又想到馮梓勸我的話，和今日來的初衷，就停了腳步：
    “好，朕倒要聽聽你要替你主子說些什麼！”
    “剛剛…桐兒隻是擔心主子，並不是萬歲爺想的那樣啊…”
    桐丫頭多日來為主子憋了一肚子話想向皇上訴說，好不容易把皇上盼來了，一時間又不知從何說起，突然哽咽。
    我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急脾氣又上來了：
    “那是怎樣呢？怎麼，沒得說了？不說別擋道！”
    我抬腳欲走，桐丫頭終是抱住我的雙膝哭了：
    “萬歲爺！您別走啊~主子日盼夜盼好容易把您盼來了，您不能就這樣走啊~！嗚嗚嗚~現在主子…腦袋有些不清楚，剛剛有什麼不得體的地方，權當桐兒不懂分寸、您隻管責罰桐兒就好！不要誤會主子啊！”
    我動動膝蓋：
    “好生說話！什麼叫…你主子腦袋不清楚，把話說明白！”
    桐丫頭鬆開手，抹了把眼淚，徐徐道來：
    “皇上不是不知道這冷宮是什麼地方…喚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沒人理會咱們…主子除了奴婢，連個說話兒的人都沒有…又不能出去，隻能整天憋在屋子裏發呆…正常人都會憋出病來，何況主子本來身體就不好，皇上是知道的！”
    見我斂聲不語，桐丫頭抽泣著接著說：
    “到後來，主子就愈發開始不正常起來…吃飯吃的好好的，聽到雷聲，扔了筷子就往屋外跑，跑到院子裏四處尋了尋，然後就愣在一處，雨下下來了都不知道，拉也拉不走的在原地發呆。後來奴婢問起原由，主子說…主子說…”
    “說什麼？”我急問。
    “主子說…下雨了，鳳棲花怕淋著…”桐兒驀地又開始哭，“可這兒哪是什麼鳳棲宮，又哪來的鳳棲花呢？在冷宮自身都難保，還擔心著萬歲爺囑咐的花…”
    我低下頭沉默著，桐丫頭又說：
    “起先主子悶在屋子裏隻是對著窗外默默發呆，後來奴婢就發現主子開始喃喃自語…有一次奴婢打掃繞到主子身後偷偷聽著，就聽見他在說…說…”
    “說什麼？”
    “也聽不真切…嗯…什麼什麼‘不是讓你戴著別摘麼’、‘隻進去看看你，看看你好不好，看完就走’…”桐丫頭瞟了我一眼，怯怯的繼續說，“什麼…‘愛上了呢，怎麼辦呢’、‘叫君祺’…然後就反複念叨萬歲爺的名字…有一次奴婢不自覺走近些偷聽，被主子發現了，本以為他會責怪奴婢了，結果主子隻是溫柔的揉了揉奴婢的頭，什麼都沒說…奴婢怕他冷給他披衣，他也總是笑得樂嗬嗬的。一直以為主子是性情好，不跟奴婢一般見識。後來認真看才發現，主子做這些的時候並沒有看奴婢，眼神總是放空的不知在看什麼地方，自顧自的笑著…奴婢就發現有些不正常了…”
    桐丫頭聲音越說越低，我也低下頭去。
    我是清楚的，那些都是我曾對他說過的話、關心他做出的舉動，他還記著。卻假裝是我，活在幻想我，還在關心他的那些日子裏…
    “你主子這樣多久了？”
    “持續了些日子，後來發過一次火之後就不那樣兒了。”
    “發什麼火？”
    “主子有個習慣，白天裏帶著的那串黑玉石手鏈，晚上要取下放到枕下才睡的著。有一次沐浴摘下後忘了戴上，奴婢…奴婢不懂事，隻隨意收在一個地方自己都忘了。到了晚上主子發現手上鏈子沒了，發瘋似的到處找。奴婢想起那鏈子，說是隨手放在一個地方忘記了…從未見雨主子動過怒，那次他對著奴婢發了好大的火！後來他哭著到處找，找了好久沒找到，趴在床上哭了一晚上，還一直說：‘他會生氣的，他再也不會理我了’什麼的…接著就病了…拖了好長時間病都沒好。奴婢一次打掃，總算是在角落裏發現了那手鏈。主子喜極而泣，表麵上的病總算是好了…”
    “什麼叫‘表麵上’病好了？”
    “那之後，主子記性開始變得不好…於是戴著那鏈子幹什麼都不再取了…話也要一遍遍反複的跟他說…”
    “怎麼病了都不找太醫來看的？”
    桐丫頭無辜的看向我，無聲的流淚：
    “萬歲爺，這是冷宮…”
    一句冷宮，把我的心也冷凍了。我再忍不住，拔腿就往回跑…
    宇珂還在原地蹲著，撿了樹枝在雪地上畫著，像個恬靜的孩子。我的一雙腳出現在他的視野裏，他笑著道：
    “桐兒你讓我一陣好等！”
    說著站起來，卻在看到我的那一霎表情凝固了。
    我向他逼近一步，皺著眉憂心的看他。他卻連退幾步，大聲喚“桐兒”。
    桐兒跟在我身後趕忙跑過來問：
    “主子，有何吩咐？”
    “我還是聽你的去吃些東西吧，不然頭暈得連幻象都出來了…”
    說著就拉桐兒轉身往屋裏走。桐兒跟我使眼色，我趕忙上前拉住他：
    “珂兒，是朕來了，你沒看錯，朕真的來了！”
    宇珂身形一滯，再沒敢動。桐兒朝我感激的一笑，知趣的退下了，隻剩下我倆、周圍呼嘯而過的風和漫天的飄雪…
    我上前用披風從後麵攏住宇珂，臉貼著他的鬢角，在他耳畔吹著熱氣：
    “怎麼，朕來了，不回頭看看朕麼？”
    我觀察著宇珂，他的表情還僵著，受了驚嚇般的動也不動。想著這就是馮梓說我無情、對他不聞不問的結果，我心裏暗罵自己混賬。
    我強把他轉過來對著我，拉起他的手，用食指指向我的眉心：
    “你不是不喜歡朕皺眉麼？給朕揉揉，朕就不皺了…”
    宇珂終於抬眼看向我：
    “皇上？你真是皇上？”
    我以為他認出我，欣喜若狂：
    “是是，是朕，朕來帶你走！”
    下一秒，宇珂卻突然跪倒在地，拉著我的衣角跟我哀求道：
    “皇上，宇珂不走，哪怕一輩子罰我住冷宮都行！走了，君祺就不知道上哪找我了…嗯…又或者…或者放我出去一天…去遠遠地看他一眼…我絕不亂跑！隻看看君祺好不好，看完我一定回來！皇上，求求你！”
    見他跟我磕頭，我心如刀絞。
    他心心念念的，是那個疼愛他的君祺、相信他的君祺、給他希望的君祺，與麵前這個當初那樣冷漠的不給他解釋便打入冷宮、還折磨他、從不關心他的皇上不是同一人！
    我蹲下身，顫抖著抓住磕頭的宇珂的肩膀，將他帶入懷裏，哽咽著輕聲安慰道：
    “好珂兒，你看看朕…在你麵前的就是君祺呀！你的君祺來看你了…君祺來帶你回家！”
    宇珂定定的看向我，像是確認般怯怯的伸手摸我的臉。一滴熱淚打在宇珂的手背，讓他混身戰栗了一下，那是我心痛愧疚的眼淚。
    宇珂直起身子，給我擦眼淚，我握住他的手，緊緊的貼在臉上不願放開。我吻向他的掌心，伸出另一隻手揉揉他的頭發。熟悉的觸感好像讓宇珂徹底放下防備，梨花帶雨的眸子裏也添了一絲溫度，不再空洞。他仔細的瞅著我，雙手都攀上我的臉頰輕撫著，突然一皺眉：
    “君祺，你瘦了…”
    我知道，他徹底認出我了，欣慰地攬他入懷：
    “好珂兒，對不起~~朕再也不會這樣對你了，再也不會了…跟朕回家…”
    宇珂靠進這個他日思夜想的溫暖懷抱裏，閉了眼緊緊抱住，生怕一鬆手一睜眼，夢又會醒了似的，一些都幸福得有些虛幻，他寧願沉醉在這個夢裏永遠不要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