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記住你今日的話。朕最痛恨言而無信，行而不遠之人，希望朕的子夜，不是……”蕭逸略帶磁性的話意味深長，寬厚的聲音漸漸地低沉起來，最後落下的幾個字，幾乎讓子夜聽不清楚。她依舊溫順地低眉垂頭，臉上的神情是略帶羞澀的波瀾不驚，心中卻已翻江倒海地沸騰起來。
    天氣萬裏晴好，金子一般的陽光從支起的窗戶高高垂下，蕭逸一身繁複精致的銀紫織錦坐龍緞袍被陽光染得濃墨重彩，紋飾中夾著的銀絲金線明光流轉，迫人奪目。反而襯得一旁素衣窄袖的子夜如潑墨山水般意境悠遠，飄逸空靈。窗外一品菱花湛露的粉藍牡丹別有根芽，花枝葳蕤，猶似鏡中新婦，晚妝初成。花開方好，偶爾有蜂蝶傾慕幽香，旖旎舞過，發出極細的“嗡嗡”之色，越發顯得一室的靜。
    蘇合香極淡微辛的清鬱中漸漸雜進牡丹的濃烈甘甜，暗香盈鼻。蕭逸眸色微涼，淡漠低啞的聲音亦真亦幻地從子夜耳邊傳來：“朕身邊伺候的人，多少都要識得幾個字，若不是加急的奏折，都要替朕分門別類地擺好。禦書房裏藏書盈壁，你如果得閑，自己取來看去。如果有不認識的字，去問王海就是。”
    “是。”子夜睫毛微顫，如一泓極靜的水，垂著頭不去看蕭逸臉上的神情，低低應聲而過。
    “皇上。靖邊侯蕭慎求見。”幸而王海適時進來，一句話解了子夜輾轉難安的惶恐，卸下安靜柔弱的偽裝。與心思縝密的蕭逸獨處，他的捉摸不透依舊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哦？”蕭逸的眸中閃過兩道極銳利的光，“他不是有熱孝在身，百日之日，不宜外出。朕不是讓他好好閉門在家麼？就說朕倦殆了，不見。”
    “皇上……”王海囁嚅地喚了一聲，欲言又止，臉上神情難掩為難躊躇，腳下卻沒有動彈的意思。
    “王海，你跟了朕這麼多年，什麼時候學會的忤逆朕意？”漾金如日，灼目的赤金紫冠下，薄唇微怒，沉鬱的聲音裏透著一絲徹骨的寒意。
    王海不由自主地一抖，“撲通”跪倒地上：“皇上就是借奴才十個膽，奴才也不敢啊！隻是靖邊侯率領十數個大臣，此刻正跪在乾清殿門外，說是……說是皇上今天如果不召見，他們就長跪不起。”
    “威脅朕嗎？”窗外暖日如金，花正驕嬈，蕭逸劍眉微豎，咄咄的目光耀若白日初照，驟然淡漠的聲音卻冷如冬日冰雪，周身突然爆出的凜然氣勢，幾乎將殿內一跪一立的兩人凍得結住。
    大殿內有一瞬間的沉寂，滿殿的瀝粉金漆悄無聲息地黯淡，爐內青煙好似斷了一般，一段一段滯在花幾上，空氣停止流動。
    不知過了多久，蕭逸隱忍的怒氣方消，垂眸冷冷道：“傳他們進來。”
    王海如蒙大赦，手忙腳亂地爬起，眉間的神情一瞬間鬆弛，卻強忍著不敢抬手去擦剛才額上沁出的細密汗珠。
    蕭逸目送著王海離去，眸中的冷光一點一點地褪下，直到泛出一層溫潤柔軟的明光，適才眼中如蒙秋霜的陰鷙，讓人幾如幻覺。他微微直了直蜷在龍椅中的身子，雙手平放在椅上，忽然偏過頭，衝子夜詭異而笑。
    “子夜，朕今天讓你看出好戲。”
    他的聲音極淡極遠，聽在耳中有一種極不真實的感覺。窗外淡影稀疏，好風如沐，子夜望著蕭逸忽然帶春的一笑，不知為何，心突然一顫，有一瞬間的呼吸不暢。
    “傳——靖邊侯蕭慎等覲見——”
    殿門外，唱名的小太監抬頭挺腰，扯開尖細清亮的嗓子高喊著覲見大臣的名號，聲音一縷一縷送入，蕭逸的眉目瞬間肅穆。
    耳旁響起紛繁嘈雜的腳步，十數名身著麒麟紫袍的官員擁著一個白衣縞素的男子魚貫入了大殿，在蕭逸麵前齊刷刷跪倒一片，口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乾清殿高而空闊，整齊嘹亮的聲音觸到殿頂很快又彈了回來，回聲朗朗，激得那聲音越發清越高亢，鏗鏘有力，驚得殿外枝頭閑來休憩的幾隻鳥雀，突突地振翅而起，在空中低回盤旋，不住高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