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經年塵土滿香衣(出版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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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的聲音似嘲若諷,十年來幾乎每一個日日夜夜,他都被刻骨銘心的悔恨折磨得輾轉難眠。城頭王旗變幻,遠處千岩競秀,芳草與天相接。西天雲蒸霞蔚,將他一身銀白盔甲染得斑斕赤金,竟讓人分不清是血是光。
一夜間兵敗如山,銀須白發的父親手握長刀,傷痕累累地躺倒在他懷裏,倔強地怒目圓睜,竟是死不瞑目。
亡國破家,他對著將死的父親含淚鄭重許下承諾的那一刻,早已經背靠懸崖,退無可退。
“你可知血玲瓏是何物?”她微微側目,再不肯與他目光相觸。
“我不知道。”他搖頭。
“哦?”她重重挑眉。段天璃城府深沉,血玲瓏內隱藏的秘密,竟然連身旁跟了他十年的親信都不肯輕易告訴。
殷子揚點頭道:“少主不說,我就不會多問。臨行前,少主隻交代了四個字:子夜當識。”
“當年我隻答應他,伺機除去霍顧北,替他日後複國,除去心腹大患。其餘的事情,都不在我應諾的範圍之內。你回去告訴段天璃,望他念及親情,也留三分人性。他若敢動天聰哥哥一根汗毛,子夜定決不繞他,此生此世,至死放休!”子夜冷笑,倔強地抬頭,斷然回絕。
“少主料定你不肯,行前讓我將這件舊物帶給你。他說,你見了它,就一定會同意。”殷子揚歎了口氣,極不願意地從懷中掏出一個雲錦製成的精致香包,猶豫了一下,終還是輕輕上前幾步,默默遞給子夜。
子夜微微詫異,狐疑接在手中,低頭細看。香包不過巴掌大小,製成左右對稱的心形,雲錦質地柔軟,微微摩挲在手心裏,觸覺滑潤如玉,輕輕一捏,鵝毛般輕透鬆滑。
子夜隻覺香包異樣熟悉,細想卻又不知起曾在何處見過。她略一沉吟,小心翼翼地打開香包,神情微凝重地將它送到跟前,入目是一小堆極細極小的黑色塵粒,丁香蒼術的味道直衝鼻尖,藥味清苦,卻無不妥。子夜不解道:“這是……”
“文成皇帝的骨灰。”沉沉的男聲好似在平靜的湖麵上用力擲進了數個石塊,碩大的漣漪一圈圈激蕩開來,翻天覆地撞擊在一起,一刹那玉石俱焚。
“你騙我!我不信!他怎麼會有?他又想做什麼?”子夜臉上掛著的疏淡笑容霍的凋落,她捧著香包,細長指尖痙攣微顫,麵色慘淡如魅。
殷子揚驀然湧上衝動,一瞬間想要拋下所有國仇家恨,緊緊把眼前女子擁在懷中。他剛想伸手,腦海中驀的印出一張中年男子血肉模糊的臉,打消他所有積攢的勇氣,卡在喉間的幾句安慰話語如鯁在喉,一出口竟成了傷人至深的要命毒藥。
“你看清楚這個香包!雲錦緞上的雙色冰玉蘭,正是孝德皇後的手筆。文成皇帝貼身帶著的辟邪香包,普天之下,再找不出第二個來!”他麻木到麵無表情,一狠心又從懷出掏出火褶吹亮,“你不要管少主是如何得到的文成皇帝的屍首,你隻需記住,你要是不肯答應,少主會將先帝挫骨揚灰,讓他永世不得超生。子夜,你可忍心?”
暗紅的火光聚焦成一個小小亮點,照得心形香包上那朵黃白兩色相依而生的雙色白玉蘭栩栩如生,好似活了一般。孝德皇後生前最愛蘭花,雙色冰玉蘭為蘭中絕品,花形如蝶,蕊似新扇,白色花瓣中夾雜著一絲一絲躍動的金黃,正是孝德皇後窮兩年之功悉心培育而成,平時最為心愛。
景隆七年端午,孝德皇後依《禮記》所載,以五色絲線為經緯,雙色冰玉蘭為飾,親手製成香包為文成皇帝賀壽。文成皇帝歡喜,從此將香包貼身攜帶,再也不曾離身過。
一念至此,子夜麵色青白,原來隱在眉間的病容頓時盡現。她心中好似剜肉滴血,難過至極,卻將香包緊緊攥在手心,不讓自己哭出來。指節碰撞指節的聲音咯咯響起,她幾乎切齒:“殷子揚,你不是人!”
“你若要恨,就恨吧。”他收了手中火褶,天地重新罩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他的聲音一瞬間縹緲空曠,寂寞不似人語,“我知道,今生對不起你,唯有來世……”
“回去告訴段天璃,我答應了。”子夜心中紛亂如麻,澎湃而來的憤怒一浪高過一浪,幾乎讓她失去所有的理智。
殷子揚戀戀望了子夜最後一眼,終下定決心地決絕轉身,邁步向前而去。
“不去看莫娘嗎?”
殷子揚一瞬間被定在了原地,再也無法動彈。良久,他才肩頭聳動,低低歎息了一聲,終於還是什麼都沒說,提氣縱身,消失在茫茫天幕之中。
子夜恨恨盯在他後背,望著他蕭索的背影越行越遠,眸中一切出離憤怒,終化成了縈繞在身的無限悲涼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