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冬至。露城被鋪上了薄薄的一層銀白，迷夢般的微風帶著細細點點的雪花，悄然落地。
    一開始，露城並不叫露城，叫何奈城。清早，不管什麼季節，城外的青草總是沾滿了晶瑩的露珠，閃耀著眩目的七彩光。人們常說這是仙女經過此地落下的一滴淚，化成了美麗的露珠。何奈何奈，為何無奈，由此得名。許多人慕名前來觀賞，城牆上被不少才子詩人留詩紀念。但從不用何奈此名，反而不約而同地叫這裏為露城。漸漸地，也改了稱呼。
    露城不大，一年也就有兩三件大事，大家來來去去都聊這些事，版本眾多，任君選擇。一件事兒能讓小城津津樂道數月，直到下一件有趣的事兒把話題牽走。
    
    這會正是傍晚時分，商民們要麼回家，要麼就到酒樓窯子裏散心磕牙。今年的大事讓大家心情上揚不少，大部分人臉上都沾著喜氣。隨便找個酒家小二問問，都笑嘻嘻地說，“客倌新來的吧，您可不知道啊，咱們城的四爺要成婚啦。”語氣誇張又興奮，似乎成婚的不是四爺而是他。
    他們口中的四爺，可是個人物。據多路消息反應，這個四爺姓陸，和皇上有些交情，從那的了個四爺的名號。但生性淡薄，也不在京城長住。他來露城時十分低調，人們隻是對突然崛起的豪宅有些好奇，後來才漸漸知道四爺這個人物。見過他樣子的人不多，但有時四爺俯中出來的人，沒一個說主子壞話的，都說一表人才，為人善和。讓小城對四爺的好奇和景仰日夜增加。
    再問四爺將娶入門的媳婦，肯定是個美人胚子吧。小兒臉色古怪，硬是湊到跟前才開口，“美人談不上，客倌您是外地人，沒聽過咱這兒的事。夏姑娘–就是四爺要娶的姑娘，已經二十四啦。您可別怪我嘴多，可他倆還真不大配。就剛才說的，四爺怎麼也是個家財萬貫的有為人家，可夏姑娘喲，”小二擠擠眼，故做神秘地壓地嗓門：“她娘一生下她就給嚇到咯。聽說夏姑娘生於雷雨夜晚，夏大娘才剛抱過孩子，外頭雷一打，電一閃，屋子唰地亮煌煌的，就看見孩子左臉一塊巴掌大的胎記，猛地一看怪嚇人。夏大娘抱著孩子走了好多大夫家，都說去不掉。後來遇著個算命的，就是對麵那小攤兒。這老頭偏說那是夏姑娘的緣，還說什麼會自己消的，可胎記現在都還在。前幾年她爹娘雙雙過世，大家也可憐她。但夏姑娘人很好，傍晚長出來送些飯菜銅板，要麼給那幾個小叫花子講故事，對人也客氣–喏，她來了。”
    遠處緩緩走來一個纖細的身影，在夕陽下的影子被拖得老長。身影逐漸清晰，這才看清那人臉上的白紗巾。一個如此平凡的女子，再加上臉部的缺陷，的確差於常人。
    “夏姑娘，您今兒來得早啊。”小二熱情地打招呼。
    女子似乎微微一笑，緩步走向前，道：“多多，不都說了。叫我夏霜兒就好，在這個小城哪來的那麼多規矩。”
    “夏姑娘的確叫不得了，要改口叫陸夫人啦。”叫多多的小二嘴甜，酒樓老板在一旁眯著眼，滿意地點頭，回頭可不忘給他些獎賞。
    夏霜兒擺擺手，笑罵小二貧嘴，身後已經圍上幾個小乞兒。
    其中一個精瘦的小孩討喜地笑著，把夏霜兒拉到一張小椅子旁，讓她坐下。接著大家就圍成了一圈，七嘴八舌地彙報著一天的收獲。聽到有趣之處，大家都哈哈大笑，夏霜兒也不畏忌，和大夥一塊笑得歡暢。故事到一個段落，她拿出些饅頭鹹菜，數量不多，一起分著吃。一大幾小地笑得開心，雖然隻是饅頭鹹菜，也吃得香甜。
    “好啦，今兒咱們的聚會就此結束。”夏霜兒露在外頭的一雙眼睛笑成了月牙兒，拍著手：“明天記得來姐姐小攤坐坐，幫姐姐叫賣哦。”
    “是！”幾個小叫花子學著戲子裏的兵，站直了齊聲喊。
    小小的聚會正式完畢，小叫花子們結成一隊，非要送夏姑娘回家。夏霜兒不願意，隻是搖頭，幾個小家夥卻非不放人。那個精瘦精瘦的男孩看似是這群小叫花的頭兒，把小臉繃得緊緊的，老氣橫秋地說：“夏姐姐，您給了我們這麼多好處，就讓咱們表達一下咱們的敬意嘛。”
    夏霜兒看著幾個小家夥，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就是嗎，姐姐。可別傷了我們幼小的心靈啊。”一個胖嘟嘟臉上滿是嬰兒肥的孩子，做了個西子捧心的動作，一群人哄笑。
    小隊裏衝出個小孩硬是拍了他一下頭，“你這是東施…效…恩…效…姐姐，效什麼來著。”
    “是東施效顰啦，笨蛋！夏姐姐上次講故事才說過。”不知哪個孩子，不給麵子地拋出一句，讓小叫花子唰地紅了臉。
    夏霜兒走到他跟前，摸摸他的頭，“至少你懂得用這個成語，有進步哦。”孩子臉上放光，趾高氣揚地走回隊裏，還不時和大家說，姐姐說我有進步，哼！
    ***
    在夕陽的餘光下，零碎的影子伴著笑聲推搡著，離開了。酒樓的小二也笑眯眯地領上了獎賞，去打飯吃去。一絲絲的白煙將露城的霧攪和得更濃了。
    夏霜兒道別這群猴孩子，屋子立刻就安靜下來，顯得空蕩蕩的。她看著這個寂寞的屋子，略生感傷，將紗巾脫下，快步走進廚房。東看看，西瞧瞧，把明早需要的材料都弄好，免得一大早手忙腳亂。
    自爹娘離開後，她也沒什麼能維持生計的伎倆，隻能擺個小攤，買些雜七雜八的小吃。大家也可憐她，常常專門來她這買，夏霜兒也心知肚明，暗自感激。
    突然地，她停下了手上的活兒，還折騰什麼呢，明兒都要出嫁了。她看看天，已經全黑了，不由得苦笑。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適應的來啊。走回房，打開書自讀。不是其他的書，正是那個給她算過命的老頭給的，說什麼道術，仙術的，她也閑著無聊，每晚翻翻。日子過得平淡如水，一更時，夏霜兒終於倦了，吹熄蠟燭就寢。
    腦子裏略過了今早的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