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格的錯覺，這次見麵，方磊對他的態度緩和了很多。方磊跟方格相差五歲，已經中專畢業工作了好幾年，現在在一家汽車修理店上班。這幾年他的個兒抽了好多，一下子拔上去，方格在他們當中卻成了最矮的一個。
    方磊住的地方是一片老宅區，房東將一套房子隔出好幾個房間來出租，方磊住在一樓最外側，房間狹窄、陰暗，隻擱得下一張床和一張小木桌，床尾還擺著一個簡易型的衣櫃，將床和牆壁之間的空隙嚴嚴實實地封住了。
    方勝見到哥哥很開心，拿著他哥剛給他買的棒棒糖一屁股坐在了床上，咧著嘴笑嘻嘻地仰頭看著他哥。方磊看著也忍不住跟著咧了咧嘴，抬手撥了撥方勝的發頂，把他那一頭蓬軟的黑發弄得亂糟糟的，鬆開手後，他眼角的笑意更濃了。
    方格有點局促，他一直站在門口看著兄弟倆，前幾年看到他們的時候，還以為他倆關係並不好，或者，也有可能最近兩年關係改善了許多。反正現在看來，這倆人兄友弟恭的樣子，看著讓人挺羨慕的。
    “你進來呀？”方磊許是終於覺察到少了一個人，轉過身來看看，方格一直站在門口，看著一臉的膽怯，方磊仿佛看到了從前的自己，小時候他似乎也有過一段這樣的時光，不過他的叛逆期來得氣勢洶洶，一下子衝淡了他身上那股卑怯的氣息，直到這幾年入了社會經曆得多了，才慢慢沉澱下來。
    像他們這種家庭出來的人，沒幾個是正常的，大多都帶著點心理上的缺陷，但是他們仍然在積極學習、努力生活，試圖擺脫那些成長過程中困住他們的枷鎖，讓自己變得更像一個普通人，好使自己還肯活下去。
    有時候方格也覺得要做到普通人的樣子太難了，就像相親相愛、相敬如賓本應該是夫妻間最稀鬆平常的狀態，卻成了絕大多數人豔羨的樣子，什麼時候恩愛的夫妻也成了人人誇讚的楷模？那不過是他們本應該有的樣子罷了。隻是，這種最尋常的關係卻是很多人一生都在追尋的。
    “我也是這兩年才知道你是我們家的，”方磊拍拍一側的床沿，讓方格坐那兒，“之前見你的時候，還真以為你是哪家的親戚，哈哈，真是鬧笑話了。合著那年老媽不在家是躲出去生你去了。”方磊笑著看向方格，那眼神裏似乎還藏著一絲憐憫。
    “要不是之前有一次老爸喝醉了說自己還有個兒子，我還不知道呢，他說你學習成績很好，以後指望著你當大官給養老呢。”
    方格低著頭盯著腳下那條細小的裂縫，沒吭聲。
    方磊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輕輕歎了一聲，好像有點後悔說了這句話。
    他小時候學習成績也非常好，為了得到父母的誇讚與一點點喜歡，拚了命去學習，小小年紀又懂事又乖巧，原先老房子的牆壁上貼了一牆的獎狀，金燦燦的一大片，那都是每回從學校拿回來後，自己墊在凳子上一張一張貼上去的。隻是，他的優秀並沒有將父母的關愛轉移分毫到他身上。
    “你也別介意，他倆就是這樣的人，你該讀書就努力讀上去，該走什麼路你就走去，不要受他們影響，也不用考慮那麼多，畢竟——是他們虧欠了你。”
    方格有點驚訝，他扭過頭看著眼前的大哥，這樣的人竟然是從那個家庭出來的，他抿抿唇，小聲說了一聲謝謝。
    其實，有時候方格覺得自己的性格挺別扭的，比如現在，明明平常在學校都挺冷情囂張的一個人，在自己家人親戚麵前就跟個鵪鶉似的縮了起來，當然，他也能跟林鳳紅硬碰硬，隻是在碰撞的過程中，他仍然是怕的。對於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他也分析過很多，目前還沒有一個比較好的答案。如果哪天他找到了，也許，他想，也許他就能擺脫這種別扭的性格，他想要變成一個溫柔的人，一個清清白白、愛憎分明、殺伐果斷的人。
    方磊的桌子上有一台二手的台式機，他是給自己買來閑暇時候消遣用的，那個家他也不喜歡回，每逢休息的時候，他就窩在自己的小出租屋裏打遊戲看電影，小日子過得也挺舒爽，雖然偶爾也會想起自己的傻弟弟。
    這會兒，方磊開了一部電影兄弟倆看著，他半倚著方勝的肩頭，告訴方勝這部片子好看，方勝的眼睛亮晶晶的，從電腦屏幕裏能反射出他那張興奮的臉。
    看著眼前的兄弟倆，方格的腦海中忽然閃過袁宋的臉，他有點想念他。
    “哥，你手機能借我打個電話嗎？”他不自覺地撓了撓自己的頭，有點不好意思。
    “喏。”方磊從屁兜裏捏出手機爽快地遞給了方格，然後又轉回頭去看電影去了。
    方格攥著手機看了看眼前的兩人，心髒開始不受控製地加速，很快他便轉身朝門外走去，去了一樓外的那塊小平地。
    他四周看了一圈，都不見人，才慎重地按下一串數字，摁的時候手竟微微抖動著，瞧這出息的，打個電話都這麼緊張。方格心裏暗暗唾棄自己。
    “嘟，嘟……”仿佛心有靈犀般，才打通兩聲，那頭就接了起來，“喂！”
    很好聽的聲音，死小孩兒即使是變聲期也一點兒都不影響他聲帶的完美發揮。方格輕輕咳了一聲，將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回來。
    “哥？”電話那頭一聲疑惑又不太確定的低喚直接讓方格破了防，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大，死小孩兒真聰明！
    “哥？哥！是你對不對！”那雀躍的聲音透過話筒直接穿進了方格的心裏，他的眉眼彎得更厲害了。
    “你猜？”方格故意放低聲音，有意逗一逗袁宋。
    “哥，你可是知道打電話過來了，再不打來我都要成望夫石了，天天盯著手機等你發發善心，給我這個可憐的弟弟打個電話，誒哥，你知道南國有啥嗎？”
    方格捂著嘴收收唇角輕咳一聲，“咳嗯，有啥？”
    “紅豆啊~咳咳，哥，我生病了，很嚴重你知道嗎？”那頭的聲音收了收，似乎更貼近手機了。
    “嗬鵝嗬鵝嗬……”方格連忙掃了一圈周圍，收了收自己的笑聲，有點囂張了。
    “相思病是吧？”他幫袁宋補全了下一句，心頭滲出一絲甜蜜。
    “嗯嗯嗯，哥你太聰明了！”方格仿佛看到了一個勁兒點頭的袁宋，他正瞪著那雙杏仁眼滿眼放光，這麼一想，方格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唉，我都快憋不住了，當初應該不管不顧地把你那爸媽的手機號要過來，這樣好歹我還能給你打個電話。”
    “真打過來他們問你你怎麼說？”
    “就說是你同學唄，向你請教數學題，哈哈，他們總不能拿我怎樣吧？”
    “嗬，嗯，有可能。”方格輕笑一聲，想了想那個畫麵，還是有點刺激，林鳳紅是看不上袁大山一家的，她對他們家有著一種很深的成見，這麼多年她和方格的關係一直這麼僵著，林鳳紅偏執地認為都是袁大山一家的錯，這種想法簡直不可理喻。
    “隻要你不說自己姓袁，我覺得他們在麵子上應該還是挺會做人的。”說著，他不經意便歎了一口氣，歎完才反應過來，難得通次電話，不該讓不好的情緒縈繞心頭，太浪費！
    “嗯，我就說我叫方宋，哈哈~”說完他自己先樂嗬起來，方格聽著他的笑聲，心裏一陣悸動湧上心頭，死小孩兒總是在某一句話或某個眼神、某個動作中不經意間觸動他的心髒，溫暖他的心房。
    他聽到自己淺笑著溫和開口：“以我之姓，冠你之名？”
    “親愛的，願意嗎？”
    方格抬頭望著頂上湛藍的天空，眉眼微微抖動著，嘴邊的笑容還在蔓延，隻是，對方在說道“願意”兩個字時語氣忽然降了下來，好似正一臉嚴肅認真的樣子，他突然覺得這不是一個玩笑，袁宋在等他的回答。
    他不自覺摒住呼吸，細細聽著手機裏傳來的更多細枝末節，袁宋好像也在緊張地放輕呼吸，死小孩兒，心裏準緊張得要死。
    “嗬，這麼光明正大地調戲你哥呢啊？”方格低笑一聲，打破了他們那一瞬間的尷尬。
    “這怎麼算調戲？才哪兒到哪兒啊……”
    “誒哥，你回去還好吧？你那對父母有沒有為難你？跟你說，他們要是為難你，你就回來咱自己家，別委屈自己，知道了嗎？”言歸正傳，袁宋又開始說起他最關心的問題。
    見這頭沒回應，他又強調了一遍：“聽到沒有？方格同學？”
    “哈哈哈~聽到了聽到了，我們操心的小袁宋！”方格沒忍住，笑出聲來，聽著耳邊關心自己的話語，方格的心酸酸脹脹的，真是被袁宋給寵壞了，一聽到他的聲音，眼睛鼻子就有反應，即使他現在很開心。
    “想你了！”方格將話筒貼近嘴唇，低低說了一句。
    半晌，那頭才傳回一句話。
    “方格，你可以提前一個月來杭城嗎？”
    “叫哥，沒大沒小的。”
    “方格，你提前一個月來，我有禮物送給你。”
    “啥禮物？”
    “你來了就知道了。”
    “嘖，你告訴我一下又不會怎樣。”
    “那還有什麼驚喜啊，不，我要給你驚喜。”
    “你都告訴我有禮物了，已經不驚喜了。”
    “哎呀，哥，你就來嘛~好不好？你呆那裏天天要給他們幹活，多可憐啊，你來我這隻有被寵的份兒，啥活兒都不讓你幹。”
    “嗬嗬~那我不成廢人啦。”方格笑著踢了踢腳下的小石子，他邊打電話邊繞著外頭那塊平地一圈一圈走著，不知不覺間，耳邊的手機直發燙，手機自動關機的前一秒，袁宋那頭還在輕快地笑著說了什麼，方格皺了皺眉，看著手裏黑屏的手機，這是打了多久的電話？
    回屋去的時候，電影已經接近尾聲，方磊回頭看了方格一眼，眼裏都是戲謔。
    “和女朋友聊天？”
    “不不不，不是。”方格瞬間紅了臉，連帶著耳廓上都燒紅了一片，他不好意思得將手機遞還給方磊，小聲說了一句：“沒電了。”那眼睛連抬都不敢再抬一下。
    等方磊插上電源再次開機之後，收到了手機短息接收進來的聲音，方格伸伸脖子往那兒看了看，本以為是袁宋，結果卻是10086的欠費通知，方格霎時臉更紅了，他窘迫地撇過臉不敢再往方磊的方向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