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幾天，劉澤忽然出現在了方格麵前，他好像變了很多，原本蓋過耳朵的頭發也被他剪成了幹淨利落的平頭，耳朵上的耳釘不見了，之前那個肆意叛逆的少年仿佛一下子長大了，整個人都沉靜下來。
    “有空嗎？”劉澤出現在高一十三班的時候，班裏好多人都特別好奇地偷偷看著他，間或有探究的眼神在劉澤和方格之間來回掃視。一旁的袁宋輕嘖一聲，皺起眉頭朝著劉澤指了指門口。
    “有事出去說去。”
    劉澤雙手揣兜，配合著點點頭，率先走出了他們教室。
    方格扭頭輕拍袁宋的手臂，笑了笑，這人還是那麼幼稚，咋就對劉澤成見那麼深呢？
    “走吧，陪哥去看看。”袁宋立馬抬了抬眼皮，看向他哥的雙眸瞬間閃了閃。
    “哥，我先聲明啊，我這次沒吃醋，這可是你讓我陪著你去的。”
    方格咧咧嘴抬腿往門口走去，前桌兩個女生趁機拽住袁宋的衣角，衝著他墩墩手臂比了個加油的手勢，“宋哥，加油啊，別讓咱學神被拐跑了。”
    袁宋擺擺手，露出一臉得意的笑，順勢彈開兩人的手指，頭也不回地走了，瞧他那嘚瑟樣兒，有點欠揍，虧她們還支持他呢，劉曉曉撇撇嘴，拉著自己的同桌轉了回去。
    方格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劉澤了，原本他倆也算不上什麼朋友，隻不過是萍水相逢順手幫了一把。看著走在前頭挺直腰背的精瘦少年，一身洗得發白的衣服，陽光下那露在外頭的半截纖細脖子無端讓人覺出少年的內斂與乖巧。方格已經很難再看出他原來的樣子了，誰能想到眼前這個幹淨沉默的人就是幾個月前國旗下那個囂張跋扈的少年郎？
    “你變了很多。”方格站在劉澤身側望向遠處的山，身旁傳來一聲輕笑，劉澤抿抿唇迎著刺眼的光眯了眯眼，他現在覺得自己很好。
    “嗐，我以前是糊塗了，才給了那混蛋一次又一次傷害我的機會……”沉默片刻，方格都已經做好了再聽一個故事的準備，不想，劉澤隻是自嘲般笑笑，搖搖頭，“算了，不說了，提那些糟心玩意兒幹啥。”
    空氣中飄散著香樟的味道，夏天的陽光一灑下來，道路上、花壇裏到處蒸汽騰騰，連帶著香樟葉和枝條中的芳香油一塊兒揮發到了空氣中，方格動動鼻翼，他喜歡這個味道。
    他們找了個陰涼的角落，靠牆站定。
    “我來找你是想鄭重地跟你道聲謝的，畢竟以後估計也見不上麵了。說實話，我劉澤已經很久沒有交到過一個真正的朋友了，我見過很多人，要麼醜陋，要麼虛偽，要麼冷漠，要麼笑裏藏刀，要麼自命清高，覺得自己高人一等，當然也有好人，隻不過他們都不喜歡我，甚至還有點怕我，可能覺得同性戀恐怖吧，一說起來好像就跟得了什麼傳染病似的。”劉澤低下頭兀自笑了笑，他那副樣子讓人看著莫名覺得心疼。
    “我也不想變成這樣的，隻是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就變成現在這樣了，荒唐的時候，我還穿過裙子，我並沒有異裝癖，”劉澤看了眼方格，又迅速移開了視線，“也不是天生的同性戀，但是，現在我卻已經沒有辦法再喜歡上女生了……”
    “說出來也不怕你笑話，和徐成在一起之後的我真的有一段時間差點把自己當成了女生，確實那時候我就該意識到的，他不是真的喜歡我……”
    方格在一旁微蹙著眉，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嗐，說這些幹什麼。”劉澤的眼尾自然上翹，笑起來就會出現一條小紋路，“高考結束我就要走了，去大城市闖闖，以後可能見不上麵了。”他抬手拍了拍方格的肩膀，又將視線投射到站在方格身後的袁宋身上，此時的袁宋正咬牙切齒地盯著他哥肩上的那隻手。
    劉澤挑挑眉，故意捏了捏方格的肩，雖對著方格說話，眼神卻是在空氣中與袁宋對決了好幾次，“方格，你是我這些年來見過的最善良最真誠的一個人，如果不是因為我要畢業了，我真想和你好好相處相處……”
    “你有完沒完啊，拿開你的手。”袁宋憋不住了，他上前一步大力揮開劉澤的手，順勢又將方格往自己懷裏拉了拉，“說話就說話，幹什麼動手動腳的，還有啊，我哥有對象了，沒你相處的份兒，你可趕緊走吧，我祝你前程似錦，福星高照……哎喲~”方格一胳膊肘捅在了袁宋懷裏，也沒真用上勁兒，就這倒黴孩子吧嘴欠的很，沒把門兒，啥話都往外說，方格臊得慌，他一把推開袁宋，站到了劉澤身旁。
    “學長，你別介意，我弟就這樣，就是嘴欠，他沒啥壞心。”
    “哥，你捅我幹啥，我又沒說錯，疼死了，捅到我肋骨了，哎喲~”袁宋一手捂著那一塊兒做出一副肝兒疼的樣子。方格狐疑地看了看他，沒忍住，還是滿臉擔憂地走到他麵前，伸出雙手上下摸了摸袁宋剛捂過的那塊地方，“真疼？可，可我沒使勁兒啊？”
    “疼，是真疼哥，哎喲，你趕緊給我揉揉。”
    “噗”，一旁的劉澤終於哈哈笑出聲來，剛憋笑憋得太用力，憋得他肚子疼，這一笑，又感覺自己笑得過猛了，好像很久沒有這麼笑過了，突然就想這麼放肆大笑一回。
    劉澤的笑聲倒是提醒了方格，他一下子收回手，惹得袁宋撅起嘴直嘟囔，這害人的學長，臨畢業還要來禍禍他一次。
    “哈哈，哎喲，笑得我不行了，哈哈，”劉澤抹了抹眼角溢出的眼淚，一手捂著肚子，“你倆太逗了，咳咳……”
    兄弟倆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裏讀出了疑惑，所以到底哪裏搞笑了？
    劉澤的笑聲慢慢平複下來，他深呼吸一口氣，瞥了一眼站在一起的兩人，眼裏仍然噙著笑意。
    “你倆挺好的，就像這世上許許多多普通人中的一對，打從我第一眼看到你倆站一起，我就羨慕你們，真的！不過，作為過來人，我還是想勸你們一句，這條路不好走，尤其是你，方格。你們現在還年輕，誰也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事，你們的感情能走多遠這都是不一定的，如果真有一天……”
    “呸，有一天個屁，你別在這裏嚇唬我哥，我告訴你，我和我哥這輩子都不會分開的，你別咒我倆。”
    “宋宋。”方格拉了拉袁宋的手臂，將他從劉澤麵前拉了回來，他當然知道劉澤說的都是現實問題。
    “我還沒說完呢，年輕人，不要那麼急躁，我在教你哥保護好自己，你也不想看到他受傷吧？”說著，他又將視線轉向方格，一臉認真，“我沒有要咒你們的意思，隻是希望你以後無論遇到什麼情況，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像我一樣丟了自己，一定要好好愛惜自己，人生就這一次，太短暫了，我們浪費不起。”
    方格點點頭，對於這一點，他是認同的。
    大多數人的人生是平平淡淡的，在平淡中逃不過七年之癢，逃不過分分合合，逃不過中途離場。那些能攜手走過一輩子的人，都懂得平凡的可貴。有一個人，陪你走過童年，伴你成長青春，甚至往後幾十年都會在你左右，支撐你，依賴你，這樣的人，不是所有人都有這個榮幸能夠遇到。
    方格也許遇到了，所以他格外珍惜，也將一直好好珍惜下去，除非對方不再給他這個機會了。
    “哥，你看著我，你不能離開我，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這輩子我都不會放你走。還有，哥，你也要相信我，給我一點信心，好嗎？”袁宋雙手捧著方格的臉頰，旁若無人的盯著他哥看著，那雙眼裏飽含深情與不安，沒有安全感的，不止方格一人。
    他們已經在這片角落站了好一會兒了，劉澤撇撇嘴往陰影處又躲了躲，太熱了，再看看這膩歪的兄弟倆，劉澤覺得自己有自找罪受的嫌疑。算了，還是眼不見為淨！他又看了兄弟倆一眼，抬腿就往另一棟教學樓走去，他要回自己的教室去，去好好體驗這最後的學生時光。
    “誒誒，學長，你咋走了？”
    劉澤抓抓腦門，這話問的，他高舉起那隻手背對著他們地揮了揮，一頭紮進那越來越熾熱的夏日陽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