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到杭城開始所發生的一切都出乎方格的意料，他沒有想到會有這樣一個惡劣的男人對姐姐百般糾纏，也沒有如他之前所設想的久別重逢的畫麵——他壓根兒就沒見到爸爸媽媽。
    躺在這張陌生的床上，方格久久不能入睡，他偏過頭看著身旁閉著眼睛的袁宋，心裏思緒萬千。床是一米八的大床，雖然比學校裏的單人床大了很多，但是兄弟倆早已習慣了貼在一起取暖的日子，兩個人擠在床中央，愣是睡出了單人床的感覺。
    “袁宋？”方格輕喚了一聲，袁宋立馬便睜開了眼睛，他其實一直在留心著身邊的動態，他哥睡不著，他又何嚐不是！
    “哥，怎麼了？”
    “唉~我睡不著。”方格歎了口氣，窗外清冷的光透過薄薄的窗簾在天花板留下一道道淺淺的印子，方格無意識地盯著，他有一肚子的疑問。
    一旁的人轉了個身麵對著他，溫熱的氣息噴薄在方格的臉側，癢癢的。“說吧哥，你想知道啥，我能回答的我都告訴你。知無不言。”
    “你相信我嗎？”
    袁宋一怔，眼皮子一抖很快便反應過來，“當然！”
    方格聽了，輕笑一聲，轉過眼看了看他弟，“我很愛爸爸媽媽，很愛這個家，既然你相信我，也該相信我對每件事每種感情的處理方式。弟弟！”
    “說說吧，你一直想瞞著的事。”袁宋不禁心裏咯噔一下，他瞞著的事？哪一件？
    黑夜中方格的眼睛卻是格外的亮，袁宋滾了滾喉結，有點小緊張。
    “哥，你確定要聽？我，我提醒你一句，你，你可要要做好心理準備啊。”完了，說話都結巴了，袁宋趕緊轉過身子躺平，也學著他哥麵向天花板。
    方格一聽，這是有多大的事？緊張成這樣？他有些急了，支起半邊身子催促道：“快說，爸媽這到底是做了啥事把你給緊張成這樣？你今天不說我可就真不讓你睡了啊。”
    “啊？啊！對，對，我說，我說~你躺回去，哥，被子蓋好來，慢慢聽我給你說啊。”袁宋按下方格的身子，替他把被子蓋好，複又躺回去偏過頭悄悄鬆了口氣。
    “媽媽出軌了，在來這裏的第四年，被爸發現的。”
    出軌？
    “我以前有想過是不是如果當初不來省城，就不會發生後來那些事，是不是所有人都會變，變成我不認識的樣子，我不喜歡這裏的原因除了這個，還有學校裏那些人，知道我為什麼會認識那個混混嗎？
    有一次，我在放學路上被我們班的一群小子圍了，他們奚落我是外地人，鄉下來的，窮鬼，我氣不過，就和他們扭打在一起，是那個混混，他上來幾下就把我從那群小孩裏拎出來了，剛開始，我也以為他是好心。
    我其實怨過姐姐，就一小段時間，我想不通為什麼當初她要帶我們來省城，我把所有發生的事都歸咎於姐姐。但是，也是姐姐讓我明白，不是所有人都會變，她沒有變得讓我不認識，她沒有拋棄我，反而變得更加堅強更加優秀。
    後來，有一天，當爸喝醉了拿著菜刀要過來砍媽的時候，我忽然就懂了，不是省城太大了，是我們的世界太小了。來到這裏之前，我從沒出過山，我們甚至連縣城都沒去過，在爸媽的眼裏，他們隻有那一畝三分地，隻有我們三姐弟，現在，卻一下子多了那麼多沒見過的人，沒看過的事物，還有各種誘惑，他們當然會一下子陷入迷境，無所適從，因為他們沒有辦法讓自己變得更好，所以他們隻能借由外界事物來發泄自己，滿足自己。”
    袁宋拉過方格的一隻手放進自己的衣領，左肩偏外一點，那裏有一道深深的疤，這是那次袁大山喝醉酒後要砍杜麗娟造成的，那一晚袁宋擋在了他媽媽麵前，那一刀袁大山並沒有收力，實打實地砍下去，袁宋眼疾手快用雙手夾住了刀麵，結果還是抵不過酒鬼的力氣，一刀砍在了他的左肩上，鮮血瞬間模糊了他的衣襟，杜麗娟瘋了似的在他耳邊哭喊，袁大山看到滿眼的血紅突然清醒了幾分，愣神的片刻，終於被袁唐和杜麗娟兩人合力給推開了。
    雖然事後袁大山懊悔不已，但是錯誤已經釀成，他又染上了酗酒的毛病，改不掉，或許也不想改，索性就直接搬了出去，住到他工隊那邊去了。
    杜麗娟在醫院低聲下氣、小心翼翼地伺候了袁宋幾天，直到出院，袁宋都沒有理過她，出院後，袁唐勸著杜麗娟回廠裏上班去，這裏不用她管了，杜麗娟看看坐在沙發上一直不理她的兒子，吞下滿眼的淚也走了。就剩他和姐姐兩個人相依為命了。
    那段時間，袁宋特別想他哥，他總覺得如果他哥在的話，也許，就是一個完整美滿的家，爸媽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方格顫抖著手反複摩挲著那道疤，滿腦子都是震驚，他無法想象袁大山那樣內斂善良的男人，竟然有一天會拿起刀砍人。
    “他怎麼會變成這樣？”方格聽到自己沙啞的嗓音艱澀地響起。
    “我也在無數個夜晚思考過這個問題……剛開始，姐姐每天都會教我們學普通話，爸爸媽媽學得慢，說不快，但是咱家條件又差，急需掙錢，一家四口不能全賴著姐姐一個人在這頂著，所以他倆每天都出去自己找事做，那時候多數工作是臨時工，他倆又都是莊稼漢，除了種地啥都不會幹，很是被瞧不起，大多是頭一天幹了第二天人家就不要他們了，也有很多地方連工資都不給，氣別人，又氣自己，煩心事一多就染上酗酒了。剛開始，媽說說還會聽，到後來就嫌媽囉嗦了，兩人也開始三天兩頭吵架，不能好好說話，一說就嗆起來，就跟仇人似的。這可能也是媽遇到別人的原因之一，說白了，是袁大山給的他們機會。”
    “唉~我就特別不願意給你講這些，除了不想看你難過，其實我也有私心，總覺得隻要你回來了，一家人團聚後他們還是活在你記憶裏的那般模樣，那就……還有希望，所以一直不願意破壞他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