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下來，大家和教官之間的關係親近了許多，到晚上解散的時候，昨天來的年輕教官又出現在了孫教官麵前，大家都打趣著，“哎喲，教官，又來接我們孫教官啦~”
    孫教官伸出一隻腳朝著大家虛踢了一下，笑著說了一聲“調皮”，便揮揮手，和年輕教官肩並著肩走了。
    “叮鈴鈴……”
    張偉扭著胖胖的身子一步竄到寢室的電話前，“喂？”
    “袁宋，找你的。”張偉把電話筒往袁宋手裏一塞，拖著腳走回床鋪旁，一屁股坐在了下鋪林勝淼的床上，震得脆弱的床板抖了三抖，臉上的表情說不出的失望，“我還以為是我媽呢。”
    “出息，你還沒斷奶呢？”李超邊換著拖鞋邊扭過頭對著張偉調笑一聲，又朝著廁所大吼一句：“廁所的，好了沒？”
    方格從廁所走出來，一眼就看到了擰著眉毛的袁宋，其他人都鬧哄哄的，就他板著一張臉，聽著話筒裏傳來的聲音，半天也不見說上一句。
    “怎麼了？”方格站到袁宋的身邊，小聲問了一句。袁宋抬眸，扯了扯嘴角，對著他微搖了搖頭。
    “知道了，掛了。”便掛上電話，一手摟過方格，將頭埋進他的肩裏，深吸了一口氣。方格拍了拍他的背，這是怎麼了？
    “咋啦大袁子？誰啊這是？打個電話殺傷力這麼大？失戀了？”廖剛直起上半身，坐了起來，緊接著，他上鋪的床板動了，劉浩仁伸出個大腦袋衝著麵對著他的方格喊了一句：“不會吧？方哥，你弟早戀？”
    “誒，張偉，你剛剛接電話聽到的是男的女的啊？”廖剛將視線投放到了賴在林勝淼床上的胖子。
    “女的。”
    “都什麼跟什麼呀？誰說我早戀了，我就是今天太累了，趴我哥肩上休息會兒不行啊？”袁宋猛地抬起頭，瞪了瞪劉浩仁這倆上下鋪，“還有，不要亂給我按綽號啊。”
    方格看著他弟的暴躁樣兒，心裏暗暗揣測，不會真是失戀吧？那我可怎麼跟爸媽說弟弟早戀的問題？如果是家裏人，那肯定會讓我也過來接電話的，畢竟那麼多年沒有聊過了，嗯，方格越想越肯定，他弟這是年少無知，感情受挫了。
    他將手放在袁宋的肩上，鄭重其事地拍了拍，語重心長地說道：“宋宋啊，你還小，感情的事以後再慢慢來，不急，哥希望……”
    “哎呀哥，你瞎湊什麼熱鬧呢，我沒失戀，不是，我沒戀，我就沒談戀愛。”
    “那剛剛那個是誰？”
    “是……哎呀，反正不是早戀。”說完，就順手從電話筒下的桌子上拿走自己的牙缸子進了廁所。
    方格一直看著他的背影，想著可能是哪裏出了問題。
    “看樣子，像是咱們大袁喜歡人家，人家姑娘把他給拒了啊。誒方格，你倆不是親兄弟嗎？咋還有你不知道的事？”劉浩仁一副八卦的樣子，趴在床欄上盯著站在那裏的方格。
    “你跟你兄弟姐妹無話不談？”
    “那倒也不是，嘿嘿。”
    方格又看了一眼廁所，輕輕歎了口氣，小崽子長大了，已經不是小時候那個鼻涕蟲小孩兒了。他回到自己床鋪，仰麵躺著，定定地望著天花板出神。也許，很多東西都不一樣了。就像那天，袁宋趁著方格上廁所的功夫，給姐姐打了個電話，卻沒有讓方格接。
    這幾天，整個宿舍都能感受到方格兄弟倆的低氣壓，兩人就跟相互較勁兒似的，誰也不主動和對方說話，搞得其他幾個小夥伴也小心了許多，說話都不敢大聲，除了吳越這個缺根筋的。
    “誒，宿舍咋這麼安靜呢？你們被孫教官訓廢了？”
    “累了，不想和你說話。”李超踩在吳越的床上，手撐著上鋪一跳就坐到了自己的床鋪上，他抬眸看了一眼對床的方格，正麵向著牆睡著，也不知道睡著沒，反正他的下鋪沒睡著。
    袁宋兩手墊在腦袋底下，睜著雙眼看著上頭的床板。也不知道這兄弟倆鬧啥別扭呢。
    宿舍熄燈鈴聲響後，寢室瞬間就進入了一片黑暗。方格借著黑暗的刹那輕輕轉了個身，一聲歎息一不小心泄露出來。他將一隻手搭在自己的額頭上，細細想著自己這短短的十幾年。他並不擅長與人吵架，也不喜歡衝突，寄人籬下的這些年讓他學會了在大人麵前安靜低頭，默默忍受，這不意味著他沒有脾氣，相反，他比旁人更加敏感，情緒更豐富。
    但是，顯然他沒有豐富的經驗和能力去調節和舒緩自己的情緒，所以方格將所有的脾氣都壓在了自己的身體裏。
    直到再次見到袁宋。
    方格確實很開心，開學的這兩天讓他有點得意忘形了，差點以為自己又有了家，有了家人，不再是沒有根的浮萍了。但是，他們的中間少了彼此的八年，是最大現實。
    畢竟，所有的感情都不會一層不變嘛。方格將滿嘴的苦澀吞了下去，側過身蜷起腿，將自己埋進了被窩裏。
    學生寢室的床鋪總能跟隨著主人的動作靈敏地做出反應，這幾乎是所有學生對寢室詬病的地方。這不，當袁宋再次感受到來自上鋪的動靜之後，他坐了起來，用力抓了抓自己的頭發。
    他當然不希望和他哥鬧別扭，好不容易找到他，怎麼能因為一些別的原因而影響到兄弟倆的感情？但是，冷戰中的方格確實看著讓人害怕，板著一張臉，將自己與他人隔絕開來，窩進自己的小角落裏。那種疏離感讓袁宋既膽怯又心疼。
    這次冷戰的起因在他，他害怕哥哥的追問，也害怕哥哥將他推開。然而，有些事，讓哥哥知道了，他會很難過，我並不想看到他難過。唉，找個機會和哥好好說說。這樣想著，袁宋緩緩躺了下去，輕輕說了一聲晚安。
    那天晚上，方格又夢到了那片灰藍色的虛空，他雙腳無力地踩在空中，看著媽媽遠去的背影，最後消失在那道黑暗的門裏。
    夢裏的方格也長大了，他的臉上已沒有了眼淚，媽媽兩個字堵在他的喉嚨裏，怎麼也發不出來，心頭的無力感在不斷擴大，很快便充斥了他整個身體，他感到自己正在下墜，眼睛仍然望著媽媽離開的方向，那裏離他越來越遠，很快的，他感覺下墜的速度在加快，周圍的顏色在不斷加深，灰藍色，灰色，黑色……
    “哥，哥，醒醒，哥！”
    有個東西一直在拍打著他的臉，他想努力睜開眼睛看一看，眼皮卻跟被縫上了似的，他張開嘴努力試圖吼叫，但是，沒有一丁點聲音，他無法發聲。
    “哥，你做噩夢了，醒醒，哥……”袁宋繼續拍打著方格的臉，他剛剛在睡夢中感覺到上鋪踢腳蹬腿的，動靜大得整個上下鋪都在晃，想是方格做噩夢了，爬上來一聽，方格呼吸急促，雙手揮得毫無章法。
    “哥，方格，方格，我在我在，沒事沒事……”袁宋幹脆躺了下來，一隻手環過方格的肩膀，在他背上一下一下地拍著。漸漸地，方格像是聽到了耳邊令人安心的話語，呼吸慢慢平緩下來，也不再有什麼動作。方格在袁宋的肩窩輕輕蹭了蹭，他已經脫離那片黑暗的苦海了，又進入了無夢的睡眠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