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倆在夕陽的餘暉中安安靜靜地鋪好床鋪，寢室裏還時不時響起幾聲吸溜鼻涕水的聲兒，方格挖了挖耳朵，伸出頭往下鋪瞄了一眼，隻見袁宋鼻子和眼角皆是通紅一片，人正坐在床鋪邊沿盯著地麵出神。
    嘖，這小玩意兒，真是一點都沒長大，還是那麼愛哭。竟然都不知道要找我說說話？方格暗自腹誹。
    “誒，起來，吃飯去，還坐著幹什麼呢？”
    方格說著，從上鋪爬下來，一腳踩到袁宋的床上，另一腳直直就往人手臂上招呼。袁宋回過神，動作迅速地接住方格的腳，兩隻手握著，順手扣了扣，惹得方格直發癢，一下子抽回了腳，抓著床欄的手差點鬆開。
    “哈哈……嘿，你個死小孩兒，剛回來見上麵就要害你哥呢啊？先是害了我的饅頭，現在又來禍禍我的腳。”方格邊穿鞋邊抬眼瞥著袁宋，死小孩兒正抬著頭咧著嘴看他呢，嘴角的弧度怎麼也下不去。
    “哥，你終於願意跟我說話啦？”袁宋一下子跳起來，抱住了方格，把頭擱在他的肩上輕輕蹭了蹭，斂聲說道：“哥，你別不說話，我特別怕！”
    方格輕輕歎了口氣，抬起一隻手拍了拍袁宋的腦袋，“怕啥？哥不怨你，也不怨爸媽，放心吧，哥都知道。”
    一聲“咕嚕嚕”突然闖入兩人的耳膜，袁宋有點尷尬的放開方格，直起身時，耳朵紅的快滴出血來了，多年不見，咋變成這麼個害羞樣兒？方格抿了抿嘴，眼裏的笑意卻是怎麼也藏不住。
    “嘿嘿嘿，一天沒吃飯了。”袁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憨憨地笑著。
    “走吧，正好去食堂看看長啥樣。”方格操起擱在床上的鑰匙，剛要往外走，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返身又來到床邊，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個小塑料袋，那裏麵裝著今天開學發的一些單子票據什麼的，方格揀出了裏麵嶄新的飯卡，對著袁宋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
    “飯卡要拿上，還得激活，有錢沒？還要充錢呢。”說著，他來到門後的櫃子前。這裏一整麵都是木櫃子，總共八個，每個櫃子上掛著一把鑰匙，櫃門左上角還貼著號碼。
    方格打開自己的櫃子，將行李袋裏被埋在最下麵的日記本子翻出來，抽了一張毛爺爺，便又將本子塞了回去。
    “哥，你別拿錢了，我來之前家裏給了生活費，加上我暑假打工掙得錢，誒哥我和你說，姐姐給我辦了一張銀行卡，她每個月還會往卡裏打五百塊錢，我都算過了，咱倆省一點，夠花了。充卡也可以隻充一張，咱倆可以打兩個菜，再多打點米飯，夠吃，省著呢！”袁宋攬過方格的肩，拉著就要往門外走。
    “誒，等等，等等，我把櫃門鎖上。”方格關上櫃門扭上鑰匙，“你有啥值錢的也放櫃子裏鎖了，別放外麵。”
    “沒啥值錢的，就這一張銀行卡。”袁宋亮了亮手裏的銀行卡，呲著牙頗有些嘚瑟。
    方格見他那小樣兒，伸出爪子就捏住了他的耳朵，輕輕一扭，“死小孩兒，有啥好嘚瑟的。家裏給你的錢你要省著花，不用把我算進去，哥有錢呢，他們賺錢辛苦，你懂事點兒。”
    “那怎麼行？媽和姐都說了，讓我找得到你就多照顧你，這生活費就是把你的也算進去了呢，本來就是我哥，一起花錢怎麼了？”袁宋撲棱了幾下，拍掉了耳朵上的手，“哎呀，走走走，先吃飯，餓死了。”
    “誒宋宋，和我說說吧，這幾年你們都在哪兒呢？過得好嗎？”袁宋搭著方格的肩兩人一起往樓下走去，方格用胳膊肘抵了抵袁宋的側腰，挑著眉一副好奇十足的樣子。好半天過去了呢，竟都沒顧得上問這個。
    袁宋也學著方格上挑著眉毛，“哥，那你呢？你這幾年過得怎麼樣？”問完又像是想起了什麼，連忙閉嘴，他不想又影響哥哥的心情。
    “我這兩年過得挺自在，哈哈，就是一人吃飽全家都好的狀態。”方格看著腳下的路，“小學畢業那年我回去找過你們，才知道咱家被燒了，前山後院的早已經長滿雜草，鄰村的奶奶說你們沒地方去，在表兄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就走了，那幾年，”方格頓了頓，轉眼看著袁宋，“你們過得很辛苦吧。”
    袁宋呲著牙，搭著方格肩膀的那隻手臂使勁兒往下壓了壓，雙腳還跟著小跳了兩下，“嗐，哥，那都過去了，你看我現在長得比你都高了你看，怎麼樣？不輕吧？說明我現在過得挺好的。”
    他們激活了飯卡充了錢後，等進入食堂已經很晚了，食堂裏隻剩寥寥幾人，打菜的窗口也沒剩幾個菜。
    他們學校的米飯錢是和住宿費一起上交的，所以，米飯出鍋後食堂就用大大的不鏽鋼桶裝著集中放在食堂靠前的柱子旁，供學生自主打飯，飯桶旁還有免費的紫菜湯，算來倒是挺不錯，每餐隻要打兩個菜，他們倆就可以吃飽了。
    這會兒兩人分工合作，袁宋拿著飯卡去窗口買菜，方格拿著碗去打飯，順便還打了兩碗幾乎見不到紫菜的紫菜湯，拿好筷子就坐位置上等著袁宋。
    剩下的確實沒什麼菜了，本來袁宋還想著久別重逢要吃點好的慶祝一下，結果隻剩下一份大白菜，一點兒海帶絲，一盤全是番茄的番茄炒雞蛋，倒是還有個紅燒獅子頭，打菜的工作人員都想著趕緊下班，就一股腦兒把剩下的菜全給袁宋打上了，也沒管他要不要，不過倒也隻收了袁宋一份大白菜的錢。
    “誒哥，這麼多菜，隻收了我們大白菜的錢誒，賺了賺了，快吃快吃，餓死了。”袁宋放下餐盤，一屁股坐了下來，一口氣喝光了那碗紫菜湯，這才操起筷子狼吞虎咽起來。吞咽了幾口，他在夾菜時盯著那個大大的獅子頭，吞了口唾沫，便舉起筷子在上麵戳了幾下，把它一分為二，“來哥，唯一的肉，一人一半，有福同享，嘿嘿！”
    方格看了看碗裏的那半塊獅子頭，喉嚨上下滾動著，好像太久沒吃肉了。他夾起來放在嘴邊咬了一口，細細嚼著，嘿，挺好吃！
    等兩人吃完，將碗筷放到了回收桌上，負責收拾的阿姨已經迫不及待地接過了他們手裏的餐盤和碗筷，還順帶翻了他們一眼，“下次早一點，就等你倆的碗了。”
    “好的好的，對不起阿姨，耽誤您下班了。”兩人忙不迭道歉，一臉的不好意思。瞧瞧人家這時間觀念，方格斜睥了袁宋一眼。
    食堂出來正門對著的就是操場，裏麵有跑步鍛煉的同學，有偷偷早戀的小情侶，還有手挽手一起散步的女同學，操場上沒有開燈，場內的能見度全靠食堂與操場中間的那排昏暗的路燈。袁宋拉著方格就往操場走去，月黑風高夜，坦白從寬時啊。
    “哥，和你說說我們這幾年吧，吃飽喝足就有力氣了，你讓我說個三天三夜都可以。”他們尋了個角落坐了下來，肩抵著肩。
    “還記得爸爸媽媽帶著我去學校找你那次嗎？”方格點了點頭，如果沒猜錯的話，他們那次就是房子被燒後的第二天。
    “那時候太小，腦袋裏好像隻裝著開心的事，見到你的時候就光顧著和你說話了，完全忘了那是我們失去家園的第二天。爸爸媽媽是不想讓你擔心，你從小就和我不一樣，心裏啥都裝著，心思重，所以他們並沒有和你說這件事。但是我能看出來，爸爸媽媽心裏一直對你有愧疚，覺得欺騙了你，沒有遵守承諾去接你。這件事已經成為他們的一根刺了，即使爸爸喝醉了胡言亂語，也還是會說他對不起你，把你一個人丟在那裏。”
    “怎麼會，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們，隻是很擔心很想念你們，你們沒有做錯任何事宋宋，既然是一家人，就不要對我有愧疚感。”方格拍了拍袁宋的肩，他知道，其實是因為真的把他當成一家人，才會產生愧疚感，但是，有時候安慰人的話語真的就是這麼自相矛盾又毫無意義。
    “哥，謝謝！那次爸爸媽媽本來準備在鎮裏安頓下來，找份工作做著，把你也接過來住，這樣你就可以不用每天來來回回走那麼遠的路，這些都是在我們下山的路上爸媽商量的，我那時候聽著可開心了，想著又能天天和你在一塊兒。
    但是，白岩鎮太小了，他們沒有找到適合的工作，手裏的錢又不多，就想著去縣城找姐姐，那時候姐姐快要畢業了。縣城工作機會多一點，白天爸爸媽媽去打零工賺錢，我就自己在出租屋裏呆著，大概這樣過了一段時間，等到姐姐高中畢業，我們就去了省城，姐姐說她想在省城找工作，那時候，姐姐成績那麼好，考個大學肯定沒問題，隻是沒有辦法，家裏沒條件。也許，姐姐還是有遺憾的，所以她特別想賺錢，生怕我們以後也會遇上這樣的問題。”
    後來，在省城發生了很多事。袁宋仰著頭望著黑漆漆的天空，今晚的月色是真沒有，適合這會兒的心情。袁宋微微勾了勾嘴角，說不上悲傷，但肯定也不難過，畢竟都過去了，而且現在哥哥就在身邊，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