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宋可以說是方格一手帶大的，雖然兄弟倆隻差了一歲。
    據媽媽和姐姐說，袁宋出生那天，方格在屋外滿地爬，咿咿呀呀地說個不停，好像特別開心。
    方格被送來的時候才幾個月大，爸爸媽媽把他放哪兒他就呆哪兒，不哭也不鬧，可乖了。姐姐抱他去逛山的時候，他也是安安靜靜窩在姐姐的懷裏，睜著大眼睛聽著姐姐哼小曲兒。
    直到袁宋出世，方格才漸漸活潑起來，雖然那時候也才一歲多一點。
    山裏人的農活多，媽媽幾乎沒怎麼做月子就下地了。剛開始，媽媽會把弟弟背在背上，再抱著他一塊兒去地裏。
    後來等弟弟戒了奶，他也學會了走路。爸爸媽媽都沒什麼時間照顧姐弟三個，姐姐大方格十歲，平常要上學，也沒什麼時間帶他倆，到最後照顧弟弟的重任就落到了方格的肩上。
    那時候，媽媽每天喂完飯就匆匆忙忙地出門，走之前把他倆往床上一放，床沿用一塊長長的木板攔著，以防止他們摔下來。方格就爬到弟弟的身邊，眨巴著眼睛看弟弟揮舞手腳，有時候弟弟哭了媽媽還沒回來，他就用小手拍拍弟弟，或湊過臉去親親弟弟的小臉，有時候還會含含糊糊地說著什麼，或伸出藕節般的小手指戳戳這戳戳那。
    每次媽媽回來，兄弟倆都好好地躺在床上，後麵，媽媽就放心了，隻要回來的時候給兄弟倆換個尿布，喂點吃的，真好養活！
    再長大一點兒，方格會說的話越來越多了，走路也越來越平穩，臉上漸漸褪去了嬰兒肥，而袁宋還是那個小不點，那時候，媽媽已經很放心將家裏交給方格了。弟弟哭了，他會給弟弟檢查是不是尿床了，或者是拉臭臭了，又或者是餓了，床邊的凳子上放著一堆尿布，桌子上還放著泡好的奶粉，餓了就喂他奶喝，臭了尿了就幫他擦屁股換尿布，等媽媽回來，啥都不用幹了。
    杜麗娟常常心疼地看著他，心裏腹誹著他親生父母的狠心。
    當然，也有方格搞不定的時候，袁宋也不總是那麼令人省心。
    有一回，媽媽要去對麵的山裏砍柴，走之前把弟弟哄睡了，再把尿布奶粉什麼的準備好，跟方格說了一聲就進山去了。方格自己一個人在房間裏呆著無聊，就跑到屋外的大堂坐著，看著對麵的山發呆。
    隔壁的袁小龍很幸福，袁伯伯生了四個孩子，被罰了三次超生款，最後終於得了他這麼個寶貝兒子，一家子都寵著他讓著他。他媽媽總是把他抱在懷裏搖啊搖，但是袁小龍一點都不懂得知足，他老愛哭，還愛撓人，脾氣暴躁得就像他們家那隻見人就咬的大灰鵝，他媽媽的脖子上經常有一道道他抓過的痕跡。他的哭聲也總是很嘹亮，一亮嗓門兒，村子周圍的鳥兒都給他嚇跑了。
    這會兒，他正在他媽媽的攙扶下扭著小短腿朝他走來。
    “方格，你跟我玩。”小方格兩隻小胳膊肘撐在膝蓋上，兩手正托著下巴，聽到袁小龍的話後，轉過臉看了他一眼，就又轉回去了。
    “不玩，我要看著弟弟。”
    “你弟有什麼好看的，陪我玩。”他站到方格麵前兩手叉腰擋住了方格的視線。
    “我不和你玩，等一下我弟弟就醒了。”小方格放下手，站起來看了看袁伯母。袁伯母清醒的時候還是挺溫柔的，但是她有時會發病，什麼病小方格也不知道。見她對著自己笑了笑，方格也咧嘴衝她笑了一下，準備回屋裏去。
    “你不能走，陪我玩，快點，要不然我生氣了！”袁小龍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衣服，不讓他走，嘴角耷拉下來，皺著小眉頭。
    方格無奈，扭過脖子朝屋裏望了望，又轉回來看著袁小龍，“你要玩什麼？”
    “我們來玩騎大馬吧，你趴地上當馬，我來騎。我讓你去哪兒就去哪兒。”
    “不行，我不要玩這個。”方格又抬頭看了看袁伯母，大大的眼睛裏寫滿了委屈。
    “寶寶乖，方格駝不動你，不要玩騎大馬了好嗎？”
    “不，我不，我就要玩騎馬。”
    “那媽媽陪你玩好不好？走，咱們回家玩騎馬去。”袁伯母牽起袁小龍的一隻手準備帶他回家，不想卻被他一把甩開了，袁小龍推了他媽媽一把，又指著方格吼到：“你，到底陪不陪我玩？”
    “我不！”方格的倔脾氣也上來了。
    “哇~方格大壞蛋，哇……”這金嗓子一開，眼淚就跟壞掉的水龍頭似的，關也關不上。
    他這一哭，把屋裏那位也給哭醒了，屋裏屋外的哭聲雙重奏吵得方格腦袋嗡嗡的。他匆匆跑回屋裏，看到小袁宋正躺在床上揮手蹬腿，小臉皺起來哭得撕心裂肺。
    方格伸手抱了抱小袁宋，被他給揮開了，小爪子伸到方格的臉上使勁地劃拉，痛得方格一下就跳開了。
    “哇啊啊……”今天的弟弟哭得特有勁兒，這是被袁小龍那壞蛋給傳染了嗎？方格拿了桌上的奶瓶，想喂著弟弟吃點，平常時候，這招特管用，無論在拉屎還是拉尿哭了，隻要一碰到奶瓶，他的哭聲就歇了。
    但是這次，這招也不靈了，喂到嘴邊的奶瓶被袁宋一下子打掉了，咕嚕咕嚕滾到了床上，方格拿起奶瓶不死心，又給塞到了他嘴裏。
    “嗚……”袁宋再次把奶瓶推了出去，這次直接滾下了地，方格捏了捏拳，撿起奶瓶放回了桌上，轉身又檢查起袁宋的尿布，沒拉沒尿挺好的。這下，方格也不知道怎麼辦了。
    平時乖順可愛的弟弟現在變成了惡魔，亂舞著手腳使勁打人，方格仿佛也被他的哭聲傳染了，癟著嘴帶著哭腔在弟弟身旁叫著：“弟弟乖，不哭了，媽媽等一下就回來了，弟弟乖，哥哥在這裏……”
    “哇！”得，哭得更大聲了。
    小方格也憋不住了，跟著哭了出來，邊哭邊安慰著：“弟弟不哭，哥哥帶你出去玩，帶你去找媽媽。”
    說著，他把弟弟的胳膊壓到自己的懷裏，使出吃奶的勁兒托起弟弟抱下床，就這樣一瘸一拐半托半抱著把他帶出了門。
    剛出到門外的時候，屋外的敞亮讓弟弟好奇得睜了下眼，嘹亮的哭聲短暫地停頓了一下，方格還沒來得及驚喜，他又閉上眼繼續了他的哭功偉業。
    小方格崩潰了，“弟弟一點都不乖，嗚嗚~再哭就打你屁股。”
    他抱不住弟弟，小家夥正順著他的身子往下滑。小方格咬了咬牙，緊抓著他的衣服往那條靠牆的小凳子帶，坐下後，又把袁宋往懷裏托了托，才抽出手抹了把眼淚。
    隔壁的袁小龍估計被他媽媽抱到山裏玩去了，村子裏除了他倆的哭聲，啥也聽不著，隻有對麵山裏傳來的陣陣“嗒嗒”聲，那是媽媽砍柴的聲音。
    小袁宋還在不停地往下滑，方格邊抓著他的衣領邊朝著那山大喊：“媽媽，弟弟醒了……嗚嗚……媽媽，快，快回來，媽媽，弟弟不聽話！”山裏的回音大，方格喊完還能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山穀裏響著。
    “誒~格子啊，媽媽聽到了，”砍柴聲停止了，“格子不哭啊，媽媽現在回來。”
    媽媽的聲音遠遠地傳來，方格聽到了，終於放下心來，他又將小袁宋往上托了托，抽泣著看著懷裏的小屁孩，小屁孩的眼睛擠在一起，哭紅了一圈，小手握著拳放在胸前，“就該打你屁股。”方格小聲嘀咕了一句。
    方格對那天的記憶很深，也不知道是因為第一次發現弟弟那麼不乖還是因為他竟然哭著和媽媽隔空喊話。等媽媽背著一旦柴趕回來的時候，袁宋已經不哭了，方格靠在牆上，對著他做各種鬼臉，小袁宋眯著紅紅的雙眼“咯咯”笑。
    還有一次，袁宋趁著方格睡著，一個人悄不聲息地繞過他哥翻滾下了床，手腳並用朝著屋外爬去。
    他爬過高高的門檻，在大堂裏追著地上的蟲子爬了一圈又一圈。老屋的大堂是沒有門的，春天裏，梁上經常會有燕子來築巢，也經常會有鳥兒找不到方向誤飛進來。
    所以，當那隻小山雀撲棱著翅膀從袁宋頭頂飛過去的時候，它瞬間便抓住了袁宋的目光。
    “啊，啊！”小袁宋張著嘴伸出小爪子對著那隻亂飛的山雀“啊”個不停，嘴角的口水嘩啦啦癱了一地。
    這鳥兒一看就是個涉世未深的，不知人心險惡，它看到袁宋身邊的小蟲子，毫不畏懼地飛過去，啄了一口沒啄上，又低頭啄了好幾口才進了嘴。
    袁宋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吧嗒”一下打在山雀的背上，順手抓住了它的羽毛。小山雀嚇得一下子竄了出去，掙脫了袁宋的魔手，卻也是嚇得六神無主了，在大堂裏橫衝直撞了好大一圈，才從梁下飛了出去。
    袁宋目不轉睛地盯著山雀，順著它飛走的方向一直爬，可是，再往外就是那方魚塘了。就在袁宋的一半身子懸在塘上的時刻，千鈞一發之際，偉大的方格出現了，他一下子抱住弟弟的腳，拖著他往裏挪。
    “啊，啊。”小袁宋還在衝著天空叫著，方格愣愣地看著他，心都快跳出來了。
    回過神，他對著弟弟的屁股用力打了一下，奶聲奶氣地教訓著弟弟：“讓你亂爬，差點掉魚塘喂魚了知不知道？”他感覺不解氣，又伸手打了一下。
    袁宋被打痛了，轉過頭撇了撇嘴，看到方格板著的小臉，可能知道自己闖禍了，便伸出雙手喊著“啊，啊”。
    方格沒好氣地瞅著他，衣服上手上褲子上到處都是土，髒死了，“不抱，”他往後退了一步，心裏暗想著今天要給弟弟一點教訓，絕對不能妥協。
    “啊。”袁宋爬到方格腳邊，抱著他的腳啊個不停，又抬起頭看著哥哥。小方格低頭盯著他黑黑的眼睛，歎了口氣，放棄了掙紮。
    他蹲下身子，食指點了點袁宋的腦袋，“你個壞弟弟，嚇死我了，等媽媽回來看我不告訴媽媽！”說著，他便扶起弟弟，把他拖到那條矮凳子上，凶了一句：“坐好！”，然後很快便從裏屋打了一盆水出來，蹲在袁宋身前西西替他擦著。
    小袁宋伸出小爪子不安分的一會兒抓抓他的手，一會兒抓抓毛巾，一會兒又將魔爪伸向方格的頭發，都被方格無情地拍開了。
    袁阿婆從他們這側的竹林鑽出來的時候，看到兄弟倆友愛的畫麵，笑得一臉慈祥。“方格啊，真能幹，都能照顧好弟弟了呢！”
    “阿婆，你今天這麼早就回來啦！”
    “哎喲，老胳膊老腿兒咯，幹不動咯，早點回來歇著。”阿婆揉了揉方格的頭，隨後又像想起了什麼，從腰間圍裙的兜裏摸出一把新鮮花生，“來，給，地裏剛挖的。”
    “謝謝阿婆！”
    “乖！”說著，她便回屋去了。
    傍晚，太陽順著西側的山坡慢慢滑下去，爸爸媽媽扛著鋤頭踩著餘暉從西坡的林下小道回來，方格遠遠便看到了，“爸爸媽媽！”
    “方格，弟弟乖嗎？有沒有闖禍啊？”
    “沒有，弟弟可乖了，就是我抱不住弟弟，把他衣服弄髒了。”他終究是替調皮弟弟瞞下了所有。
    瞧，袁宋，你看我沒出賣你，你要聽我的話，知道嗎？方格瞪著圓溜溜的眼睛齜牙對著袁宋，看著小袁宋茫然又無辜的眼神，他忍不住伸出雙手捏著袁宋臉頰上的肉往兩邊扯了扯，然後心滿意足地收回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