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陸臨澤起了個大早，張開雙手由春苕將那身進士服穿戴整齊，待將那頂兩邊簪花別金銀牌的進士巾戴好，春苕左看右看：“好一個風流倜儻少年郎，今日不會被哪位公主殿下看中招為了駙馬吧。”
    “你這貧嘴的毛病說了多少次怎麼就改不掉呢。”陸臨澤整理著衣袖，抬頭睨了眼還在那笑得樂不可支的顏華，語氣裏聽不出半點責備。
    “還不是公子一直沒有議親的打算，奴婢可好奇什麼樣的女子才能能讓我家公子放在心上嘛。”春苕撫平陸臨澤肩膀上的褶皺，將腰間的衣衫整理好：“如今公子功名也有了，奴婢們不就剩下盼新夫人進門了嘛。”
    又來了，古代催婚大軍。陸臨澤抽了抽嘴角，勉強維持住麵上的表情，曲起食指，不輕不重扣在春苕的腦門上，正準備教訓幾句，顏華走了進來：“公子，周矣已將馬備好，正在外候著呢。”
    陸臨澤點點頭，率先走了出去。所謂的傳臚就是由皇帝宣布進士及第名次的隆重典禮，文武百官盡數參加，所以殷騫和殷恒言也是一身公服穿戴完畢，在星月未褪隻遠方的天際泛著一絲灰白的晨間，三人向皇城行去。
    陽光已經展露出它耀眼的身姿，在晴靄的天空裏肆無忌憚地撒下暖意，即使這身進士服由真絲製成，輕薄透氣，陸臨澤還是被曬的後背發熱，他與眾多考中的學子一起站在太極殿前方的丹墀內，目光平視那座托舉著整個天下最宏偉宮殿的三層漢白玉石雕基座，巨大的丹陛石鋪就的禦道上，雕刻的山崖海水雲紋裏，栩栩如生的五爪飛龍遨遊其上，大有直衝雲霄之勢。陸臨澤看著那被日光拂照閃爍著光暈的漢白玉，恍然間回憶起了十三年前的那個上元夜，對著籠罩在黑夜裏的皇城陡生恐懼的自己，他低下額頭掩藏嘴角的一點輕笑，沒想到自那以後自己便再也沒有遠離過。
    辰時，隨著承天門上的鼓樂響起，傳臚活動正式開始，太極殿簷下中和韶樂奏響，所有人跪下行三跪九叩大禮，這麼正式隆重的磕頭禮陸臨澤十三年古人生涯裏也是頭一遭，一套組合下來沒把他膝蓋磕破，做封建集權的皇帝老子就是爽啊。忍住心裏那點腹誹，聽鴻臚寺官站在丹陛上拖著尾音宣製，要不是提前了解這一套流程，陸臨澤真以為他在做什麼魔法吟唱，希望後麵的唱名不要也是這樣，他會聽不懂的。
    前言念完，太極門內兩旁奏響丹陛大樂，這場大典的重頭戲排名次來了。陸臨澤明顯感覺到前麵左右三個人繃直了身體，一絲緊張的氣氛無聲彌漫在他們這群人中間，陸臨澤的心髒也不受控製地劇烈跳動起來。
    由皇帝親自宣讀的名次從太極殿一路傳遞出來，經由鴻臚寺官唱出，再由儀衛接力高呼，直至整個太極殿廣場上所有人聽見，陸臨澤望向西邊丹墀內走出去的那個男人，孫冼，定州人士，參加殿試時陸臨澤就注意到他，身上的襴衫布料明顯比其他人差上很多，但觀其行不卑不亢，聽其言更是可見卓絕才華，那時候陸臨澤就斷定此人一定能高中，沒想到直接考了個第一名。
    “進士一甲第二人，天都，陸臨澤。”
    “？”乍聽到自己的名字，陸臨澤差點沒反應過來，原本以為能考中進士已經是祖墳冒煙，結果居然是第二名，實在是讓他這個現代學渣沒有想到，他按捺住越跳越快的心髒，掩飾著長呼一口氣，頂著周圍或豔羨或欽佩的目光，躬身作揖，然後昂首走出了進士隊伍。
    丹陛上棲黎羽心中大喜，忍不住想探起身子向下望去，被站在身邊的九弟扯住了衣袖，自己這同歲的弟弟維持著麵上的端正，從牙縫中擠出字來：“你是想被言官看見參上一本嗎？！”
    棲黎羽的目光掃向同樣站在丹墀內的那些禦史，癟癟嘴，一絲厭煩從黑墨般的眼裏劃過，重新站直身體，隻是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禦道上的人身上，看著微風吹動深藍色的衣擺，在漢白玉石的映襯下天地好似隻剩一色，他看著他雙手交疊抬至胸前將腰深深彎下，禮畢抬起頭時目光應是有覺般掃向這邊，那張淡色薄唇勾勒出一閃而過的笑意，雖如這微弱的春風一起迅速消失在了這宮城裏，那瞬間模樣卻永遠定格在了心裏。
    當今皇帝自六年前生了一場病後，身體便時好時壞，五年前授命剛過二十歲的太子協助處理政事，由吳國公文珺，上柱國餘蒙以及三位閣老共同輔佐，如今正式監國滿打滿算也四年了。
    不過像大朝會以及這樣的大典皇帝依然會親臨，陸臨澤站在孫冼身後平直的目光盯著地上磚縫，耳邊是皇帝有些氣短暗啞的聲音，他幼時作為伴讀長住宮內，端王得寵也是見過皇帝幾次的，那時候的帝王有著強健的體魄，稱得上英武的麵容上總是帶著笑意，隻是偶爾眼中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上位者的淩厲，這是陸臨澤關於這個天子的全部記憶，後來端王課業結束他不再頻繁出入宮廷，便再沒有機會得見，所有的信息皆來自端王對他袒露的擔憂裏，沒想到，身體已經衰敗至此了……
    麵聖並沒有持續太久時間，皇帝便讓他們一甲前三名退下，跟在禮部官員身後，陸臨澤想著方才皇帝劇烈咳嗽的樣子，不論是對一個老者病體的擔憂還是對未來時局的擔心，都讓他蹙起了眉頭，這次的傳臚大典並沒有看見太子殿下，監國四年，這個風評一直很好的太子應該也積累了自己的政治資本，何況還有以文珺這個親舅舅為首的一堆官員的擁護，但是……
    禮部的官員端著用雲盤盛放的皇榜，帶著新科進士一同向朱雀門走去，大典的尾聲，大家都有些鬆散，殷恒言品級不高在官員隊伍的最後剛好離陸臨澤這些新科進士近，便想著對這個榜眼弟弟打聲招呼，而在獨自出神的陸臨澤卻是半點沒有看見，殷恒言身邊的同僚有些奇怪：“你家這弟弟都中了榜眼了，怎麼瞧著不太高興啊。”
    另一位也湊進來打趣：“估摸著是沒考中狀元難受哩，沒事，咱再去考個博學宏詞科，這次考他個第一。”
    “去去去，少拿我弟弟開玩笑。”殷恒言跟揮蒼蠅一樣打發走兩個同僚，殷恒言回望了眼身後已經跟一群新科進士說笑的陸臨澤，察覺到他的目光，還對著他滿臉笑容地揮手示意，殷恒言微笑著點點頭，覺得自己在這個大好日子裏生出那點擔憂簡直有病。
    家中父兄皆在朝為官，陸臨澤自己又與端王親近，朝中的事多少能聽到一些，太子殿下的監國之路並不是一帆風順，朝中無時無刻不有人在挑他的錯處，隻不過都被這個能力過人又有擁躉的太子妥善解決了，陸臨澤回望身後的宮城，鬥拱飛簷的華美宮殿傲立在青空下，昭示著皇權的至高無上。但是，以皇帝現在的身體，可能隨時都會出意外，到時太子殿下真的能順利繼位嗎？身為上柱國的餘蒙以及皇後真的會心甘情願將皇位讓出去嗎？
    朱雀門外早已聚集了大批圍觀的百姓，以狀元孫冼為首，攜諸進士走出宮門觀榜，孫冼的身影甫一出現，人群便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聲，不遠處的酒肆樓閣上，更有人灑下大把花瓣恭喜著他們這群進士，陸臨澤捧著那些膽大的娘子扔到懷裏的瓜果勉強維持著臉上笑意，要不是有金吾衛維持秩序，他都覺得這些小娘子能撲到他們懷裏。
    姑娘們，矜持一點。
    朱雀門的城牆上金榜在日光下折射著光芒，陸臨澤看著上麵自己的名字，怎麼看怎麼品出了四九年入國軍的味道來，以前光從他人口中聽到倒沒什麼感覺，這次真正看到這個站在權利頂端的皇帝顯露出來的衰敗之相，他才對父親嘴裏“政局不穩”的隱憂有了真切感受，棲黎羽啊棲黎羽，你可得堅挺住，不能被你媽跟舅舅架著造反啊……

    作者閑話：

    其實進士服應該是傳臚大典確定名次後再發給新科進士的，不過架空的好處就是想怎麼改就怎麼改，所以裏麵的流程一律不要當真，都我瞎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