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聊。陸臨澤倒騰著手上的紙張，一天還沒過完已經歎氣六十三下了。他早就做好了在皇宮裏被鄙視或者欺負的準備，就跟第一次到殷府一樣，畢竟在階級社會出身真的會決定一切。但……他把那張紙對折，又悠悠歎了口氣，想到這是第六十四次後，他生生憋住了又湧到喉嚨裏的氣流，憋住，憋住，他還不想這麼在歎氣中早衰。
    春日的天空，展開那恢弘而又清豔的藍色，幾縷流雲如同玉中的棉絮嵌合在那透亮之上，被一汪碧水洗淨，白淨透亮的連神思都被吸收進虛無中。虛無啊……現在的自己就跟那流雲一樣，虛無到看不見吧……
    皇後明顯是不喜歡他的，哪怕沒有表現出來，但那過於平淡的態度已經讓慣會見風使舵的宮婢們察覺，直接導致了對他的輕慢，隱藏在恭謙表象下的漠視，附著在對他起居生活的方方麵麵上，小到細究都無法告訴別人的程度，但是親曆者卻如吞了蒼蠅一樣惡心的漠視，這個時候陸臨澤就會分外想念殷恪言，比起這些暗戳戳的使壞他還是喜歡殷恪言這種打直球的使壞。
    好在陸臨澤充分發揮靈魂多活了二十幾年的優勢，讓自己在一群出身就站在金字塔頂端的王公子第麵前也顯得不那麼一無是處，糟糕的宮內生活下要是連本職工作都做不好那才是真完蛋。
    至於那些宮人惡心人的小伎倆，又死不了人，隨他去吧。
    而陸臨澤歎氣的原因也在這，靠著時空差累積的知識量以及靈魂年齡大這些優勢他不至於太聰明絕頂也確實讓那些授課的大學士們讚賞有加，但他陪著的這個小殿下吧……陸臨澤有些牙疼的捂住臉頰，實在是令人頭禿。
    真的是個熊孩子啊！殷恪言到他麵前都顯得乖巧可愛了，而每每在課堂上整出什麼幺蛾子，皇子金貴的身體不能罰，他就成了那個可憐的替代品，末了還要被那皇後陰陽怪氣的說一頓，而那個高貴的端王殿下便會窩在皇後懷裏睜著狡黠的眼睛笑眯眯地看著他，跟殷恪言不一樣的眼神，被嬌寵之下看不見半點惡的單純的眼睛，那一刻陸臨澤便明白，這位小殿下就是個被保護在象牙高塔上的脆弱玫瑰，人世間半點的塵埃都沾染不到他身上，天真到連對錯都分不清。
    陸臨澤隨手扔出剛剛折出來的紙飛機，那雙脆弱的紙翼在空氣的流動下震動，滑行出一道彎折的曲線，明媚的晴空下，日光傾瀉而下，遠方的琉璃瓦近處的白石燈座以及枝繁葉茂的青碧大樹，都包裹上一層光陰的餘韻，勾勒出耀耀輝煌的型廓。
    真是麻煩啊……陸臨澤終於還是把那第六十五下的氣歎了出來，如山洞中的清水滴落到鍾乳石上回蕩的空靈聲音響起：“在歎什麼氣？”
    突然出現的聲音嚇得陸臨澤一個激靈，他倏然抬起頭時眼睛中的震驚都沒有來得及褪下，在來人看來透著一股蠢意。
    陸臨澤看清來人當即跪下：“臣陸臨澤參見太子殿下，端王殿下。”
    棲溯翎撿起飛到他腳邊的紙飛機，一番打量也沒看出這是什麼東西，旁邊的棲黎羽已經按捺不住，一副想湊上來把玩一番的樣子，棲溯翎好笑地將東西遞給他，末了還摸了摸他的小腦袋：“這是什麼。”
    話卻是對著陸臨澤說的，連疑問句都算不上，夾雜著些微溫和的情緒，既不會顯得過分寬厚也夾帶著上位者的威嚴，陸臨澤打從心裏認為，做皇帝就該是這樣的，寬厚每一個人又能心生敬服，而不是，垂下的眼簾悄默默地看了一眼右前方月白色輕容紗的下擺，心內搖了搖頭，而不是端王這種集天真與無知為一體的樣子啊。
    皇後跟她那兄弟真不是想要個傀儡嗎？
    不不不，想太多了想太多了，他才隻有五歲而已，不應該這麼早就下結論，陸臨澤趕緊把腦子裏發散的東西甩出去，然後他就卡殼了，剛剛是問這是什麼吧，這我怎麼回答，總不能說這是協和飛機吧！
    “是……是……”
    棲溯翎那一雙似蘊含萬千柔意的鳳眼落到已經局促不安的陸臨澤身上，琉璃色的瞳孔透亮的有盈盈脈脈的水光流動，隨著眼瞼的張合粼粼的波光便像漣漪一樣散開：“沒辦法回答嗎？”
    陸臨澤心一橫眼一閉決定瞎話說起來：“回殿下，大雁！這是大雁！”
    突然抬起的音調嚇了棲溯翎右後邊的裴行樂一跳，他默默打量了眼前一副視死如歸的陸臨澤，皺了皺眉頭。
    棲黎羽把玩著紙飛機不亦樂乎，棲溯翎隨意地掃了一眼：“這是大雁？”
    “是的。”它今天就是大雁，不是也得是。
    棲溯翎還是沒忍住將那紙飛機拿回手上，棲黎羽當即不高興地將嘴鼓成河豚：“太子哥哥，你已經給我了，不能耍賴拿回去。”
    “大雁的頭在哪？等會給你。”
    “就前麵那尖尖的。”
    “脖子呢？”
    “頭跟翅膀之間那一截呀。”
    棲溯翎望著手上棱角分明連翅膀都挺廓淩厲的小物件，翅膀處甚至還向上折了一點，半晌沒有說話，沉默就這麼悄無聲息彌漫在一群人中間，隻剩下屋簷上停立的鳥兒不知惆悵的啼鳴，清越的穿透天際好似到達雲霄，跨越了時空落到連真實都開始懷疑的地方。
    “真是有意思的”大雁”。”棲溯翎沒有對這個問題再做過多的糾纏，就當是認同了陸臨澤這個答案，棲黎羽當即高興地拿回去然後跑到陸臨澤麵前：“這個，怎麼玩的？”
    “哎？”棲黎羽的眼神就像那些沒有長大的小狗一樣濕漉漉的，真誠又幹淨，直叫被看得人招架不住，嗷嗷嗷嗷，不要這麼看著我，你這給我找麻煩的小鬼！
    “殿下，就這麼扔出去。”即使內心已經化身尖叫雞，陸臨澤還是麵上不顯露半分，甚至還能恭敬地彎著腰給小皇子講解紙飛機的飛行方式。
    紙飛機再次飛了出去，甚至在空中轉了一個圓圈又悠悠地回到了他們身邊，“哇！好厲害，它還能飛回來！”棲黎羽完全被這個沒看過的小玩意勾住了全部的注意力，追著飛起的紙飛機便跑了起來，大大的眼睛裏都是興奮的光，臉上紅撲撲的，在晴空下透過那層細膩纖薄的皮膚仿佛能看清其下血液的流動。
    “果然是大雁，哪怕在冬天飛往南方最後也會回到它們出生的地方，對吧？”迎著日光讓棲溯翎微眯起雙眼，淨透的皮膚在光裏幾近虛化，隻剩下昆山玉碎的聲音穿透鼓膜直達腦海深處，直敲得陸臨澤心肝亂竄。
    “……”這玩意就是隨便那麼一飛，哪有那麼多寓意啊。
    陸臨澤內心深處還是很好感這個漂亮到近乎失真的太子的，畢竟誰不喜歡好看的呢。而且以他入宮這段時間的觀察，太子可以說是模範太子標杆，上對皇帝恭孝萬全，下對百官慈仁有禮，中間對兄弟親和寬厚，最重要的是還能讓這三方都對他讚不絕口，簡直完美到沒有瑕疵，也是陸臨澤在陰謀論皇帝一家子的爭權奪利後，自我認為的最合適的皇位繼承人，這太子不就是朱標照進現實嘛！
    “你還有其他的好玩的東西嗎？”跑了幾圈額頭上已經汗津津的棲黎羽再次回到他麵前，期待地看著他。
    這我怎麼說，說我還會疊其他的，然後讓那些太監宮女告到皇後那裏說帶著你玩物喪誌嗎？但拒絕他的話，陸臨澤屬實是不願意的，他的這個直屬小領導並不是很喜歡他，甚至可以說是無視他，而這是及其不利於他的工作開展的，也是他迫切想改變的，但，他真沒想過通過這種小玩意收買小孩子啊……
    如果可以，他希望是通過實力，讓這小鬼認同。
    “陸臨澤被父皇選中可不是來陪你玩的。”棲溯翎像是看到了陸臨澤的為難，率先開口替他解了為難：“你呀，還是好好用功一點，要不然下次父皇抽查課業你又得受罰了。”那隻已可見骨節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戳了下棲黎羽的額頭，眉眼間流露出的笑意就如水墨丹青繪染的山水悠悠，與天際的日光輝映。
    “當然，你要是好好用功，你的伴讀自然也是會給你折這些小玩意的，對不對？”過於美麗的人即使隻是微微彎起嘴角噙一絲笑意都叫人不敢窺視，唯恐迷失在瑰麗的幻想鄉裏，陸臨澤將頭低下，附和道：“太子殿下嚴重了。這隻是些上不得台麵的小東西，七殿下喜歡是臣的榮幸。”
    裴行樂不動神色打量了眼前的陸臨澤，墨黑色的發絲束在腦後，折射著日光的緞落，白瓷一樣的麵容因直麵著陽光而顯得有些模糊，隻依稀可見似繪扇一般纖弱的睫毛在輕微顫動，上不得台麵，嗎？
    “真的？！”棲黎羽一把抓住陸臨澤的手，灼熱與柔軟的結合讓陸臨澤一時有些招架不住，在得到陸臨澤肯定的點頭後，快樂更是呈直線上升，拉著陸臨澤就想走：“那我們現在就回昭慶殿！太子哥哥，我先走啦！”
    直到一群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宮殿的轉角，裴行樂才開口道：“之前聽聞端王殿下並不喜歡這個伴讀，如今看來也不盡然。”無憂無慮的以玩耍為第一要務的孩子，隻要投其所好，有什麼喜歡不喜歡的。
    “這不是好事嗎。”棲溯翎邁開腳步，羅錦的圓領袍隨著走動衣袂翻飛，織金錦的腰帶上金線的流光絲絲流動，暗織的獅子戲珠藤花紋光澤如海浪一般在光裏奔湧反複，風拂而過夾雜春花的香氣與花瓣，如玉公子世無雙。“若是繼續由著黎羽玩鬧，捉弄這小伴讀，待傳到父皇耳裏少不了一頓責罰。”
    他瞥了眼自己身邊的裴行樂，琉璃色的眸子裏氳著沁涼的水：“陸臨澤是個安分聰慧之人。這段時日那些授課的大學士們都已隱隱有讚賞之意，也已經有些清貴文士對黎羽的調皮而連帶陸臨澤被罰有些微詞了，在父皇知道前讓他收下心，也讓這伴讀宮中不至於太難過，否則就是辜負父皇的良苦用心了。”
    裴行樂想說什麼，但望著太子線條尖細的下頜，還是將心裏的疑問壓下。
    “你想說，何不由著黎羽去鬧，讓那些言官去參一本到父皇麵前是嗎？”跟在身後的宮娥內侍已經由陳昭壓著落在一個較遠的距離，前方兩人的說話半點也到不了後麵人身邊。
    棲溯翎回頭直視他的這個伴讀裴行樂，眼中依然含著淡淡的笑意，隻是那笑就像是倒春寒時裹上的一層薄冰，青翠與嫣紅都被覆蓋其間：“黎羽是孤的弟弟。”
    “臣知錯。”自脊椎處升起的涼意就如同冷血的物種攀爬而行留下的一般，裴行樂險些跪倒在地。身邊的人已經先行離開，他努力平複心情趕緊跟上，他們的太子殿下可不是隻有寬和仁厚的美譽啊。

    作者閑話：

    查看存稿時發現兒童時期已經水了近十萬字=-=，好在還有個副本就能步入大人時期談戀愛了。上一章又把名字打錯了，嘖，主角親爹叫陸先有，結果腦子裏想著某個電視劇直接一個順手把“長林”兩個字又打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