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瑾城被顛得迷迷糊糊，胡亂地搖著頭。“不要……我……我……”生理淚水黏黏糊糊地糊了整張臉，一半是快樂的，一半是痛苦的。
    他的身體被拋向雲端，心靈卻在受著地獄的淩遲。十年來他是怎麼過來的，他已經不敢再去想，他隻知道，受過的傷，等血液流幹了，傷口自然也就好了。
    他抖著腿下床穿上衣服的時候，黎琛被嚇到了，立馬下了床，將他拽過來，看他臉上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心中莫名心如刀割：“都……都這樣了，明天再走吧。”
    “等不了！家裏還有人在等著我！”蘇瑾城看著衛衣上一塊被液體氳濕的地方“嘖”了一聲，搖著頭歎了口氣，一臉可愛模樣倒是讓黎琛的心裏的某一處如沐春風般。
    他轉身從衣櫃裏拿出一套灰色的運動服遞給他，迎上對麵訝異的眼神，笑道：“換上吧，黏黏的穿著不舒服。”
    蘇瑾城接過來，也不避諱地在他麵前脫下又換上，一邊問：“我記得你不喜歡灰色。”
    原來他還記得！
    黎琛立馬在心裏樂開了花：“可是你喜歡穿啊，我買的一直留著。我記得以前高中的時候你一直穿灰色的運動服，我還納悶，還……”
    他說的開心，似乎那段時間是他的話語開關，一開閘就像泄洪一般，嘩啦嘩啦地往外倒。可他也注意到了麵前這個人越來越難看的臉色。
    “阿城，你怎麼啦？”
    蘇瑾城默不作聲看了他許久，久到他以為時間已經靜止。蘇瑾城不肯告訴他這十年來到底發生了什麼，那他就從他的眼睛裏看，不是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嗎！他就不信，這雙眼睛不能給他提供一點信息。
    屋裏很靜，他能清晰地聽見兩個人的呼吸聲，也能聽見兩個人砰砰的心跳聲，早在床上的時候他便從他那雙長滿繭子的手大致猜到他這些年的不容易，可如今再看他那雙眼睛，那雙笑起來很好看卻又笑不達眼底的眼睛，他隻覺得空洞，在裏麵他看不到自己，又仿佛根本沒有人住進去過。
    “沒什麼。”蘇瑾城笑著打破了這樣並不舒服的沉默，“還有，我不喜歡灰色！走了！”
    “阿城！”黎琛握住他的手腕，嘴唇張了張似乎還想說些什麼，最後卻像泄了氣一般耷拉下來，“挺晚的了，而且你這樣……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蘇瑾城毫不猶豫地拒絕，“哦對了！剛才你說價格是那個男的的兩倍，你不會食言吧？”
    黎琛有些被氣笑，咬牙切齒道：“你放心，不虧你這幾千塊錢。”
    “那就好！”
    蘇瑾城走到玄關的時候突然感覺身體失去了重心，整個人被黎琛粗暴地扛在肩上。
    “你有病啊！放我下來！我還沒穿鞋！”蘇瑾城雙手雙腳在黎琛的身上亂揮亂蹬，像泥鰍似的在他的手臂裏扭來扭去。
    “老實點！小心等下掉下去！”黎琛扛著他來到地下車場，利索地將他整個人塞進副駕駛，一邊用眼神警告他，一邊給他係上安全帶。沒想到他才剛繞道駕駛座的時候，蘇瑾城便趁他一個不注意自己解了安全帶跑了。
    “他々媽々的！蘇瑾城！”黎琛氣的太陽穴疼，好在蘇瑾城根本沒辦法跑得快，他追了一小段路便把人重新撈回來，氣哼哼又無處發泄，“蘇瑾城！你到底跑什麼？到底跑什麼啊？我送你回家就這麼讓你害怕嗎？”
    蘇瑾城坐在副駕駛座上，漫不經心用手指刮著自己的鼻子，在黎琛要發動車子的時候突然按住了他的手腕，一臉正經道：“要不然這樣，再來一次，你再做一次，我不收你錢，條件就是你不要送我回家！怎麼樣？是不是很心動？”
    黎琛一臉震驚地看著蘇瑾城，嗤笑一聲，道：“是啊，確實很心動。”
    蘇瑾城笑，獻祭般地往黎琛身邊湊：“那還等什麼！來吧！”
    黎琛一把推開他，“蘇瑾城！你腦子是不是被門閃了？你是不是因為有什麼事情瞞著我？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蘇瑾城突然笑起來，伸手把他的脖子勾過來，對上對方那雙野狼似的眼睛，慢條斯理道：“我一直都是這樣的啊，我一直就是這樣的。你是不是很失望？嗯？我就是這樣的，肮髒，不堪入目，你後悔嗎？嗯？”
    “不要這樣，不要這樣阿城！”黎琛拍著他的後背，安撫他，“我知道阿城不是這樣的，我不問你了，不問了不問了，都是我不好，都怪我太心急了。”
    他後悔了！他明明能夠隱約感受到蘇瑾城一直在壓抑，一直在逃避，可他還是那樣迫不及待地去逼問他，將他的傷口一點一點地撕開來，看著那些原本愈合的傷口一點一點地淌血。
    “滾開！”蘇瑾城突然發瘋似的睜開的懷抱，全身開始劇烈的抖起來。
    “阿城！阿城！”黎琛抓著他亂揮亂舞的手臂，心痛得像刀剜一般，連聲音也有些暗啞，“阿城，你不要這樣，我求你了！”
    淚水突然滑落，砸在蘇瑾城的手背上，溫熱的觸感在空氣中變得微涼，讓燥怒的他立刻變得清醒。
    眼前人突然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白皙的臉頰突然引上了鮮紅的巴掌印。
    “你幹什麼啊？”蘇瑾城皺著眉頭看著耷拉著腦袋的黎琛，“你要是真有病就去治……”
    最後一個字被含糊不清地吐出來，黎琛鎖著他的腦袋深深地吻下去，靈活的舌尖撬開牙關，細細地舔舐著他的齒貝，肆無忌憚地掠奪他的氣息。他似乎要帶著愧疚溺死在這樣一個充滿甜膩氣息色吻裏，不去想蘇瑾城為何變成現在這樣一個沒有棱角的床上玩偶，也不去想這十年間他到底經曆了什麼，盡管他依然控製不住自己去想。
    最後分開的時候，兩個人的情緒都穩定下來。
    黎琛仔細地給他係上安全帶，“乖乖的，我送你回家。”
    副駕駛座上的人沒有再反抗，也沒有回應他，雙目直直地盯著儀表台上的貓咪小擺件，手指不安地卷著衣擺。
    汽車駛進老宅區一小段路之後便進不去了，黎琛往前麵看了看有些逼仄的巷子，打開安全帶的時候被蘇瑾城叫住：“到了，我自己進去！謝謝你。”
    “我想進去看看。”
    蘇瑾城低頭淺笑，露出一個小小的酒窩，“不用了，你也已經看到了，大概就這樣，沒什麼好看的。”
    黎琛握住他的手，鄭重其事地看著眼前這個人，“你知道我說的不……”他似乎想到什麼，緩緩地把握緊的手鬆開，無奈地笑，“好！你小心看著路，有事給我打電話！”
    蘇瑾城確實被他認真的樣子可愛到了，笑：“這是我家，能有什麼事！你早點回去吧！”
    他走的極慢，似乎一拐一拐的，像是個瘸子。他似乎還有些得意，這個人是因為他才這樣。他突然又忿忿地咬緊後槽牙，想著是不是其他的男人也會讓他這樣！
    黎琛看了一眼逼仄的巷子旁邊立著的一盞搖搖欲墜的昏黃的路燈，潮濕的牆角長滿苔蘚，巷子七零八落地躺著各種垃圾，一片狼藉，微風吹過，一股難堪的惡臭肆虐口鼻。
    他皺了皺眉，抬手捂住鼻子，盡量克製自己反胃想要幹嘔的症狀。他加快了腳步，循著蘇瑾城的路徑往前走。
    夏日蟬鳴，黎琛並不喜歡，他似乎對於蟬鳴鳥叫這種帶著自然靈活氣息的聲音很反感，別人覺得靜謐的安逸的東西他總是嫌吵。
    老宅區的房子滿目瘡痍，破敗不堪，似乎跺一跺腳或大聲說話便會有房頂或牆角的瓦片和灰塵落下來，搖搖欲墜。住的人家似乎不少，偶爾聽到有呼嚕呼嚕的燒水聲，亦或是打呼聲，還能聽到有吵架的聲音，又聽到有個女人大喊一句：“大牛！你死哪兒去了？我告訴你你那個工錢要是不討回來老娘跟你沒完！”
    各種各樣的聲音混在一起讓他下意識覺得頭痛，他突然心疼起來，蘇瑾城這十年過的很苦吧，他是怎麼熬下來的？
    他頓下腳步，看著一個老舊的房子亮著暗黃的燈光，掉漆的鐵門半掩著，透過那道縫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個漂亮的男人脫下上衣，然後踉踉蹌蹌地艱難地走向他看不見的地方。
    他皺了皺眉，越發覺得不對勁兒，這腿也不應該呀，他就算再猛，也不至於這樣……
    突然裏麵傳來巨大的“砰”的一聲，他似乎都沒有經過思考便衝了進去。
    同樣逼仄的廁所裏，蘇瑾城一隻手肘撐地，一隻手扶著自己的兩個膝蓋，額前全是冷汗，連嘴唇也毫無血色地發著抖。
    “蘇瑾城！”黎琛將他抱起來，“你這是怎麼啦？”他焦急得有些手足無措，“我帶你去醫院。”
    話剛說完便感覺到懷裏的人抖得更厲害了，胸膛被人有氣無力像小貓撓癢癢一樣地推著，隨後聽見有氣無力的聲音。
    “你敢帶我去那個地方，我就死給你看。”
    “哥哥！”身後響起一個軟糯糯的小女孩兒的聲音，突然擠進來一個小腦袋，和黎琛四目相對。
    小女孩兒嬌滴滴的，圓溜溜的眼睛靈動得很，小鼻子小嘴巴，就是臉色看起來很蒼白，大概有病在身，這是黎琛看了一眼之後簡單下的結論。
    不過現在纏繞他的還有另一個問題，他記得蘇瑾城有一個妹妹，但似乎十年前就已經這麼大了，為什麼現在還是這麼大？似乎臉蛋長的也不一樣。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