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南康白起(一)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630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浮生六記
老公是頭豬,工作不到一年胖了二十幾斤,喝涼水都長肉。大學時瘦瘦高高的身材嚴重變形,小肚腩也出來了。
逼著他減肥,他不願意,總說男人胖一點才有威嚴。我說:“我最喜歡大學你瘦瘦的,行動時如弱柳扶風,一走路身上九道彎,千嬌百媚,春天在你身上拴根繩都能當風箏放。現在呢,一走路身上肉直顫,每天晚上一翻身床就咯吱咯吱響。你再不減肥,肚子一天比一天大,總有一天你會脹得像氣球,然後就飄走。”他哈哈一笑,左耳聽右耳冒,掐掐我的臉說減肥是自虐。
我嚇唬他要分手,他一邊看足球一邊哼哼哈哈地說:“分吧分吧,東西和錢都歸你,我什麼也不要,隻要你走的時候別忘了帶上我就行。”
※※※
老公到底在我的鐵血政治下開始減肥,每頓隻準吃兩碗。為了安撫他,我也陪著一起減,由原來兩碗減到一碗半。他吃得快,我吃得慢,往往我一碗沒吃完,他已經吃完了自己的配給。每到這個時候,他就坐在桌旁,一邊敲飯碗一邊瞪大眼睛看著我吃,不說話。害得我食不下咽,心中充滿罪惡感,隻好將自己的飯撥出來一半,他一邊說你怎麼辦一邊吃得飛快,吃完了再瞪大眼睛看著我,隻好又撥給他一半。
一星期後驗收成果,我基本無變化,他長了二斤。
※※※
受了刺激,我決定每天隻準他吃兩頓,晚飯沒他的份(中午他在公司食堂吃),老公見我狠了心,也不坐在桌子旁看我吃了。坐在客廳裏用他的破鑼嗓子淒淒慘慘地唱:“小白菜啊,地裏黃啊……”害得我一口飯全卡在嗓子裏。
半夜醒過來,老公不在身邊,聽到客廳裏有動靜出去看,隻見老公蹲在冰箱前就著冰箱裏的燈喀嚓喀嚓地啃蘋果,一隻手還拿著個西紅柿,都是他不怎麼愛吃的水果。看見我出來,他不好意思一笑,說:“吵醒你了?”
我心裏酸酸的,拿過西紅柿放回冰箱裏,給他煮了碗麵,看著他狼吞虎咽地吃完。
減肥計劃不得不終止,按老公的話說就是他還在發育餓不得。
※※※
老公在公司裏八麵玲瓏,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回到家就整個人都鬆懈下來,呆呆的,往沙發裏一萎,兩眼無光、神遊物外。我常常挑準了這個機會欺負他。
有一天,他照舊坐在沙發裏,我拿出一付牌說:“我們來玩二十一點,打耳光的,我做莊。”
“什麼?”
“二十一點。就是每人發牌,然後比誰的點數大。”我發給自己兩張牌,又給他兩張。一翻,我十七,他十。我解釋說:“現在我的點數大,我可以打你耳光。”然後我挑出三張牌,左右開弓,給了他兩耳光。
老公還是傻傻地“噢”了一聲。
我心裏暗笑,又每人發兩張,這次還是我大。我把牌收回去,再發,這次平點。我說:“現在點數一樣,莊家贏。”然後又給了他兩個耳光。
老公興趣上來了,問:“那我什麼時候能打你?”
我發牌,這次他終於贏了。我指導他說:“現在你的點大,你就可以打我了,就像這樣。”然後又給了他兩個耳光,問:“會了嗎?”
“會了。”
“會了就好,以後再玩吧。我去做飯了。”
往廚房走時回頭看看,老公在那裏咬牙切齒。
看電視的時候,老公打了個大嗬欠,被我順手抄起桌上的梳子塞到他嘴裏,頓時睡意全消。
這個遊戲我百玩不厭,無論何時何地,隻要老公打嗬欠,我會抄起身邊任何東西往他嘴裏塞。
老公抱怨說和我在一起都讓他變笨了。我笑笑不理他,我們也試過雜誌上說的那種精致的生活,談談詩詞、聊聊法國新浪潮的電影,可惜老公不合作,他寧可看足球。我試過幾次也是全身不對勁,意興闌珊地放棄。
會趁著超市打折搶購,還搶得興高采烈,說:“嘿,又省了二塊五。”
兩個人一起去吃路邊的麻辣燙,吃得嘴裏冒火,還舍不得放下,從不吃西餐,因為覺得那一套禮儀無聊透頂,肉永遠帶著血絲。
看電影隻揀最火爆的動作片。看歌劇,那個女主角在台上張大了嘴“啊啊啊”,我們在下麵用望遠鏡專看她的舌頭。
插句題外話,老公常說‘不臭怎麼叫男人’,於是抖動著自己的襪子說‘聞一聞,疏筋活絡、抖一抖,精神抖擻’(寫出來才發現—惡~~)
理直氣壯地對雜誌皺皺鼻子說:我就是俗!
※※※
有一次談起人與人之間的緣份,我說:“真可怕,你生在陝西長在甘肅,我生在遼寧長在內蒙,相隔了幾千裏。中國有十三億人口,而我們竟然考入同一所大學,住同一個宿舍。算一算,機率小得嚇人,萬一哪裏出一點錯,我就遇不到你了。”這麼一說,便覺得生命中多了點玄學的味道。冥冥中是不是有一種神秘難解的力量指引著我們,兩個圓在某一點交錯,我們便相遇。或者,一切都隻是偶然。
老公推推我腦袋,笑我愛胡思亂想。自己也想了想,然後不在意地說:“就是沒有你,我也會遇上別人,說不定他比你還好。”
“啪”的一聲,感傷感恩的氣氛蕩然無存。我垂頭喪氣地瞪著他,人家本來還在那裏感動莫然,準備拚了命也要維護這份感情的說。
※※※
可是老公也有感性的時候,出現的機率和哈雷慧星差不多。
大一上學期快結束時,彼此間都明明白白地感覺到那種吸引,卻矜持著、恐懼著,不敢向前跨出一步。偶爾一個眼神交彙,心中波濤洶湧,臉上卻還是若無其事。
放寒假,他回家我留校。
接過幾次電話,語氣也是淡淡的,兩個人拿著話筒發呆,不知說什麼好,也舍不得放下。
寒假結束,我在午夜出去接他,沒有公交,沒有中巴,舍不得打車,於是走了兩個多小時,將近三十裏去火車站。
看見他從出站口向我走來,忽然覺得很害羞,笑笑不說話。怕被他看見臉上的紅暈,就一直將頭扭了四十五度,給他一個後腦勺。
老公也訕訕的,勉強說了幾句,結結巴巴,辭不達意。打車回學校,黑暗裏,他忽然伸過手在我頭上撫了一下,低聲說道:“小毛孩,想我了沒?”
一瞬間,眼眶發酸,既想哭又想笑。
半夜兩點,空無一人的大街,三十裏路,冷風,一切都值得。
※※※
我看書很雜,言情推理、玄幻紀實、耽美情色,來者不拒。就連上世紀二三十年代陳舊的社會小說也能看得津津有味,從《儒林外史》到《官場現形記》以及後來歸到社會小說名下的種種紀錄體,結構鬆散,散漫到一個地步,連主題也不統一,閑聊似地隨便講給別人聽。用老公的話說就是“專看垃圾”。
我經常向他推薦,為他講解這本書哪裏寫得有新意、哪裏是老舊的橋段。老公像大多數男生一樣,對於太敏感細膩的東西不屑一顧,對瓊瑤更是敬謝不敏。
我也不喜歡,自認很有包容力,但對瓊瑤的小說就是讀不進去,嫌她的故事太不食人間煙火,天真得令人發指。可是有一句話還是於我心有戚戚焉,“你的過去我來不及參與,你的未來我不會再錯過。”文藝腔到讓人覺得矯情,初初讀到時,牙齒發冷頭皮發麻。
遇到老公以後才明白,這種心態確實是有的,被瓊瑤寫砸了。
歸納起來不外乎四個字:相見恨晚。
※※※
今年六月,和老公去了他的家鄉——天水,以同學的身份。
一下火車,便對這個城市有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親切感。藍天、土地、人流、高樓,仿佛都沾染著老公的氣息。因為一個人,愛上一座城市。
可是心中也有種莫名的嫉妒。我們二十歲相遇,之前的日子便是空白,他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一個我。
他的歡笑、眼淚、成功、失敗,都由別人來見證,沒有我的份,於是我嫉妒。
如果能再早些相遇那該多好!
※※※
我們談到死亡。
現在日子,年青力壯,每天活蹦亂跳,迫不及待去見識新的人新的事物。死亡仍是太遙遠的事。
偶而也會想到五十年後的情景,兩個白發蒼蒼的老頭互相扶持相依為命,也滿期待。老年不可愛,但可以做個可愛的老年人。
對我來說,死亡最大的威脅還是:人死如燈滅,無知無覺,我還沒看夠老公呢。我不怕死,但我怕死了後再不能像這樣愛他。
於是我對老公說:”我們要一起活到很老很老,老得走不動。然後我們換上幹淨衣服,手牽手躺在床上,我說‘死吧’,我們就一起死了。”
老公吻了我一下,沒說話,不知道他願不願意。
一九九九年,坐在南下的火車上,為初次離家而興奮不已。大學在我心中是遼遠而神秘的,仿佛一座聖殿。
入學後有幾天空閑,利用這段時間走遍了全校每一個角落。隻在中午和晚上留在宿舍。那時的我自閉而孤僻,不知道怎麼應對陌生人,便永遠繃著一張臉。
隱約間聽到老公是另外一個班級,也沒興趣去深究,要到半個月後才知道:原來他是二班,因為學校的疏忽而安排在了這個宿舍。
還記得老公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你欠我二十塊錢。”
※※※
因為寫這篇文,最近常常在回想。這才發現,原本以為已經遺忘的許多細節,都在頭腦中慢慢浮現。
入學後第三天,電信公司派人來裝電話,201的,一百六十塊,每人分攤二十,正巧我不在,老公便先替我付了。
這件事、這句話其實並無深意。若不是今天和老公在一起,絕不會還記得。但是隔了這麼久再回頭看,倒是讓人印象深刻。
對老公說:“第一次說話就是向我要債,真是現實。”
可老公已經不記得了。
※※※
我這人異常慢熱,與人從陌生到熟悉向來要花費很長時間。而且最不擅長記別人的長相,見過麵,心裏有個大概印象,下一次見就會發現這個人怎麼和自己想的不一樣。
曾經對同學抱怨說:“每次見英語老師都覺得她和上次不一樣,整個一百變金鋼。”
隻是再怎麼不擅長,朝夕相對以後,還是輕易就能在心底描繪出老公的一張臉。
短碎發,臉有點長,有很多痘痘和坑坑窪窪,霰彈槍打過似的。小眼睛,一邊雙一邊單,鼻子不高不低,大嘴大下巴。
隻能說不醜,老公這樣評價自己。
※※※
朝夕相對,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膩在一起。真的是隻有“朝”“夕”而已。
二十四小時,九個小時上班,一個小時坐車,八個小時睡覺,再扣除一些雜七雜八,真正相對的時間不足四個小時,很短。
聊聊天,看電視,逛街,很快就沒了,心中還是幸福得別無所求。
※※※
電視播廣告,我側頭看著老公的臉,歎氣說:“你就不能學學她,隻留青春不留痘。害得我想親你都找不到一塊幹淨地方。
老公瞪我一眼。
※※※
不像我千山獨行沒人相送,老公到學校報到是同他哥哥一起來的。
三十歲,胖胖的臉,眉目之間有幾分老公的影子。那時沒預見老公會是老公,便將他哥哥隻當作是同學家人一樣處理掉了,沒巴結,扼腕不已。
有一次,正和老公聊天,老公忽然看著我笑了,我問笑什麼。他說:“我哥和我說‘你們宿舍那個內蒙的最成熟穩重。’”
“你怎麼說?”
“我說‘你看人不準,他這個人,幼稚、任性、孩子氣、無法無天,七十歲也長不大。’”
撲上去,我踢我踹我咬!
※※※
一門語言就是一門藝術,老公的藝術細胞極度欠缺。英語回回不及格,他說:“甘肅學生英語好的沒幾個,每次英語重修,簡直像開老鄉會一樣。”
四級考了三次沒過,第四次我披掛上陣冒名頂替。風聲正緊,被抓個現行。我是從犯不予計較,老公被留校察看,檢討、撤銷申請都由我捉刀代筆。
鑒於長沙比較嚴,我們轉移陣地,去天水考。他的哥哥姐姐都知道他四級沒過,但父母不知道。
在火車上,我問:“我要管你媽媽叫什麼?”
“叫阿姨,你還想叫什麼?”
我撇撇嘴,人家明明是枕邊人的說。
到了樓下,老公的哥哥迎出來,神秘兮兮地說:“我跟媽說你是工作壓力大,回來住幾天。你這個同學就說是一起來玩的。”
什麼“這個同學”,我是枕邊人!
我們的關係依然保密,於是一對有情人被生生拆散,老公住父母家,我住他哥哥那裏。
給老公發短信,說我想你。聽到他哥哥在打電話給老公的姐夫:“你明天來家,別說四級的事。”
在一旁偷笑,覺得這簡直是中國版的諜對諜。
我們玩地下情,他們玩地下黨!
陌生的環境,沒有老公的夜晚,很難熬。十點半入睡,淩晨一點時突然醒過來,然後睜眼到天亮。
※※※
考完四級出來,看見老公正和一個人寒喧,打發我先回去。
後來從老公的哥哥那裏聽說,和老公說話的是高中同學。最好笑的是,兩個人都對彼此宣稱自己已經過了四級,這次在考場意外遇見,情形之尷尬可想而知。
真實往往比小說更富有戲劇性。
不過老公好一點,可以說是我考,他作陪。
但我沒想到的是,除了老公的哥哥姐姐,他對別人都說自己過了四級。
想想也算了,決定不揭穿,就讓他保留這一點小小的虛榮心。